"…再来一碗!"


    威士忌山峰小镇喧闹的酒馆里,路飞腮颊鼓鼓囊囊塞满食物,高高举起手上的空碗,向厨房的方向口齿不清地大声喊道。


    他的肚皮变成了沙漏形状,餐桌上碗盆如流水般快速轮换,路飞身边的围观者发出惊叹,"简直是奇迹!这位船长一个人吃了二十人份饭菜!"


    不断有人蜂拥过去看热闹,酒馆里虽然呱噪,但却并不闷热。几扇窗户大开,如同要让木屋本身能够得以喘气似的,时不时会有仙人掌岛清凉的海风从夹缝中钻进来,坐在一旁沙发上的米娜无奈地看着路飞的吃相,她的发丝被风吹动,像闪动在昏暗灯光下的游鳞。


    攘动的人群当中推三操四地走来一个留着胡子的年轻男人, “晚上好,小姐,”他满脸挂笑地捧着铁质托盘:


    "这是为您特意送来的饮品,请品尝吧。"


    米娜将撑着下巴的手掌放下来,抱歉地对着男子说: “不好意思,我一向不饮酒。”


    “咳咳,又ママ——”


    一道雄浑的清嗓声从门口传来,她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两下,"不用担心,迷人的淑女,为你端来的是没有酒精的果饮。"


    米娜转头看去,体型高大的中年男人低下头,朝她和善微笑,长长的金色卷发倾洒下来。


    “威士忌山峰虽然是以酿酒和音乐闻名的小镇,但是我们绝不会强迫客人饮酒,”他绅士地行了一个礼, “忘记自我介绍了,小姐。我叫伊卡莱姆,是这里的镇长。”


    “今年我们镇上的葡萄生长得非常好,所以大家才会希望这些饮品有荣幸,”他从年轻男子不知所措的手里端过餐盘,朝大伙做了一个献礼的动作, "能够被伟大航路的驰骋者——勇敢的海贼们品尝。"


    这番话无疑是非常能吹捧人的,乌索普兴奋得双颊涨红,率先拿起了餐盘上的酒杯, "噢噢,勇敢的海贼,说的就是我们!"


    他像漱口似的将酒水倒进嘴里,满足地说: “大叔,你们这个镇子可真不错。”


    “谢谢你的夸奖。”伊卡莱姆的态度谦和可亲,示意身边的人给乌索普的空杯灌新,笑眯眯地向米娜捧上木桶杯。


    “喝一杯吧,小姐。以柔弱的女子之身,


    航行在这样凶恶的海域,”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蹲下身子,带有隐约几分真情实感对她说: "为您的胆量干杯。"


    米娜和他对视了两秒,接过木桶杯,在众人期待的视线里一饮而尽,酒馆里立刻传来喝彩和鼓掌声。


    "好样的,大美人!"


    “完全不输男人的豪爽!”


    米娜将空杯放在桌面,突然一只来自旁边的手按住了她的脸,让她不得不转过头。


    索隆用大拇指擦揩着米娜的嘴角,把残留的液体擦干净后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端详了几眼她被手指挤在一起的表情。


    “喝东西像小鬼一样,搞的满脸都是。”


    他嗤笑了一声。


    米娜打开索隆的手, "少啰嗦,明明你只比我大一岁。"她用手背摩擦几下被他捏过的地方,路飞那边再次传来人群欢呼声,他吃到了三十人份,又刷新了记录。


    "大家真是好久没有遇到像今天这样爽快又令人开心的海贼了!"


    伊卡莱姆张开双臂,情绪激昂地说: “请你们尽情在威士忌山峰享受属于勇敢者的热情之夜吧!"


    酒馆再次响起一片喝彩和口哨,乌索普站到了桌子上,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唱起自己的应援曲。


    不同于热闹的前厅,山治一直在后厨忙碌。他似乎对参与宴会并不那么上心。虽然在他上岸的时候,有很多身段苗条的年轻女人尝试拉他一起玩乐。然而他却只是仪式性地陪伴了她们一会,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走进了后厨,再没有出现在大厅。


    同伴们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金球里的观众也没发现问题。山治虽然是个看起来相当风流的金发男人,黑色西装考究规矩,脖颈还涂抹着讨女人喜欢的男士香水,但他似乎天生热衷履行厨师的职责。在可可亚西,他也没怎么参与宴会,总是去烹饪餐食,至于最后他是把食物端给了谁,倒是没有人在意过。


