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再见潘濬

作品:《季汉上公,替关羽守荆州开始

    “有大志向的人,终究是少数。”


    听到这里,麋威心下恍然。


    苟全性命于乱世嘛,人之常情!


    就连诸葛亮年轻时都曾这么打算。


    又问道:


    “那你认为我仲父又是怎么想的?”


    “哈,仆怎敢轻易揣度府君的心思!”


    麋威摆摆手:“但说无妨!”


    蕉仲捋了捋稀疏的白胡,道:“麋府君跟本地士族又稍有不同,他是外来者。”


    关兴这时也来了兴趣,插嘴道:


    “太守素来是流官,根基不在本地,而在朝廷,在自身名望,确实不同。”


    蕉仲闻言却摇头道:“不,不完全是这样的。”


    “麋府君虽说是追随大王和兄长来到荆州的,但自从安汉将军跟从大王入蜀后,他便隐隐有了在南郡自立门户的意思。”


    “这些年他没少笼络本地士族……大概是希望能被本地士人接纳吧。”


    麋威想起这段时日在郡府里的见闻,还真是这样。


    虽说太守空降一地,往往都会邀请本地才德之士入门下为吏,以求获得地方势力支持。


    但麋芳门下本地士人的占比也着实太高了,几乎没几个嫡系人马。


    这么一想,詹思服这个蛮夷门卫头子就显得微妙起来了。


    这是怕万一与本地人闹起矛盾,必须有个不牵涉本地士族利益的蛮夷,替他守好最关键的位置,确保人身安全?


    罗马教皇的瑞士卫队?


    奥土苏丹的巴尔干亲兵?


    麋威突然对便宜叔叔的心态有了点把握。


    “最后一个问题,我仲父已经被本地士族接纳了吗?”


    蕉仲这次不假思索道:


    “怕还差得远。”


    “但两边倒也一直相安无事……毕竟关将军横压在所有人头上呢!”


    闻得此言,麋威一时茅塞顿开。


    关兴见状,忍不住问:


    “麋君,你想到破局良策了?”


    麋威:“还谈不上有计策,不过是对江陵、南郡,乃至整个荆州的局势想得比之前更通透了。”


    关兴更加好奇了。


    但未及再追问,州牧府忽然重启大门。


    有仆人出来传信,说潘濬有事吩咐弟子麋威,请他即刻入内。


    潘濬特意强调了“弟子”的身份,显然不包括关兴和其他人。


    “这姓潘的不怀好意,麋君还是别去了吧?”


    麋威摇头:“还是要见一见的。”


    “现在的局势就像棋局对弈。”


    “我下一子,他下一子,大家都按规矩来,局面才不会失控。”


    关兴目光一亮:


    “就像张良和范增两位智者在鸿门宴上的对弈?”


    麋威心想这不是某部电影魔改的情节么,史书上没有这一节啊。


    但旋即醒悟关兴说的“对弈”跟他刚刚说的是一个意思,比喻而已。


    便颔首道:“就是这样。”


    但话一出口他又醒悟过来。


    不是,大腿你怎么又用张良来类比我啊!


    我就没这水平你知道吗?


    不过这时关兴已经抓起他的手,一同往州牧府大门走。


    边走还边兴致勃勃道:


    “麋君是谋局的张良,那我就当护驾的樊哙吧!”


    麋威心中:不是,哥们!


    ……


    再次见面,潘濬换了一身正经的行头,擦干净了脸。


    说话也变得直接了当。


    “此子类父。”


    潘濬指着面色红润的关兴。


    “不管读了多少书,还是多勇少谋。”


    “但观他近日行事,颇有些章法,应该是身边多了一位智谋之士。”


    说罢,潘濬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麋威。


    麋威下意识转头看向关兴。


    结果关兴早已经在看着他。


    麋威暗叹一声,只能回头对潘濬道:


    “先生既然早就知道我等近日的作为,何不给个痛快的说法,帮还是不帮?”


