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爱子计深,窥斑见豹

作品:《季汉上公,替关羽守荆州开始

    初夏午后,凉风习习。


    诸葛乔跟随嗣父诸葛亮来到庭院中处理公文。


    这些公文在地上、案上堆积如山。


    部分来自尚书台,部分来自军中。


    作为假节录尚书事的丞相,诸葛亮不但是百官之首。


    更是尚书台的实际一把手。


    至于名义上的一把手,尚书令刘巴,反而要受诸葛亮节制。


    这个“录(领)尚书事”,包括将来会被滥用的“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事”。


    合在一起,就是权臣的标志。


    不过眼下,至少在诸葛乔尚显稚嫩的目光中,父亲并非权臣。


    虽然他对尚书台、对军中无事不过问,无事不插手。


    甚至难得休沐在家,也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继续处理朝政。


    但确实公事公办,没有徇私。


    以至于手下的人大都兢兢业业,不敢丝毫懈怠。


    而作为距离诸葛亮最近的人。


    诸葛乔虽因年纪小,暂时只做些抄抄写写的杂活。


    却也更真切地感受到父亲给人无形的压力。


    那种感觉。


    就像蚂蚁在搬家,蜂群在采蜜,鸟儿成群结队地迁徙。


    同伴都在拼命努力,身为其中一员,若不赶紧跟上,做些什么。


    便总感觉下一刻自己会落后于整个世界一样。


    所以诸葛乔在抄写完最后一份公文后,便顺手取来一些新到的,不属于机密的奏表翻阅。


    如此看了一摞,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下一瞬,诸葛亮的目光便瞥了过来。


    诸葛乔一个激灵,低头揖手告罪道:


    “儿失礼,请大人责罚!”


    诸葛亮看到儿子因紧张而煞白的小脸,微微发抖的细胳膊,眼神蓦地一暖。


    却被他很好地掩饰过去。


    自己跟随陛下跌宕流离十有四年,一直无所出。


    如今从兄长那里过继了此儿,那种溺爱稚子的心情,简直是每时每分都在喷薄的。


    唯独是宠溺的情绪越强烈,诸葛亮心中越是自我警惕。


    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弄出慈父败儿的惨剧。


    君不见兄长之子诸葛恪,仗着兄长溺爱,孙权爱屋及乌,越来越无法无天?


    诸葛亮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变成那副德行,所以只能跟自己的人性对抗。


    愈是爱之深,愈是责之切。


    便继续板着脸道:“何故失礼?”


    诸葛乔脑袋又低了些,老实交代:


    “因为儿看到两份互相矛盾的军报!”


    稍稍一顿,没听到父亲责备的声音,赶紧道:


    “一份来自犍为郡丞宋文奇。”


    “他说李辅汉前日杀贼二百,昨日杀贼五百,今日已将贼帅困于山中,不日即可克灭。”


    “又请陛下无须忧虑贼情,一切尽在掌握。”


    说到此处,他听到父亲的呼吸声明显一顿。


    却无言语。


    便继续道:


    “另一份来自麋奉车。”


    “他来信主要是催要粮谷。其次是陈述为何那日大捷之后既不班师,也不继续南下。”


    “说是山道一日未靖,两县百姓便一日不能安心于稼穑,故屯军于山道前,安抚人心。”


    诸葛亮听到这,才微微颔首开声:


    “然后呢?何处可笑?”


    诸葛乔听到此问,便知道父亲已经不责怪自己失礼。


    胆气稍壮,脑袋也稍稍抬起一些:


    “两相对比,李辅汉所谓一日杀两百,两日杀五百,未免可笑!”


    “明明彼处贼寇早就被麋奉车清理一空!”


    “分明虚报军功!”


    诸葛亮未置可否,反问道:


    “你如何断定李正方所报为虚,麋师善所报为实?”


    “就不能麋师善缺少山地作战经验,畏难不前吗?”


    见儿子怔然语塞,他又道:


    “只是因为你倾慕他的才器,就断定他说的一定是真的?”


    这……


    在父亲威严目光逼视下,诸葛乔的脑袋不禁又沉了下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这副威严面孔背后。


    其实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无比期待的心情。


    无声片刻。


    诸葛亮见儿子急得快哭出来了,心头蓦地一软。


    罢了,终究还年幼……给个提示吧。


    暗自一叹,他再度启齿:“粮谷。”


    粮……谷?


    诸葛乔立即脑筋飞转。


    片刻后,想到今日所看过的奏表简报,忽有明悟。


    旋即半是自语,半是分析道:


    “麋奉车虽然隔天便催要一次粮谷,但相当一部分是稷、黍等等耐旱热且快熟的谷物。”


    “明显是想趁仲夏来临之前,将贼人糟蹋过的田地补种上。”


    “这跟先前贼人流窜于二县之间的军情是能对应上的。”


    “而且正如他所言,山道未靖,唯有官兵屯于山前,早成惊弓之鸟的乡野农夫才肯下地耕耘。”


    稍稍一顿,又道。


    “反观李辅汉,虽然天天宣称进军杀贼。”


    “但犍为邸阁却未见异常调度。”


    “可大军远行征伐,粮谷消耗必然随着时日迁延与日俱增……又岂能没有异常?”


    “由此观之,只怕其人根本未曾远行,而是屯于一地观望!”


    诸葛乔越说越流利,越说越自信。


    “照此而论,除非夷贼自己上门送人头,否则断无这般战果……故为虚报战功!”


    说出结论的瞬间,他差点没忍住又笑出声。


    但这次好歹给忍住了。


    而诸葛亮听他一路分析下来,脸色终于缓和。


    此儿,底子不差。


    虽然想事情慢一点,但找个好老师能调教一番,来日未必不能成才。


    只可惜自己身为一国之相,不敢懈怠片刻,无法亲自教子。


    请谁当师傅好呢?


    思忖间,他目光落地手边一封私信。


    来自典曹都尉马谡。


    后者最近被麋威临时征辟入军中参谋军事。


    马谡来信说,自从跟随麋威身边,每日都自觉有所获益。


    再思及过往种种纸上谈兵之论,只觉可笑至极。


    而诸葛亮总揽一国两州诸事,当然不会只看马谡片面之言。


    实际上,刚刚那一刻,他同时还想到了一个智者。


    正是时为荆州南乡太守的潘濬。


    潘濬与麋威结缘更早,也早就将其子托付于麋威。


    如今其二子皆举孝廉。


    特别是次子潘秘,近来在上庸监督开凿山道,表现可圈可点。


    连陛下都有耳闻,询问是否适合入守尚书郎。


    而潘濬一家三口有此成就。


    细究下去,似乎都跟麋威脱不了干系。


    须知潘秘最初就是给麋威当书佐的。


    想到这,他心中莫名一动,脱口问道:


    “你愿意去给麋师善当书佐吗?”


    啊?


    诸葛乔错愕抬头。


    但下一刻回过神来。


    小脸终于挂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