    宴会上的镇民都好客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路飞和乌索普被他们团团围住,几个年轻男人想要搭讪米娜,可是她身旁那个肩膀壮硕的剑客总是会在他们尝试靠近的时候阴森森地瞥过来,瞬间打消他们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因此沙发这一片反而成了酒馆内最清闲的地方。


    米娜的手指沾着


    水在桌面漫不经心地滑动,这些给客人呈上来的饮品都被冰镇过,此刻凝结在杯壁的水珠化下来,在条纹清晰的褐色木桌流下一滩深色水渍,成为了她的画布。就在她百无聊赖地画图消磨时间的时候,索隆的手指也出现在了木桌上。


    他蘸水在快要干涸的海贼团图案旁边画了一个圆形,米娜低头懒懒地看过去:


    "这是什么?"


    索隆默不作声在圆形中间点了几个圈,他手下的水有种淡淡的浅紫色,可能是之前抹她嘴巴的时候,那些紫红色的液体浸透了他的指纹,在灯光下有种晶莹剔透的感觉。


    “你手腕上的记录指针。”


    他在画完最后一笔后满意地拿起手, "很像吧。"米娜转过头,很认真地看了索隆一眼。


    他向来很少嬉闹,比如之前路飞和乌索普在船上堆雪人的时候,他就在铲雪。从上周目开始,米娜就一直对索隆有种偏见,认定他是一个稳重、练达世事的男人。应该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会产生这种偏见——因为他很靠谱,所以他的成熟理所当然。然而实际上,罗罗诺亚·索隆也不过是个年龄不满二十岁的男生,会有符合他年龄的心性,会做符合他年龄的蠢事。


    可能是她打量的眼神过于明显,他疑惑地看过来,米娜叹了一口气,脑袋转了回去:“一点都不像。”


    索隆瞬间咬牙切齿, "……你这家伙,”他伸出手把她的头扭过来, "好好看看,我画的明显比你好吧,你画的就像猴子一样。"


    没等米娜反驳,酒馆中央突然发出“轰隆——”的巨响,原来是肚皮涨得像皮球似的路飞踢开椅子,鼻气泡一张一缩,鼾声如雷地睡倒在了地上。


    被一群人欢簇在桌子上喝酒的乌索普望了过去,用话筒指着路飞,一边打酒嗝一边说: “哈哈哈居然吃饱了就睡着了……"


    后厨的山治走了出来,看见躺在地上打呼噜的路飞,无语地踹了他一脚,"为了给你这混蛋做饭,后厨可是倒下了两个厨师。”说着走到沙发边,将木桌上的酒桶杯移开,在米娜面前摆上一碗餐碟,不经意间破坏了桌面上的图案。


    "米娜小姐,我做了能缓解感冒的野菜汤。"


    碟子里的菜汤散发热气,山治挤开一旁的索隆,坐到米娜身边:


    "白天的时候天气变化那么剧烈,又是热暑又是下雪,你一直待在甲板上观察气流很容易生病的。"


    他将汤匙塞进她的手心, “可惜这个镇子也没有多少新鲜的蔬菜,不然能熬制得更健康一些。”


    米娜舀起菜汤喝了一口, "谢谢你关心我,山治君。”她有些担忧地说:“没有新鲜蔬菜……看来这座岛不能给我们补给多少船上的物资呢,真难办。"


    "就算食物短缺,我也会把最新鲜的部分留给米娜小姐!”山治双眼冒心, “表情担心的米娜小姐也好可爱~”他扭动着身体,毫无夹在狭窄沙发里的自觉,索隆举着酒桶杯的手臂被他的动作支了两下,液体撒出来了一些。


    "注意一点啊,卷眉毛。"他将酒杯拿远,山治像是才注意到索隆,撇着嘴“啊?”了一声:"原来这里有人坐着,怪不得这一片本该被米娜小姐净化的空气都变得脏污了。""你的表情真欠揍,到底是哪个家伙厚脸皮挤过来的?"


