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里安静得能听到冰晶生长的声音。


    姬北辰看着那个坐在冰王座上的青铜战甲虚影，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活的？


    不对，不是活的。


    是残魂？是记忆投影？还是……执念的具现？


    “你……是玄戍战神？”姬北辰试探性开口。


    虚影点了点头，动作很慢，像背负着千钧重担。


    “三千年了……”他的声音带着时光沉淀的厚重，“终于有人通过了试炼，走到我面前。”


    他抬起手——那手是半透明的，能透过它看到后面的冰壁——指向姬北辰：


    “身怀北斗星光的年轻人，告诉我……外面，现在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让姬北辰愣了愣。


    他花了点时间，用最简单的语言描述了现状：北海叛乱，黑潮蔓延，袁福通融合古神之力成为怪物，西方教在背后操控……


    玄戍听着，表情没有变化。


    但当他听到“袁福通融合古神之力”时，虚影微微颤动了一下。


    “融合……”玄戍重复这个词，声音里带着苦涩，“原来他们……还没放弃那个疯狂的想法。”


    “他们？”姬北辰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复数代词，“除了袁福通，还有谁？”


    玄戍没有直接回答。


    他站起身——其实不是真的站起，而是虚影的姿态改变——走到冰窟中央。


    那里，冰面下封着什么东西。


    玄戍挥手，冰层变得透明。


    姬北辰看到了。


    那是一具……巨大到难以形容的青铜骸骨。


    骸骨盘膝而坐，高度超过百丈，哪怕隔着冰层，也能感受到那股洪荒巨兽般的压迫感。但最触目惊心的是——


    骸骨的胸口，插着一柄石矛。


    石矛贯穿胸腔，矛尖从背后透出，深深钉入下方的冰岩。矛身上缠绕着浓郁的黑气，那些黑气像活物一样蠕动，试图沿着矛杆向上蔓延，但被矛身上刻着的银色符文死死压制。


    “这……就是你的遗骸？”姬北辰喃喃。


    “是。”玄戍的虚影飘到冰层上方，低头看着自己的尸骨，“也是……封印的核心。”


    他转头看向姬北辰：


    “你想知道真相吗？”


    姬北辰点头。


    “那就……看吧。”


    玄戍抬手，虚指点向姬北辰的眉心。


    下一秒，无数画面如洪水般涌入姬北辰的脑海！


    画面一：上古时期，北海眼边缘。


    那时的北海眼，还不是现在这个冰封的荒原。


    而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漩涡中心不是海水，是粘稠的、不断翻涌的黑暗。那黑暗在缓慢地“溢出”，所过之处，冰原融化，生灵变异，连空间都开始扭曲。


    漩涡周围，站着十二个人影。


    他们气息浩瀚如海，每一个都让现在的姬北辰感到窒息，那是远超地仙，甚至远超金仙的层次。


    其中一人身穿青铜战甲，眉心有竖瞳，正是年轻时的玄戍。


    “裂缝又扩大了。”一个白衣女修开口，声音清冷，“按照这个速度，三百年内，永闇就会完全侵入洪荒。”


    “必须封住它。”一个赤发老者沉声道，“但普通的封印，挡不住永闇的侵蚀。需要……有人自愿成为封印的‘锚点’。”


    众人沉默。


    成为锚点，意味着要将自己的神躯、神魂、甚至真灵，都与封印融为一体。从此永世镇压于此，承受永闇的持续侵蚀，直到意识彻底消散。


    这是比死亡更残酷的结局。


    “我来吧。”


    说话的是玄戍。


    他语气平静，像在说“今天吃什么”。


    “玄戍，你想清楚。”另一个背生双翼的修士开口，“你是战争之神，洪荒还需要你……”


    “就是因为我是战争之神。”玄戍打断他，“我的神躯最坚固，神魂最坚韧，大道最接近‘守护’与‘抗争’。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看着那个不断扩大的漩涡：


    “总得有人站出来。既然早晚要有人站出来，那不如是我。”


