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运气。


    这第三次,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他们看向燃灯古佛,却发现古佛的面色,比他们想象中还要难看。


    荒谬。


    此刻,燃灯心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怎么还能有这样的事?


    在决定再次用三生镜公审陆凡之前,他几乎推演了所有可能。


    他确信,陆凡与哪吒之间,不存在任何可以被利用的联系。


    李靖一家,没有陆凡这个人。


    太乙真人门下,金霞洞的弟子名册里,没有陆凡这个人。


    哪吒在封神战场上的袍泽故旧,没有陆凡这个人。


    甚至追溯到哪吒的前世,那颗混元灵珠子亿万年来的因果线,都与陆凡这个名字,没有半点牵扯。


    他与杨戬、孙悟空不同。


    哪吒的人生轨迹,在封神一役中被三界众神所见证,清晰得找不出一丝可以供人做文章的缝隙。


    燃灯古佛对此,万分笃定。


    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竟然能有这种方式,见缝插针!


    一个将死的凡人,一个濒临魂散的神祇残魂。


    一座为了凝聚香火而建的行宫。


    几句问答,三枚铜板,一个为期一月的约定。


    就这么,硬生生在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之间,扯出了一段因果。


    这简直就像一个拙劣的笑话,偏偏就发生在了他眼前,发生在这三界瞩目的斩仙台上。


    这小子......


    就真的能有这么巧?


    燃灯古佛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的神通了。


    不......不对。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他努力让自己的思绪恢复清明。


    翠屏山行宫......


    他当然知道。


    他更清楚地知道,那座行宫最后的结局。


    李靖!


    燃灯古佛的嘴角,缓缓勾起。


    他想起来了。


    哪吒凭借香火重塑金身的计划,最后是失败了的。


    而亲手毁掉这一切的,正是他的父亲,托塔天王李靖。


    李靖勃然大怒,亲上翠屏山,一鞭打碎了哪吒的神像,又放了一把火,将那座凝聚了无数愿力的行宫,烧成了白地。


    也就是说......


    陆凡此刻的希望,他那一个月的约定,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空。


    他日复一日的虔诚跪拜,他省吃俭用攒下的香火钱,最终等来的,不会是神仙显灵,而是神像崩塌,庙宇焚毁的绝望。


    哪吒,根本没有机会兑现他的承诺。


    既然承诺未能兑现,那陆凡与哪吒之间,便算不上有什么恩情。


    这段刚刚建立的脆弱因果,也会在那场大火中,被烧得干干净净。


    想通了这一点,燃灯古佛心中的郁结之气,顿时消散了大半。


    他甚至有些可怜地看了一眼镜中的陆凡。


    可怜的蝼蚁,在绝望中抓住了一根稻草,却不知道,那根稻草,早就注定了要被烈火吞噬。


    也好。


    就让这三生镜,将这份虚假的希望,与最终的绝望,原原本本地呈现出来吧。


    雷震子与几位同哪吒交好的神将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还是他先一步走上前。


    “哪吒。”他走到近前,“镜中翠屏山行宫陆凡之事,你还记得吗?”


    哪吒的视线从三生镜上移开,落在了雷震子的脸上,神情有些许的恍惚。


    记得吗?


    实际上,刚才看到画面的时候,他就自己问过自己了。


    那段岁月,是他神魂最暗淡,也最混乱的时期。


    每日里,他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唯一的目标就是借助师尊寻来的香火愿力,勉强维持着自己不散。


    那座行宫,是他唯一的希望。


    无数的信众前来跪拜,他们的面容在他的感知中,都是一片模糊的光影。


    他们的祈求,化作一道道或强或弱的念力,涌入他那残破的神魂之中。


    悲伤的,欢喜的,贪婪的,绝望的。


    他接收了太多太多的情绪,太多太多的愿望。


    他就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拼命地抓住每一根能让他喘息的稻草,根本无暇去分辨每一根稻草的区别。


    陆凡?


    他真的不确定。


    或许有。


    或许没有。


    在成千上万张模糊的脸孔中,他实在无法清晰地勾勒出那一张沾着泥污,却又倔强无比的少年的脸。


    他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不记得了。”


    “那时候......来的人太多,我分不清。”


    雷震子沉默了。


    因为不记得,所以无法否认。


    无法否认,那这桩因果,便坐实了。


    哪吒看着雷震子的神情,忽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知道,这下,他是真的欠了陆凡的人情。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从他心底涌起,比刚才面对父亲时的怒火,更加磨人。


    他想不通。


    曾几何时,他哪吒行事,何曾有过半分的犹豫?


    杀敖丙,抽龙筋,他只觉得快意恩仇,天经地义。


    剔骨还父,削肉还母,他只觉得一身轻松,再无亏欠。


    大闹东海,独战四海龙王,他也是一杆火尖枪杀得天昏地暗,从不知何为退缩。


    可现在呢?


    他竟然会因为一个无法确定的承诺,而在这里瞻前顾后。


    会因为父亲的一座宝塔,而选择沉默退让。


    会因为所谓的大局,而压抑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他恨这样的自己!


    恨这种身不由己的无力感!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那肌肤光洁如玉,触手却带着莲藕的清冷,没有一点血肉的温度。


    他恨这副莲花之身!


    它虽然让他重生,脱离五行,却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死死地钉在了这里,再无寸进的可能。


    他也恨那座宝塔!


    封神大劫已过数千年。


    他以为自己早就长大了,早就该对过往的一切释怀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副身躯,接受了这个永远无法和解的父亲,接受了天庭神将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一切。


    可今日之事,却像一只手,将他心头早已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开,露出了下面从未愈合的血肉。


    他根本没有释怀!


    他只是将那份恨意,那份不甘,埋藏得更深了而已。


    当真的面对这一切,当那份熟悉的压迫感再度降临时,他才发现......


    数千年的时光,什么都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