    米娜看到金球转动在乌索普身边,便没有搭理索隆和山治的打闹,细嚼慢咽地喝着菜汤,突然眼前的桌面闪动过一片波光粼粼的亮光,她瞳孔一缩,侧过头,不动声色地瞥向窗外的方向。


    和之前风吹动窗户的时候带来的亮光不同,这次是有人经过她特意扔掷在窗外的凝固水珠所反射出的折光。


    米娜耐心地等待了几秒,果然有几道影子从门口迅速略过,她立刻站起身,这个动作打断了索隆和山治的口角。


    "发生什么事了,米娜小姐?"山治问道。


    米娜露出有些不自在的表情,眼神躲闪地说: “卫生间。”像是感到羞涩一般,说完她就走向蝙蝠门。


    两个男人互揪衣领的手松懈了下来,突然桌边发出响声,乌索普大张着嘴巴仰身倒地睡着了,脸上泛着红晕,背带裤的一边挂在桌角,把米娜没吃完的餐碟拽在了地上。


    “啊!我专门给米娜小姐做了那么久的…!”山治瞪大眼睛,切齿痛心地踹向乌索普, "你这混蛋,给我爬起来啊!"


    屋外,米娜刚走出几步,伊卡莱姆跟了上来:


    “小姐,我来给您指路吧,”他向她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女士卫生间在这边。"米娜看了伊卡莱姆一眼,礼貌道谢后跟在了他的身后。


    一路上都是她都表现得像个没有防备的女人,就在伊卡莱姆放下心来,正要带她走到挂着女士木牌的卫生间前时,他突然感到后颈处劈来一道力量,顿时眼前一黑。


    “真抱歉,"米娜抬起他瘫倒在地的身子, “我要去找你的公主了,没时间在这里和你消耗太久。”


    伊卡莱姆的体型非常高大,她搬运得相当吃力,在将他抬进卫生间的隔间里关好门,确定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异样后,米娜跳出了窗户,潜行在黑夜中,朝着之前水珠折射的方向追去。


    威士忌山峰在海贼猎人的行话里被称为仙人掌岛,不仅由于这里的岛屿形状奇特,更是因为这里的圆形山峰密密麻麻伫立无数墓碑,见证着所有大胆草率的海贼们的末路,远远看过去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巨型仙人掌。


    米娜穿过一个又一个墓碑,越过坑洼不平的地面,双眼在漆黑的夜色中四处搜寻,微弱的亮光闪烁掠过,提醒着追踪的线索。她小心翼翼地穿越树丛,直到光线停止发亮,一个奇形怪状的建筑物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那样,出现在了山顶背面的死角。


    她轻轻侧身贴在门外,依稀听见房间里传来说话声。


    "……Mr.9,我们这次的失败要怎么和老板解释?"


    是薇薇的声音,米娜松了一口气,看来她赌对了。


    "就说遇到了意外,Miss.星期三,”屋内响起那个顶着王冠的男人富有特色的声线, “我们虽然没能带回鲸鱼拉布,但是带回了2500万贝利的草帽小子和他悬赏金2200万贝利的航海士瓮中捉鳖,老板一定不会惩罚我们的。"


    米娜悄悄用水流转开门锁,里面的人没有察觉,继续说着:


    “那个叫米娜的女人需要活捉,但是对她的船长不用顾忌那么多,大家这时候应该已经把他们灌


    倒了,Mr.9,你快和老板联络吧。"


    "什么?…要我和老板联络?”男人受到惊吓一般大喊: “我不敢!电话虫的纸条在桌子上,这件事还是交给你来吧,Miss.星期三!"


    “我才不要,我害怕!”


    “我也害怕啊!”


    正当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一道声音突兀响在房间里:


    "——既然你们都很害怕,那就让我去和他联系怎么样?"


    两人的身形猛地一顿,Mr.9僵硬地看向薇薇:


    "刚才是你用腹语说话了吗,Miss.星期三?"薇薇摇头反问他: "难道不是你说话吗,Mr.9?"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几秒,两人瞬间惊恐跳起,摆好攻击姿势看向屋内的阴影,里面慢慢走出一道身影,正是刚才还被他们讨论的橙发女人——那个名叫米娜的女海贼。


    没等Mr.9和薇薇诘问米娜怎么找来的巴洛克会社秘密基地,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流就束缚住了他们的身体。


    “帮我个忙吧,”她走到不断挣扎的两人面前,蹲下身子温柔地眯起眼睛, "你们今晚早点睡觉,怎么样?"


    “什么…?”


