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杜若的花 (下)

作品:《女将成长录

    我想我此生不会在见到如此美丽的风景,我的视线始终注视着阿秀,我清楚的明白,这美不仅仅出自于眼前。


    这是上苍赐予我的,最最珍贵的礼物,我永志难忘。


    可这世上美与恶总是分不开,如同日月,此消彼长。


    在去往山上后,爹越发沉寂了,我想帮忙,可他总说用不上,我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了?


    家中杂役越来越少,往日觥筹交错的宴会也彻底熄灭,我拉着阿秀猫钻入屋内,四目隔窗望去院中一片空荡,看着阿秀一脸茫然不解的模样,我没说话走到床旁弯下了腰,将床下箱子使劲拖拽出来,上面的浮灰都来不及擦掉,我掀开挂锁,里面的金银财宝顿时显现在我与她眼中。


    那上面堆砌的一切我都不在意,只蹲下身在里面细细翻索,终在最下一层找到了我的珠宝匣。我坐在床旁,小心翼翼的掀开盖子,里面那只小小的杜若正酣然安睡着。


    “看你这么宝贝,想来一定又是你爹娘送的,只是这木头是什么品种啊,看着怎么跟我家门口种的那棵好像啊。”


    我将它插入发间,笑道。


    “好看吗。”


    阿秀摇了摇头,从箱子里取出一只金钗插在我发间。


    “好看是好看只是太素了,这只更好。”


    我将两只珠钗取下放在手心细细端详,还是觉得那只杜若最合心意,我把金钗递给了她,接着又将面前的财宝送给了她。


    “过些天我想去京城转转,阿秀,能不能麻烦你先帮我跑一趟,看看那处的宅子好,先帮我置办下来。”


    “行是行,可这些也太多了吧。”


    “剩下的当做你的辛苦费了。”


    “可我一去就是小半月呢,唉,又要有小半月不能见到你了,城东新开了家糕点铺子,我还打算带你去尝尝呢。”阿秀长叹一声,将金钗放入箱中,与我并肩而坐,“说来也怪,刚刚你娘还让我过段时间去山中宅子里一趟,你们就成使唤我吧,改明我得狠狠宰你一顿。”


    肩上的头颅越来越沉,喋喋不休的嘴停下了呓语,小而轻的鼻息抚过脖颈,我偏着头手中紧握着那木钗,窗外吹拂的清风将枝头最后一片叶吹落,我看着那叶落地,不喜不悲。


    在这两日后,阿秀踏上了旅途,我拿着扫帚将败落的院中打扫了干净,家中能走的人几乎都遣散走了,只唯下寥寥几人,宝丫头便是其一,她是说什么都不肯走的,那日她死死扒着我的腿就是不肯撒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嘴里还赌气着说什么上天入地死了也要在一起。


    娘让人打晕了她送出了城,可黎明前,宝丫头蓬头垢面的站在府门外,一双崭新的鞋徒经一夜早变脏污。


    “小姐,我不想离开你。”


    我看着她,实在没勇气再将她送走,在之后我每每见她总得细细告诫一番。


    “若是有什么事,记得躲在我床下。”


    “是是是。”宝丫头点点头,转身拿起另一把扫帚,缓慢地陪我打扫整座府邸。


    高悬头顶的剑终会落下,急切地脚步声割破我的心,我合上书从躺椅中起身。


    “他来了,他回来了。”


    宝丫头扶着门喘着上气不接下气。


    “谁?”


    身影匆匆掠过连廊,我一路小跑,在最后一道门槛前落下。


    空旷的地上,沁满了鲜红。


    爹娘的身影倒在地上。


    他就是那刽子手。


    我也是那刽子手。


    手中杜若掉落,被我一脚踏碎,我从阴影中现身,四目相对时,我轻笑一声。


    谋反罪名加于身,老天既然要给你盖帽,那你如何逃掉,我站在众人面前听着那旨意,面上不带一丝怯意静等着那刀斩下。


    “去搜。”他说道,周围人瞬间散开。


    “随意。”我望着地上缓缓流淌的血,犹如我的泪般,延绵不绝。


    他跨过那道血河朝我而来。


    “为何不骂我,为何不恨我,为何这模样。”


    我没说话。


    “小姐,你会理我的。”


