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和解

作品:《潮夜不眠

    这话讲完,江凛目色灼灼地看着祝遥笛。


    尽管不明显,可他确实捕捉到她眼底的波澜。


    就在他得寸进尺,想轻轻揽住对方的时候,祝遥笛忽然偏头,往后退走半步。


    “不好意思,我去给手机充个电。”


    语速之快,像极力掩饰什么。


    说完也不等江凛回答,祝遥笛匆匆走向卧室。


    卧室没开空调,热气在房间里沉沉压着。


    祝遥笛站到窗户前,用手捂住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慢慢的,掌心沾染上一片湿热。她无法抬头,沉浸在黑暗里,为此刻翻涌而来的遗憾和不甘难过——


    她曾经真的好想他在身边。


    不仅仅是想他的时候,被上级穿小鞋的时候,遭遇病人无理取闹的时候,还有想要离开原生家庭的时候。


    从校园到社会是一场抽筋剥骨的蜕变,不安的阵痛中,好想在他宽阔的臂弯里得到安慰。


    可说要永远的人,发誓保护她的人,不忍见她伤心的人,在这每一个时刻,都不在。


    天长日久,她的不甘浸泡在化作泡沫的甜言蜜语里,最后变成了意难平。


    所以当听见江凛说可以依靠他的时候,祝遥笛并不觉得有多感动。


    相反,心中涌现的是难以言喻的酸涩。


    窗开得很大,晚风若有似无。


    祝遥笛缓了会儿情绪,进浴室重新洗了个脸,确认眼睛没有红,才拉门出去。


    门外,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靠在墙上,沉默地站着。见人出来,他漆黑双眸微抬,落定在她脸上。


    祝遥笛愣住,诧异他出现在这里:“你一直在这儿站着?”


    江凛站正身体,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说:“哭了?”


    祝遥笛眼底飞快划过一抹狼狈,她偏头掩饰,却又很快恢复镇定重新转回来,“想什么呢,好端端我干嘛哭。”


    江凛眉宇微沉,音色清冷:“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


    刚收敛好的情绪又隐隐往外冒,祝遥笛往心底压了压,看不出异样地说:“没有,跟你没关系。”


    江凛垂眸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不早了。”祝遥笛躲开对视,带上门走向客厅,“你明天不上班吗?”


    言外之意,他该回去了。


    江凛抬手看了下腕表,十点十五,以他们现在还没复合的关系来说,确实不合适再待下去。


    尽管不舍,但在这一点上,江凛还是绅士的。


    他把手机拿上,放下卷起的衣袖,看向一旁的女人,“那我回去了。”


    祝遥笛轻“嗯”一声,略顿片刻:“我送你出去。”


    她陪江凛去等电梯。


    离开冷气充盈的环境,皮肤立刻覆盖上一层潮闷的压迫感。


    深夜楼道格外安静,电梯数字快速变换,各怀心思的沉默中,一切都如同这个闷热的夏夜,黏糊糊拉扯不清。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两扇金属门弹开,轿厢内壁照出两人各显不同的神情。


    祝遥笛眼神晃了下:“那……”


    “明天陪你去警局?”


    分别的话卡在嘴里,祝遥笛转头,江凛正微侧身,静静注视着她。


    见她不语,江凛低低喊她一声:“笛笛?”


    祝遥笛的视线垂下去:“又不是小孩,不需要陪的。”


    江凛只是问:“愿意让我去吗?”


    他的嗓音轻缓温柔。


    温柔中带着一丝生怕再说错话的小心翼翼。


    祝遥笛抬眸,撞上他诚恳的眼神,心里那些杂糅的不甘,忽然都变成了心酸。


    她想,她需要与之和解的,或许不光是江凛。


    还有自己。


    电梯到点自动关门,祝遥笛上前一步重新揿下按键。


    轿厢洒出来的灯光清亮,就像她的心境,在这一刻,被轻轻地驱散掉一片尘霭。


    她看着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低声应道:“……好。”


    -


    第二天是周三,张组手术日,祝遥笛请了半天假去警局,之后继续回医院上班。


    她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里面格外热闹,邝家齐站在几个坐诊回来午休的同事中间,唠得正起劲:“说是泼了酒,还想用打火机点火来着,这不就是蓄意杀人?怎么着也得判几年吧。”


    “难说。”祝遥笛接过话口。


    里面聊天的几人同时扭头,邝家齐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师妹,你昨天没受伤吧?”


