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剑经》，剑七，拂雪。”


    东方柏嘴中轻轻念叨着刚刚那一剑的名字，心底尚且还残留着那一剑带来的余悸，但更多的还有一种迷茫。


    顾少安方才那一剑在东方柏的眼中，虽然精妙，但绝对不至于快到让东方柏连反应机会都没有的程度。


    “势？”


    这个念头刚刚从东方柏的脑中冒出，却又被东方柏所否决。


    东方柏并非寻常武者，甚至他的针法，就在半年前从闭关出来后，也达到了“势”的层次。


    而顾少安方才那一剑不同。


    偏偏随着剑光映入眼中，东方柏却有一种仿佛真的置身于冰天雪地内面对漫天飘雪的感觉。


    剑光仿佛和真的飞雪一样，飘逸，灵动，但又带着让人完全无法预料下一秒雪花便会向什么方向飘动的无序感。


    绝对不是将武学掌握到“势”层次之后的感觉。


    将东方柏此刻皱眉的反应收入眼中，顾少安如何猜不到东方柏此刻的状态。


    却是连自己是怎么败的，都不清楚。


    若非这一次武当一行，从张三丰那里了解到天地之力以及天地之势，顾少安现在也会如同东方柏一样，根本就不了解天地之力以及天地之势。


    哪怕是遇见了别人使用，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


    对于武者而言，败不可怕。


    因为失败了还能总结。


    只要不死，总能朝着曾经失败的地方努力。


    最可怕的，是你根本就不知道败在了什么地方。


    即便是想要努力，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


    因此，苦思半响无果的东方柏询忍不住再次开口道：“刚刚那一剑里，到底多了什么？”


    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但顾少安却清楚东方柏指的是什么。


    微微思索后开口道：“天地之势。”


    顾少安缓声道：“不久前，在下在武当得蒙张真人指点，了解到了天人境之后才能触及到的天地之力以及天地之势。”


    “方才那一剑，便是在下结合天地之势所创的一剑。”


    “天地之力，天地之势，天人境。”


    在他的嘴中，此刻也不断重复着顾少安之前说的内容。


    顾少安的话如同暮鼓晨钟，直接敲在了东方柏的心底。


    “天地之力，天地之势”


    “原来天人境的武者，竟然能够引动天地之力和天地之势。”


    “就算我将《葵花宝典》修炼到第九重，又如何应对这天地之力？人力又能如何胜天？”


    同时，也将东方柏心底的某个东西，同样敲得稀碎。


    为了权势和实力，东方柏不得不自宫，击溃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和骄傲。


    而现在，顾少安这一剑，无疑是将东方柏这些年的坚持和自傲轰然击碎。


    就像是一个人怀揣着努力了半辈子，倾尽了所有，践踏了一切努力得到的珍宝前往到另外一个人家里，打开别人的柜子，却发现别人柜子里面，随意摆放的都是远比他怀中珍宝更值钱的东西。


    这种感觉，足以将任何一个人的心气完全的掏空。


    即便是东方柏也是如此。


    可片刻后，东方柏就如同一个已经快要觉得人生无趣的人忽然遇见了一件最有趣的事情一样，整个人的眸光都是明亮了起来。


    将东方柏的反应收入眼底，顾少安心中闪过一抹诧异。


    随后不禁在心中暗叹一声。


    这世间，有的人在面对困难之时，陷入到的是迷茫和绝望。


    但有些人，在短暂的迷茫和绝望之后，反倒是会激起无穷的斗志和兴趣。


    弱者知难而退。


    而强者，则是会迎难而上。


    东方柏，绝对是属于后者。


    片刻后，心境缓和下来的东方柏重新抬头看向对面的顾少安。


    眼神和神态都充满了复杂，既有唏嘘，又似不敢置信。


    似乎是在唏嘘短短不过四年的时间，当初实力还在伯仲之间的两人，现在的实力差距竟然已经大到了这种层次。


    事情解决，顾少安缓缓转过身，并没有想要继续和东方不败交流的想法。


    不过，就在一只脚刚刚踏出，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顾少安身形微顿，稍稍沉吟后忽然开口道。


    “那对爷孙，还是放了吧！”


    东方柏饶有兴趣的问道：“你想要保他们二人？”


    顾少安轻声道：“昨日之事错在你日月神教，现在你主动找上门来打了一架，在下提个要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而且那小姑娘看着还算顺眼，单纯觉得这么早便命丧黄泉，有些可惜了。”


    说话时，顾少安想到昨夜曲非烟面对文在轩时帮其他人说话的样子。


    对于曲洋，顾少安虽然没有多少恶感，却也没有多少的好感。


    但对于这个乖巧听话的丫头，确实感官还是不错。


    若只是顺手而为能够帮一手的话，顾少安也不吝这些帮助。


    毕竟，现在的曲非烟，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受人牵连的孩子罢了。


    听到顾少安这话，东方柏忍不住笑了。


    杀了他日月神教的人，自己这边不追究，结果顾少安反而是要个说法。


    这行事，简直和顾少安的实力一样有些霸道的不讲理了点。


    但对于曲洋和曲非烟，东方柏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面对顾少安所说，东方柏几乎没有犹豫道：“好！”