    头一混,眼前一黑,我倒入他怀中。


    在醒来面前又是一片红,双手被捆绑起来,嘴里也塞着布,外面吹吹响响的声音跟我恍若两道世界,心中白幡扬起,喜气变为丧钟,外界在狂想,我与心头立碑。


    这日,他不开心,我亦是。


    我不知他给我日日灌的什么汤,总是让我迷糊,我想,我快认不清自己了,指腹拂过桌下道道刻痕,我告诉自己。


    我是杜若。


    可这世上好像没我存在,我用指尖在刻一道。


    我叫杜若。


    我不能忘。


    我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他停了药,抱着我,泪穿透了我半边衣裳。


    “小姐,我要怎么做才好。”


    “让我死。”


    这是我半年来说的第一句话。


    “绝不。”


    我被看的越来越紧,从一间空旷的屋子变为一张窄窄的床榻,脚上是寒铁锁链,手上是绫罗绸缎,我与他隔着一道纱帘,他在那头,我在这头。


    我已经不再是人了。


    又一年,又一日,他忽然问我。


    “小姐,你知道虎符的下落对不对。”


    我没说话。


    外面逼着他给一个交代,我被堵着嘴坐在纱帘后,看着他恭敬的朝另一人请安,那人没看他反而缓缓朝我走来,我看着他掀开薄薄的纱帘,拿下我口中的布。


    “杜姑娘,虎符被藏在何处了?若是你乖乖的说出来,本王特许你一命,如何?”


    阿极轻轻摇了摇头,面上带着一丝恳求。


    “我知道。”我的视线掠过他,仰起头看着面前自称本王的人,“但我不告诉你。”他的脸一寸寸冷了下来,我却笑得无比畅快。


    “杜郡守,你便是这样对待犯人的?若是陛下知晓..”


    哦是了,他变为了郡守,替了爹的位置。


    我的位置再度挪移,这次,仿佛真的尘埃落地了,在漆黑发寒的地牢中,我依旧被锁着。


    “等你想清楚,我自会接你出来。”


    我想的一直很清楚,是你看不明白,或是不想明白,桌下的刻痕被我移到墙上,双腿贴着冰冷的地面,我已不能行走,我不知道活着的意义,不明白死的意义,像个孤魂就这么荡着。


    转机来自那年清明,我在牢中见到了她。


    阿秀。


    只是我怎么能让你看到如今我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我,比手先出的是一滴泪,阿秀扒着栏杆就想往里面闯,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对我哭骂。


    “骗子。”


    我的手滞在半空,缓缓落下。


    “我以为,我以为你也死了,家里人都不见了,我,我趁没人注意,拉了个马车把人都埋了。”在见到我,阿秀仍和之前一样,那副样貌脾气丝毫未变,我看着她不断唠唠叨叨的嘴,她的脸似乎瘦了不少,个子也略高了些,心中升起一些安慰,只要她好,我就好。


    阿秀将那些人连着祖宗十八代一起骂,我笑看着她静静的听着。


    “我得走了,明日我会在来的,你得等我啊,等着我啊。”


    狱卒拖拽着她离开我的视线,可我还有句话没对她说,不过我相信她一定会来,待到明日我一定要告诉她,阿秀就是这样,她不需要做什么,就能点亮我的人生,好像我也有了盼头。


    她带来的东西今日堆满了地牢,但到第二日总会被清除,她说,反正不管,丢了再买。


    直到某日,她喜笑颜开的告诉我一个消息。


    “皇帝被亲闺女给宰了,哈哈真痛快,活该。”


    我忽的想起那日,他们问我那日。


    “好像天又要变了。”木屑在我手中掉落,这次,阿秀牢牢抓住了我。


    “这次你别想一人做事,我会盯紧你的。”


    这已经是第几日了,阿秀还没来,我望着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闭着眼歪着头贴在那上面,直到一阵脚步声响起,我这才恍若回神,睁开眼时正对上对面探究的眼神,我与她对视着,一直到阿秀的到来,几番简短交谈间,我立马知晓她的身份,可我看着她愧疚的表情,并没有说出来。


    阿秀想要劫狱,我立马制止了她,她的人生不应在被我打扰了。


    “我们都要出去,堂堂正正的站在大地上。”


    这句话,对我,亦对她。


    她的声音透着一丝颤抖,她在害怕,可,怕也阻挡不了她的脚步,我突然想试试了,想试试从地底爬起是何种滋味,我那枯死的心还能再跳动吗,看着她,我不知道。


    事情顺利的让我不可信,我坐在马上,耳旁是呼啸而过的风,我,好像又成为人了。


    林间故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阿秀拿着那堆金银细软换了一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小小的寨子里聚满了无家可归的人。