    祝遥笛说没有,又问:“你们都知道了?”


    “能不知道吗,昨天警察去保卫科调监控的时候就传开了。”


    这并不意外,祝遥笛进门先放包,然后再去接水。


    同事们对她的遭遇愤怒又关心,赵维嘉问:“是病人家属?”


    医患关系是亘古不变的老问题,发生这种事,大家几乎第一时间就往手底下的病人身上联想。


    “不是。”


    祝遥笛喝了几口水,神色平静地说下去,“之前ICU门口不是有闹事的么?是其中一个遇害孩子的爷爷。”


    几个同事愣了愣,然后很快从她短短的一句话中理出了头绪来。


    邝家齐:“怎么个意思?因为你救了肇事司机,就恨上了你?”


    “太扯了吧,”一名规培生愤愤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赵维嘉淡定一点:“是跟我们没关系,但就是有许多不理智的家属,喜欢把情绪往医生身上发。”


    这种事并不罕见,尤其是早些年,家属持刀伤人的事经常出现在新闻,正是因为这种事情太多,所以现在各大医院都在门诊楼设置了安检。


    但再是严防死守也架不住歹人暗藏祸心,毕竟医生总不能一直待在门诊楼。


    邝家齐问祝遥笛:“你上午去警局了吧?人抓到没?警察怎么说?这又是往你身上泼酒,又是掏打火机的,性质这么恶劣,得判刑吧。”


    提起这个祝遥笛就叹气:“抓到了,是个精神病。”


    祝遥笛想起早上到警局的时候,那老头见到她就骂骂咧咧,说她是害死孙子的帮凶,应该下地狱,言语之间疯疯癫癫没逻辑,确实不像正常人。


    “精神病……完了,无敌之人。”规培生弱弱地吐槽一句。


    邝家齐觉得可笑:“谁知道真病还是假病。”


    但无论真病假病,祝遥笛清楚,老头手拿精神疾病鉴定证明,加之她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最后的结果大概率就是自认倒霉。


    正聊着,张主任下手术回来了。


    他显然也知道这事,看见祝遥笛就问:“没事吧?”


    祝遥笛先喊了声老师,然后道:“没事,人已经抓到了,后面就等警察那边处理。”


    她简单解释了下来龙去脉:“……那老头本来精神就不正常,他儿子去ICU闹,那些话他听了,就把我也当凶手了。他在病区信息栏里拍了我照片,然后昨天拿着照片一路跟我到停车场,见没什么路人,就袭击了我。”


    张主任听完,气得直骂人。


    他发泄情绪的时候,下面的小朋友们只敢默默听着。


    等输出完,张主任叮嘱众人:“现在这个社会戾气重,医患关系又一直很紧张,你们以后都注意点,在门诊和病房说话要谨慎,不要让病人和家属抓到把柄,要懂得保护自己,知道吗?”


    “知道。”


    张主任又看向祝遥笛:“这次没受伤,你也别掉以轻心,最近医院又是警察又是媒体的,自己多注意,少往热闹地方凑。”


    祝遥笛保证道:“您放心,我一定绕着热闹走。”


    打工已经够累了,她巴不得上下班两点一线。


    话音刚落,放在桌面的手机震动起来。


    祝遥笛低头扫了眼来电显示,脸上那副风轻云淡的神色出现一丝变化。


    邝家齐注意到了:“派出所电话?”


    “不是。”祝遥笛抓着手机起身,“我出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