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

作品:《季汉上公,替关羽守荆州开始

    汉军居然真的释放了人质!


    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没有趁机上前夺门。


    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将人放了回来!


    见到亲人安然无恙,城中士民一时欢欣鼓舞。


    唯独徐邈和昆阳令各自错愕不已。


    前者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不惜死节报国。


    后者同样做好了最坏打算,不过的另一个方向。


    但无论如何,随着这日汉军归营之后,再无更多动静。


    真相已然清晰。


    就是白给!


    明明白白地给!


    甚至连徐邈的家眷,也都无条件送还。


    “那麋威……可有失礼之处?”


    徐邈看着花容未改的女儿,又是后怕,又是疑惑。


    徐氏轻轻摇头:


    “一群军汉自是口无遮拦,但麋将军本人并无失礼之处,言语间反而对大人颇有赞许。”


    徐邈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


    反倒徐氏见他如此模样,心有灵犀:


    “大人是怕他暗中使坏?”


    徐邈蹙眉:


    “他自江夏一路过关斩将而来,总不至于是来专门讨好我的吧?”


    旋即目光落在木案上。


    三张黄纸。


    三次射入城中的信。


    整整齐齐地平铺在眼下。


    徐邈闭上眼。


    字句早已刻印脑海。


    第一次是谎称关羽已经夺取了宛城。


    第二次是谎称民屯田租将低于大魏。


    第三次是谎称归还人质……不,这个确实归还了。


    徐邈蓦地睁开眼,看着一脸迷糊的女儿。


    猛然瞠目。


    徐氏吓了一跳:


    “大,大人想到了什么?”


    徐邈:“我且问你。你在敌营中,可有打听到什么风声?比如说……授田,户调之类的?”


    徐氏想了想,点头:


    “确有这说法。”


    “据说关羽有意在南阳仿照朝廷广开民屯,田租比朝廷低一成。”


    “女儿归来时,还听到不少乡人议论要不要干脆留下来,投了关羽……”


    砰!


    徐邈猛然拍案而起,直奔门外。


    ……


    翌日午后,昆阳城下。


    汉魏各出数骑,在双方弓弩射程之外的空地上会面。


    徐邈终于看到了那个叫麋威的汉将军。


    一时惊叹于对方的年轻。


    倒是麋威早就打听清楚徐邈的底细,执礼拜见,口称贤长。


    徐邈避而不受,开门见山道:


    “足下何故以大言欺诈我朝士民?”


    麋威平静以对:


    “威所言字字真诚,贤长何以无端猜疑?”


    徐邈冷笑:


    “若你国果真少收一成田租,来日仓廪不实,如何与圣朝争天下?”


    “此国之大利也,非市井商贾之小算。”


    “一户少收一分,那千家万户的总算便要损失亿巨!”


    “贤长问得好!”麋威不慌不忙。


    “实不相瞒,其实此策我朝大将军(关羽)先前也有类似的疑虑。”


    “但我跟大将军说,这道账,不是这么算的。”


    “假使天下之民有一百户,两国各五十。我少收一分租,那加总起来,就是五十分的利差。”


    “尊长方才所言,是这个意思吧?”


    见徐邈下意识点头,麋威接着道:


    “可问题在于,那一百户人,不是死物。”


    “生人,有手有脚,会思考,会走路。会计较利益得失。”


    “若能在我国少交一分租,为什么非要留在你国?”


    “若军事上我不敌你,屯户农夫们没有选择,倒也罢了。”


    “但现在不是有选择了吗?”


    “人皆逐利。”


    “我让一分利,若能多得十户,便足以弥补损失。”


    “而你虽多收一分利,但损失十户,总算又有何益?”


    “而愿意逐利的又何止十户?”


    “天下又何止百户?”


    “假若天下之民九成投我,你纵然能收到九分田租,又何以充实仓廪?”


    说到这,麋威遥指对方身后的昆阳城,道:


    “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苟不得人,必不济事也!”


    徐邈随之望去。


    此时昆阳城头上,早已挤满了观望的士民。


    当中不少都是昨日才刚刚归城的面孔。


    徐邈暗自一叹。


    对方这次的“信”,他确实招架不住了。


    他其实昨日想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才选择今日会面。


    徐邈:“我尚有一问。”


    麋威:“请!”


    徐邈:“既然我今日已经知晓这个道理,回头上书朝廷让利于民,你国何以相争?继续让下去吗?”


    麋威失笑道:


    “曹氏向来崇尚申、韩之法,尊长岂不闻韩非子所著的扁鹊故事?”


    “昔年扁鹊为蔡桓公诊疾,曾言道: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剂)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


    “自建安元年曹氏在许昌募民屯田之日算起,至今将有三十年。”


    “这么多年过去了,地方上的利益,庙堂上的利益,各处的蝇营狗苟,早已根深蒂固,岂是你一言想改就改的?”


    “怕不是改来改去,最后又是一个徒有其表的‘九品官人之法’?”


    “故此,你国虽未病入骨髓,怕也要大施针石,猛服火齐(剂),然后大伤元气之后,方有望治好顽疾。”


    “反观我朝。”


    “自陛下定益州算起,尚不满十年,便是有一二疾,也能以汤熨缓缓调理,不伤根本。”


    “这便是轻舟好调头,简车易转弯的道理!”


    徐邈再次一叹。


    他早在建安十年便入丞相府任职,至今十八年,如何不晓得麋威所言的“根深蒂固”?


    此事自古皆然。


    或许有朝一日,刘备治下也会有“根深蒂固”。


    但至少在这一年,这一刻。


    曹魏难以推行的制度。


    在季汉,未必有多难。


    更别说这背后,还有一场接一场军事胜利作为支撑。


    想到这,徐邈彻底放弃了无谓的念想,终于道出来意:


    “我欲自昆阳撤军,不知足下能否再一次展现贵国的贤德?”


    麋威:“可。”


    “但有一个条件。”


    “城中士民若有愿意留下者,不可强迁。”


    徐邈没怎么想就同意了。


    实际上,他反而担心那些起了异心的人跟他离开,然后将敌国的“贤德”一路传播到许昌。


    虽说这是早晚的事。


    但最好别出现在他任内。


    他已经打定主意。


    待此间事了,便以守城失利为由头,自请归隐,然后静观天下形势变化。


    他终究是个民屯主吏,非守将。虽有过失,却不损名声。


    将来总有东山再起之日。


    若天命在魏,以自己这些年积攒的名望,未必不能起复。


    若天命有变……那今日这场会面,便是伏笔。


    双方心意既定,各有所得。


    接下来商谈细节,再无阻碍。


    三日后,麋威主动让开道路,礼送徐邈等人出城。


    队伍一个时辰便集合完毕。


    当日天色未黑便悉数渡过了汝水北岸。


    效率如此之高,除了离开的人归心似箭之外。


    主要还是因为人少


    事后双方一盘点。


    城中军民,出身颍川大姓者,七成走,三成留。


    而自襄城一带临时征发而来的屯田客,竟有高达八成选择投汉。


    当然,说是八成。


    其实也就不到两千人而已。


    在大军逐渐云集颍川,人数直逼十万这个量级的当下,可谓毫不起眼。


    徐邈事后所上的请辞奏表,更未在公卿满地走的洛阳引起足够重视,轻易便通过了。


    不过,在一片人潮涌涌,诸事纷纷之中。


    仍有一人注意到了这一则非同寻常的请辞。


    以及其背后所隐藏的可怕真相。


    正是刚刚跟随大军抵达许昌的侍中领军师,辛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