    下一秒,米娜的双手按在他们的脑袋上,用力向中间砸去,薇薇和Mr.9来不及呼痛,同时眼冒金心晕厥在了地上。


    米娜呼出一口气,走到房间中间眼睛紧闭的电话虫前,拿起桌子上的纸条,看着上面的号码皱眉迟疑了一会,她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小本子。


    翻开套着线圈的前几页,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写着“Zr/Sanji”“等级/秩序/克制/突破”的字样,她翻到写着“Crcdile”的一页:


    “共同点/联系关系”


    “需求/表现/价值/期望/利益”“行为一致/信任关系”..


    都是些片段式的记录,像是一个个只有本子的主人才知道的谜语。米娜将手指点在画圈标记的文字后面确认自己的计划。在大脑里快速演练了一遍可能出现的走向之后,她终于按照纸条拨动了电话虫的号码。


    电话虫发出“啵噜啵噜”的声音,可能因为是深夜,对方接听联络的速度并不快。米娜深深呼吸,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上周目的时候,她与克洛克达尔并没有太多牵扯。在阿拉巴斯坦的战场上,这个男人并没有被米娜罕见的美色迷惑,他自始至终站在远处打量她,仿佛对她的兴趣不足以让他前来靠近。这样一个残忍又富有城府的男人,和他打交道必须时刻


    警惕,一旦被捕获到哪怕一丁点的疏漏,都一定会被……


    电话虫“咔加”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通讯被接通了。


    “……发生了什么。”


    沙哑低沉的男声从另一端传来,似乎带着被吵醒的不快。


    米娜下意识握紧拳头,开口却不紧不慢:


    "晚上好,Mr.0,抱歉我打扰了你的睡眠。"


    陌生的女人声音明显让他感到了困惑,但是她没有给对方询问的机会:


    “你的手下已经被我收拾干净了,虽然都是些喽啰,但是其中应该不乏像我这样知晓你秘密的人物。”


    "——比如,巴洛克会社的社长Mr0,是王下七武海的克洛克达尔这件事。"


    米娜的话音刚落,电话虫就睁大了眼睛,仿佛被另一端的同类突然面临的杀意所感染了。空气无比寂静,过了几秒,男人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你是在哪个老鼠洞打听到的小道消息?"


    米娜的手扣住自己的膝盖,他没有选择直接询问她的身份让自己处于下风,而是模糊重点,用迂回的方式刺探她的信息。万一之后的对话节奏被对方掌握了,到时候面临的风险会比暴露阵营大得多。在电光火石之间米娜快速思考着,回答道:


    “我怎么获得情报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克洛克达尔先生,你追寻的东西,恰好是我也感兴趣的。"


    "……我追寻的东西?"


    克洛克达尔缓慢问道, "你是指什么?"


    “我知道这个时候直截了当地说出那个武器的名字,一定能迅速拉近我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她说话的腔调非常奇特,很难说清到底来自哪个海域。 ”但是,在非常容易被拦截电波的通讯电话虫里谈论它,对你我而言都不是好事。"


    像是要证明对他的善意一般,她的声音变得柔和了: “我的目的并不是与你为敌,这也是我在自己的渠道里拦截到情报后,选择遮掩你的秘密,亲自联络你的原因。"


    远在阿拉巴斯坦的克洛克达尔披着睡袍坐在巨大的实木桌前,脸色阴沉地注视手里的电话虫。


    他所在的是一个能被当做大厅的房间


    ,装潢华丽,如同皇宫般的挑高挂着长长的水晶链条灯,一整面墙全是落地窗。这样的落地窗,在阿拉巴斯坦是非常少见的设计。


    一个沙漠和死亡的国度,在白天,没有风动的日光若是无处遁形,会直接剥夺所有胆敢不避开它的生命。到了深夜,没有任何荫蔽的冷风毫无阻拦地侵袭沙漠,因此这里的房屋窗户都很小,像这个房间如此庞大的落地窗几乎是闻所未闻。然而这座建筑却被夜晚的风沙诡谲地绕开了,就像有意识地避让栖息在其中的某个庞然大物一般。


    深色丝绒的华贵座椅上,克洛克达尔敞开双腿,忌惮对方滴水不漏的应对,终于无可奈何地问道:


    “那么,你是什么人?”


    他伸手向桌上的花瓶,轻轻一握,白色花束无处宣泄的饱满生命力顿时化为尘屑。


    在他另一只手掌里的电话虫战战兢兢地注视眼前的景象,几秒后,它复述了对面的声音。


    “我是海军,先生。”


    那个女人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