    仪安和他们的目的一样,只是阿秀居然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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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愿阿秀在卷进是非中,转而将虎符的下落告诉了仪安,只不过,我不会那么简单告诉她,毕竟我还是怨恨的。


    白日的我像个凡人,夜间的我像个野鬼,夜夜梦魇,喝什么药都不管用,我盯着自己右掌心,看着上面直直的一道线,想着前段时间看的手象书摇头暗笑不准。


    在那初晴日,惠娘找上了我,她跪下恳求我,求我答应她,我如何能不理解一位娘的心呢,她愧疚,我又何尝不是,活着不易,死又何易,我的时日不多了,能在多帮些最好不过。


    兜兜转转重回郡中,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尊重着自己,面对着过往的一切。


    和仪安再相逢也是我没料到的事情,看着她受伤的肩膀,我有些内疚,如果当初不打哑谜告诉她就好了,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惠娘的“背叛”使得阿璇负伤,阿璇恨她,我恨自己,是个累赘,一点忙帮不上,我看着她身上落下的血,和那年一样,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钟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句怒吼。


    “小心后面。”


    包扎的手一顿,我叹了口气,把目光放在阿璇身上,我想,我知晓那句怒吼是出自谁了。


    仪安与阿秀两人身上似乎存在一丝异曲同工之妙,她的到来往往带着希望,哪怕看不到,她也会让不可能变为可能,黢黑的地道中,单薄的脊背稳稳的托着我,我想哭却不敢哭,杜若,你真软弱,我对自己说道。


    黎明带来的不是希望,梦醒时,我听见上面人的谈话,看见他自楼梯下落,我,已经不怕了,我要保护她。


    当他举着匕首走到仪安身旁时,我喊了他的名。


    “杜极住手。”


    我阻挡不了,命运如同循环,我始终在里面打转,仪安与阿璇双双被带走,我窥到她们接下来的命运,同时也看到了自己。


    “小姐,你跟我走吧,什么功名利禄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救下她们。”杜极跪在我脚下,将古朴小巧的鸟哨挂在我的脖上。


    他殷切的表情落在我的瞳孔上,我没吭声,他热切的期盼一丝丝冷却,他递给我一碗汤,我毫不在意的昂头咽下,仪安让我抗争,我便抗争,我相信她,更相信那人,不会真正背叛大家。


    苏醒时已转到马车中,天边传来的巨响将我惊扰,我掀起眼皮环顾四周,有熟悉的人也有陌生的人,阿璇似乎好多了,仪安的手也好好的包扎,也不知惠娘大仇报了没,不过看她这模样似乎是已了结。


    愈来愈多的兵马将我们包围,我仍旧被人好好保护着,可我不想要这样,我也想要保护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我摩挲着鸟哨,最终还是吹响。


    短短几日仪安似乎也交了不少好友,我看着她在马上潇洒的模样,心中赞叹不已,过往那个还在地牢中说话颤抖带着不确定的孩子也已经蜕变成长。


    上苍总是那么残忍,当你得到了,就该失去了,就当我以为我们会成功突围时,惠娘的身影却突地消失在我眼前,我眼睁睁看她如落叶般凋零,却无能为力。


    下一人,又会是谁呢?


    马蹄哒哒的声音落在我耳旁,隔着雾气,我恍若看到另一侧站着的人,这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对着众人说道。


    仪安走在我身侧,她牵着马,像是我的骑士,我有许多话想对她讲,可许多话没法讲。


    我张开双臂将她搂入怀中,相识短短,我看穿了她的梦想,我明白,那一天一定会到来。


    老天没给我机会,我听见皮肉绽开的声响、听见自己的闷哼、看见了她那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我想安慰她,可怎么也说不出来话,我昏死了过去。


    脸上湿湿的,我想抬起手拂去,周身像被钉在地上,睁开沉重的眼眸,我看到了他。


    “哭..什么。”我哑着嗓子,说出的话断断续续。


    “你永远对我这么狠。”发寒的面上落下了炙热的泪,阿极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我笑看着他,过往的一幕幕浮现我脑中,“你应该,替我,高兴。我,解脱了。”


    “解脱了好啊,小姐,你救救我吧,让我也解脱吧。”


    我不想骗他。


    “我想,我也是爱你的。”


    可爱与恨交织,无法分割。


    他低下头,将我最后一语吞入腹中,两道泪在彼此脸上滑落,坠入唇中。


    我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