    见此，点了点头示意后，顾少安再次一步踏出，身形掠起几丈，然后在那院墙一点后，便融入到茫茫夜色之中。


    望着顾少安离开的方向，东方柏抬起右手，指尖轻轻转动着手中已经断了一半的绣花针，眼睛轻眯。


    “天地之力，天地之力，也不知道，达到了《葵花宝典》内提及到的“天人化生”，能不能触碰到这一个层次。”


    紧接着，想到顾少安方才所言，东方柏看向武当派的方向，脸上多了一抹后怕。


    “没想到，张三丰竟然已经达到了天人境，还好半年前，没有答应那个家伙，不然的话，怕是自寻死路了。”


    客栈。


    脑中复盘了几遍与东方柏的战斗后，顾少安方才睁开眼睛，一抹笑容也是在顾少安的脸上浮现。


    虽说在武当山上，已经是让张三丰给顾少安当了一次沙袋试验《峨眉剑经》。


    但张三丰的实力到底与顾少安不在一个层次。


    这也是为何，此前在面对东方柏的约战时，顾少安才会欣然前往。


    而结果，也是让顾少安尤为满意。


    以今时今日，顾少安的功力和实力，即便是不动用《峨眉剑经》，单单只是依靠《螺旋九影》以及《金顶绵掌》，《降龙十八掌》等武学，同样能够击败东方柏。


    但以东方柏的身法速度，顾少安想要将东方柏击败，同样要耗费不少的功夫。


    而非是如《峨眉剑经》这样，东方柏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被顾少安轻易的击败。


    对于目前不过凝气成元层次的武者而言，即便只是动用《峨眉剑经》里剑五到剑八，都属于碾压的状态。


    至于剑九。


    若是领悟了天人化生且踏入凝元成罡的东方柏，或许还行。


    但现在的东方柏，还没有让顾少安动用这一剑的资格。


    就在顾少安起身，准备洗漱一番睡觉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顾少安再次将斗笠戴了起来。


    紧接着，一阵敲门声忽然从门口传来。


    紧随其后的则是一道苍老中带着几分虚弱的声音。


    “曲洋携孙女，特来拜谢恩公。”


    声音入耳，顾少安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门外，随着房门打开，看着跨出门槛走出来的顾少安，曲洋拉着曲非烟跪了下来。


    “小老儿多谢恩公两次救命之恩。”


    顾少安先是瞥了一眼过道的右手边，轻轻皱眉后再垂眸看着身前的两人，顾少安运劲鼓动真元右手下压，以劲气将两人的身体推了起来。


    同时缓缓开口道：“不过一时兴起，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只要你别忘了昨晚发的誓言便是。”


    曲洋点头如捣蒜道：“小老儿必然铭记在心，恩公放心。”


    说完，曲洋顿了顿后，再次对着顾少安作揖道：“小老儿自知时日无多，一旦小老儿离开之后，我家孙女未来必然孤苦无依。”


    “还望恩公怜悯，能够收留非烟，让其拜入峨眉。”


    仿佛是猜到了曲洋会有这样的反应，顾少安轻轻的摇了摇头。


    “若诚心想要拜入峨眉派，曲长老自然可以带着孙女前往峨眉派，到时候自有我峨眉派的负责的长老判断曲姑娘是否能够成为峨眉弟子。”


    曲洋焦急道：“可小老儿身为日月神教的长老，有这样的身份，小老儿直接带着非烟前往峨眉，贵派的人，怕是不会同意。”


    听到这话，顾少安面纱下传来一声轻哼。


    “既然曲长老知晓这一点，为何还要来找在下？莫不是觉得在下好说话不成？”


    顾少安语气虽然轻缓，可曲洋心里忍不住紧了一下。


    不等曲洋开口，顾少安的声音再一次从面纱下传来。


    “曲长老心系亲人想要为其身边的人寻一处安身之所，无可厚非，但在临老了才有这样的心思，未免将世间一切想的太好了。”


    “在下也相信以前辈的手段，或许能让曲姑娘在隐姓埋名之后进入到峨眉派。”


    “但接下来一辈子，就只能祈求一辈子不暴露，日日担心受怕。”


    面对顾少安所言，曲洋忍不住声音有些沙哑道：“可以前那些事情，都是小老儿一人所为，与非烟这孩子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闻言，顾少安摇头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作恶后人遭殃。”


    “回头是岸也是要分情况的，有些错事一旦做了，就注定会和这个人打上烙印，抹不掉，去不了。”


    “前辈以前在行凶作恶之时，为何不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今日的结果？”


    “退一万步来讲，前辈若真的心系曲姑娘，为何不能在曲姑娘尚且还在襁褓之中时，便开始为其打算？而是要拖到现在？”


    “若世间人人都如前辈这样，我峨眉派岂不是成了藏污纳秽之所，还算什么名门正派？”