    画面定格在他平静的侧脸上。


    画面二：封印仪式当天。


    十二位上古大能联手布阵。


    以北海眼为中心，布下“周天星辰锁神大阵”，三百六十颗太古星辰的投影降临，星光如锁链，交织成网，笼罩整个漩涡。


    玄戍站在漩涡正上方。


    他脱去战甲，露出布满伤痕的古铜色身躯，那是与混沌魔神战斗留下的印记。


    “开始吧。”他说。


    赤发老者举起一柄石矛——正是现在插在遗骸胸口的那柄。


    “此矛名为‘镇魔神矛’，是盘古大神开天时，一块混沌石所化。”老者声音颤抖，“一旦刺入，你的神躯将与封印永久绑定，永世不得解脱。玄戍……你还有最后的机会反悔。”


    玄戍笑了。


    “老友，别废话了。动手。”


    石矛刺入。


    没有鲜血。


    神血化作金色的符文，沿着石矛蔓延，与下方的星辰大阵连接。玄戍的身躯开始石化，从脚底向上，一点点变成青铜色的雕像。


    但他的眼睛还亮着。


    他看着周围的老友们，用最后的力量说：


    “帮我……看着点洪荒。”


    “如果有一天，封印松动，记得……再找个像我一样傻的人来补上。”


    然后，他的眼睛也闭上了。


    石化的身躯坠入漩涡中心，与封印融为一体。


    北海眼的扩张，停止了。


    画面三：两千年后。


    封印内部。


    玄戍的意识已经极度虚弱。


    永闇的侵蚀从未停止。那些黑暗的力量像亿万只虫子，日夜啃噬着他的神躯、他的神魂。疼痛是永恒的背景音。


    但他撑住了。


    因为封印外，偶尔会有声音传来——


    有时是老友来加固阵法时的叹息。


    有时是路过修士对“北海眼传说”的议论。


    有时是……寒渊部族的孩子，在冰面上玩耍的笑声。


    那些声音，是他撑下去的理由。


    直到那一天。


    几个身穿金色袈裟的僧人，来到了北海眼边缘。


    他们不是来加固封印的。


    是来……研究它。


    “这就是上古战神玄戍的遗骸？”一个眉心生有红痣的僧人开口，“果然不凡。哪怕被永闇侵蚀两千年，神性依然留存。”


    “菩萨，按照计划，我们需要提取他的‘战争神性’，炼入‘寂灭佛国’。”另一个僧人恭敬道。


    “嗯。”红痣僧人点头，“但直接提取会破坏封印，导致永闇泄露。所以……需要先‘净化’他。”


    “净化？”


    “用寂灭梵火，煅烧遗骸三昼夜，抹除他的原始意志，植入我教梵咒。”红痣僧人淡淡道，“等他变成一具没有意识、只听指令的‘神傀’，再慢慢抽取神性，就不会有风险了。”


    他们开始布阵。


    金色的梵文如锁链，缠绕在玄戍的石像上。


    然后，火焰燃起。


    不是普通的火，是能烧灼神魂的寂灭梵火。


    “呃啊——！！！”


    沉睡两千年的玄戍，被剧痛强行唤醒。


    他看到了那些僧人。


    也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


    “你们……疯了……”他在意识中嘶吼，“封印一旦破坏，永闇泄露，整个北海都会……”


    “北海生灵，与我佛何干？”红痣僧人平静道，“我教要建立‘寂灭净土’，需要上古神性为基。玄戍施主，你已守护洪荒两千年，功德圆满。现在，该为更高的事业奉献了。”


    火焰越烧越旺。


    玄戍的意识在剧痛中逐渐模糊。


    但他死死守住最后一点清明——


    封印，不能破。


    就算神魂被烧成灰烬，神躯被炼成傀儡，封印的核心……也不能动。


    他做出了选择。


    将自己最后的意识，全部注入胸口那柄石矛。


    那是封印的枢纽。


    只要石矛还在，封印就在。


    至于自己的遗骸……


    随他们去吧。


    反正，已经疼了这么多年。


    不差这一点了。


    画面四：三百年前。


    梵火煅烧结束了。


    玄戍的遗骸变成了半青铜半焦黑的状态，胸口的石矛被梵文锁链缠绕，但依然死死钉在封印核心。


    红痣僧人皱眉。


    “意志竟如此顽固……罢了，虽然没能完全抹除，但也足够提取部分神性了。”