    “或者说得更明白一些,先生是打算助刘还是助孙?”


    潘濬捋了捋胡子,面沉如水。


    场面冷了片刻。


    “弟子明白了。”


    麋威微微一揖,抬头又道:


    “先生召弟子来,有何吩咐?”


    潘濬这才开口:


    “麋子仲虽然为人敦厚雅正,但素来无处理实际事务的才干,不料竟能生出一个这样的儿子。”


    此言一出,麋威尚无感觉,旁边关兴已经冷哼了一声。


    然后麋威才反应过来,潘濬又在对子骂父了。


    这老登怎么老喜欢背后说人坏话啊?


    这时潘濬从袖里掏出一卷竹简。


    “昔年我师宋仲子曾为扬子云的《法言》作注,这是其中一卷。”


    “你既拜入我门下,便先从这一卷学起吧。”


    扬子云就是“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里说的那个扬雄扬子云。


    是西汉后期的重量级儒家学者。


    虽然他的著作并非当下士人最注重的“经”,但依然有重要的影响力。


    麋威接过竹简,发现其中一条竹片正好外翻,露出一列字:


    【人而不学,虽无忧,如禽何。】


    身旁再次传来关兴的冷哼声。


    麋威又是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


    潘濬这是在讽刺他不治经学,沉迷诡诈小道,属于不务正业。


    但怎么说呢?


    麋威并没有觉得被讽刺到。


    主要是,作为后世人他本来就对枯燥的学经不感兴趣啊。


    就缺乏代入感知道吗!


    昨晚他对关兴说的那番话,还真不完全是为了照顾对方情绪。


    他确实认为乱世中学万人敌比学经更有意义。


    这时潘濬见麋威看到他故意翻出来的字句,只是微微一顿,便从容收下。


    竟无丝毫羞恼之态。


    跟旁边一惊一乍的关兴可谓对比鲜明。


    心中不禁微微一颤:


    “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定力,怕是不好打发……”


    正想着该怎么继续落子,麋威已先开口:


    “观先生气色,不似抱恙,敢问先生当下所患何疾?”


    弟子关心老师的病情,理所当然。


    但潘濬当然不会只想到这一层。


    这是想抓住我“托病避事”这一点来做文章?


    或是将计就计,找人取代我在州部的位置?


    潘濬一瞬间联想到很多可能性。


    但他并不担心。


    特别是职位被取代。


    他真正的依仗,从来不是荆州治中从事这个身份。


    甚至也不是刘备让他留典州事的任命。


    “名望”才是。


    为何郡守州牧总喜欢征辟地方名士进入门下?


    为何汉代士人总喜欢通过辞让的方式来养望?


    因为一个人在士林的名望才是他获取职权的基石。


    而非反过来。


    这一套游戏规则,大汉的士大夫已经玩了好几百年。


    作为其中的佼佼者,潘濬自然熟练。


    便淡然应道:


    “为师初时只是吃不下饭。”


    “后来渐觉腹痛难忍,四处求医问药仍不见好转,几乎要准备丧事了。”


    “幸而后来遇到一位神医,说我所病者,不在腹中,而在心头,是为‘心病’,应该在家中静养一段时日。”


    “说起来,这位神医姓张……正是早前治好你的那位。”


    人证物证皆备。


    无暇可击。


    麋威与关兴对视一眼。


    似乎有些意外,有些不甘,继续追问:


    “既是‘心病’,不知先生为何事烦心?”


    潘濬看向关兴,冷笑而不语。


    意思再明显不过:因为关羽的打压。


    这就更无暇可击了。


    而麋威似乎放弃了继续试探,客套了两句便与关兴告退。


    潘兴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心中暗自发笑:


    “终究只是初出茅庐的小儿辈……”


    ……


    出得门来,关兴正满脸郁闷。


    不料麋威猛地抓住他的手,低声道:


    “关君!请你立即帮我查清楚两件事,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