    一旁的曲洋听到顾少安所说，身体也是一僵。


    脸色更添几分灰白。


    顾少安心中冷哼一声。


    身处魔教杀人如麻，临老了却将传人塞入峨眉派帮其养孙女，峨眉派又成了什么地方？专门给穷凶极恶之人擦屁股善后的？


    万一后面曲洋死在了日月神教的手中，曲非烟以后武功学成后要不要帮曲洋报仇？


    到时候会不会利用峨眉派达到报仇的目的？


    到时候在与日月神教的拼杀中牺牲的峨眉弟子又该何其无辜？


    也是因为这重重的考量，所以在从光明顶下来与绝缘师太汇合后，随着顾少安将告知了绝缘师太小昭的身份，绝缘师太都不敢直接将小昭收为弟子。


    只能暂时带回到峨眉派，等后面黛绮丝来了后，看看灭绝师太的态度再决定小昭的去留。


    而且，与小昭的情况不同。


    小昭先是被绝缘师太看上，其母黛绮丝又是一个靠不住的货色。


    曲洋孙女能够出现在这里，显然是东方柏放过了曲洋和曲非烟。


    以曲洋后返先天的境界，再活个二三十年，等到曲非烟长大嫁人都不是问题。


    现在却急着将曲非烟塞到峨眉派去，在顾少安看来很大的因素是想要安顿好曲非烟后，再去找衡山派的刘正风。


    亲孙女不管，非得跑去敌对势力找个知音。


    当峨眉派是托儿所吗？


    瞥了一眼旁边低垂着脑袋，看起来有些可怜的曲非烟，顾少安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我峨眉派规矩甚严，对正邪立场看得极为重要。”


    “曲长老的身份注定了曲姑娘不适合加入我峨眉派，即便是强行成了峨眉派弟子，也是有害无益。”


    “既然如此，阁下与其将她送入到峨眉派，还不如换个目标，让曲姑娘加入其他势力或是隐姓埋名到寻常人家来得好。”


    “曲姑娘到底是前辈的亲孙女，亲疏有别，到底是所谓的朋友重要还是血缘至亲重要。”


    “若曲长老真的不愿意要曲姑娘，可交给在下，在下虽然不能让其加入峨眉派，但让曲姑娘在临近我峨眉派内的嘉定府找个人家住下去，只要曲姑娘以后不寻衅滋事，也能保得曲姑娘平安度日。”


    听到顾少安的话，曲洋却是忽然呆滞了起来。


    曲非烟似乎是被顾少安所说的话吓到了，连忙抓住曲洋的衣角紧张出声：“爷爷！”


    听到声音，曲洋转过头看着曲非烟。


    看着那张可爱小脸上透露出来的紧张以及惊惧，曲洋脑子忽然“嗡”了一下。


    半响后，曲洋忽然苦笑一声。


    “是啊！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着了魔，连亲疏都分不清楚了。”


    随后，曲洋拍了拍曲非烟的手。


    “放心，爷爷以后就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安抚完曲非烟后，曲洋对着顾少安叩头一拜。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若真有来世，我爷孙必然做牛做马以报恩情。”


    说完，见顾少安并无反应后，这才起身带着曲非烟起身离开。


    “还不算无药可救。”


    至此，顾少安嘀咕一声后，忽然偏过头看向一边。


    “东方教主大晚上的不休息，就为了躲在暗中偷窥看戏吗？”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便从过道的角落走了出来。


    不是东方柏又能是谁？


    东方柏摇头道：“即便是我足够小心了，还是瞒不过顾少侠，看来你今日根本就没有动用全部的实力。”


    不等顾少安开口回应，东方柏再次开口：“既然发了善心要保下曲洋二人，顾少侠为何何不好人做到底直接将曲洋的孙女带回峨眉派？”


    顾少安淡淡开口道：“在下有善心不假，不过不代表在下的善心可以被利用。”


    顿了顿，顾少安继续道：“若东方教主来意只是为了看戏，现在戏看完了，还有问题吗？”


    东方柏摇了摇头道：“顾少侠还真是，不近人情啊！”


    旋即，东方柏体内真元运转。


    就在东方柏运转真元的瞬间，顾少安面纱下的眸光一冷。


    下一秒，一道声音悄然在顾少安的耳中响起。


    “半年前，有个家伙到了黑木崖后山，闯到我练功的地方，邀请我加入一个组织，并且承诺只要我加入，就给我一枚少林的大还丹，不过代价却是三年后，要我带领日月神教的人围攻武当派。”


    听到这话，顾少安眼睛轻眯，同样以真元传音问道：“知道对方的身份吗？”


    东方柏摇了摇头：“对方很谨慎，只是武当派的名气太大，加上对方一直不愿意表露身份，所以我并未同意。”


    顾少安面纱下眉头轻皱。


    几息后，顾少安方才看向东方柏道：“将这些告诉我，你不担心对方知道找你的麻烦吗？”


    东方柏洒然一笑：“若是连你这种正派的人都会泄密，这世界，或许才是真的烂透了。”


    末了，东方柏话语一转道：“这个消息，就当作还你之前那一剑手下留情的人情。”


    说完，东方柏缓缓转身。


    不过，就在东方柏转身之时，顾少安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在下发现，东方教主好像会错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