    他们开始抽取。


    金色的神性丝线从遗骸中被抽出，注入一个玉瓶中。


    每抽出一丝，遗骸就黯淡一分。


    但石矛，纹丝不动。


    抽到第三十六丝时，异变突生。


    遗骸突然睁开了眼睛！


    不是玄戍的意识——那早已陷入沉睡。


    是永闇。


    那些被封印在漩涡深处的黑暗，顺着神性被抽离的缺口，渗入了遗骸！


    “不好！”红痣僧人脸色一变，“永闇污染了遗骸！快撤！”


    他们逃了。


    留下被永闇侵蚀的遗骸，和依然稳固但开始缓慢泄露的封印。


    从此，北海眼开始渗出黑气。


    那些黑气混合着玄戍被污染的神性，混合着寂灭梵火的残渣，混合着永闇的本质……


    形成了“道染”。


    记忆画面到此结束。


    姬北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不是悲伤。


    是愤怒。


    对西方教的愤怒，对那个红痣僧人的愤怒，对那些把英雄当成工具、把牺牲当成资源的“高高在上者”的愤怒。


    “现在你明白了？”玄戍的虚影比刚才更淡了，像随时会消散的烟雾，“所谓的‘古神遗骸’，不是什么宝藏……是一个监狱。而我，是监狱里那个……被绑在刑架上，日夜受刑，还被路过的人抽血割肉的……囚犯。”


    姬北辰擦掉眼泪，声音沙哑：


    “所以，黑潮不是你的力量，是你被污染的神性，混合永闇泄露的……放射性废物？”


    “可以这么理解。”玄戍点头，“袁福通吸收的，就是那些‘废物’。他以为自己在继承战神之力，实际上……是在吸收我伤口化脓流出的脓血。”


    姬北辰感到一阵恶心。


    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


    英雄被亵渎至此。


    “那个红痣僧人是谁？”他问。


    “西方教，弥勒。”玄戍说，“当然，三千年前他还不是‘弥勒菩萨’，只是接引圣人的记名弟子。”


    弥勒。


    姬北辰想起在朝歌时，那个笑眯眯说要“渡化”自己的胖和尚。


    原来早在那时，他就已经盯上了古神遗骸？


    或者说……盯上了所有可能与古神遗骸产生共鸣的人？


    “他为什么需要战争神性？”姬北辰追问。


    “不知道。”玄戍摇头，“但可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西方教那两位圣人，一直在谋划着什么……很大很大的事。”


    他顿了顿，看向冰层下的遗骸：


    “现在，年轻人，该你做选择了。”


    “选择？”


    “封印已经松动。”玄戍说，“石矛还能撑三百年，但永闇的泄露速度在加快。黑潮只是开始，如果放任不管，三百年后……北海眼会彻底崩塌，永闇将淹没整个北俱芦洲，然后向其他三大部洲蔓延。”


    他给出了两个选项：


    “第一，彻底摧毁我的遗骸。遗骸是封印的一部分，摧毁它，封印会瞬间崩溃，永闇会立刻涌入——但黑潮的源头会消失。代价是，洪荒提前三百年面对永闇入侵。”


    “第二，净化遗骸，重新加固封印。但这需要有人接替我，成为新的‘锚点’——一个至少地仙级的存在，自愿将自身与封印绑定，永世镇压于此。而且，净化过程需要大量时间，这期间西方教和袁福通的残余势力，一定会来阻止。”


    姬北辰沉默了。


    两个选项，都很糟糕。


    选一，是饮鸩止渴，把灾难推给后人。


    选二，是让另一个人重复玄戍的悲剧，而且成功率不高。


    “没有第三种选择吗？”他问。


    玄戍看着他，虚影的眼神复杂：


    “第三种选择……需要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