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拜给了这荒郊野外的一抔黄土,一阵清风。


    可笑,真是可笑。


    一个素不相识的凡人,为着一日未满的香火之约,不惜在这荒山野地里,费这般功夫,捏个泥胎来补上。


    到头来,这番诚心,全都做了无用功。


    他心里头明镜似的,就算这香火能递到他跟前,又有什么用处?


    他当初要重塑肉身,所需愿力何止千万。


    这区区一日的香火,于他而言,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他能活过来,靠的是师父的仙法,不是这孩子的香火。


    这孩子做的,从头到尾,都是一件没用,也没人知道的傻事。


    道理,他都懂。


    可他就是难受。


    胸中那团无名之火,越烧越旺,直直地往上冲。


    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气什么。


    是气这凡人痴傻,不知变通,做此无用之功,白费了这片心意?


    是可怜这凡人一片痴心,错付了光阴?


    还是气他多事,偏要将这桩陈年旧事翻拣出来,惹得自己心烦意乱?


    他哪吒三太子,几时学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还是可惜了那一日香火,白白散了?


    他如今受天庭敕封,享人间供奉,庙宇遍布,又哪里会在乎这一点半点。


    还是气自己受了这不该受的香火,欠了这还不清的人情?


    又或是气那个高坐云端,此刻正一脸威严的托塔天王?


    若不是他,自己的金身何至于破碎?


    这凡人又何至于要对着一团烂泥叩拜?


    他不知道。


    他只觉得,镜中那凡人磕下去的头,像是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不是疼,是一种又酸又胀的烦恶。


    一股子邪火,从脚底板心直窜顶门,烧得他燥的慌。


    他看着镜中那个长跪不起的青衫身影,看着那尊粗陋的泥像,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可憎起来。


    他握着火尖枪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那枪尖之上,竟隐隐有红光流动。


    他想起了自己那座被付之一炬的行宫,想起了那被砸得粉碎的金身,想起了自己身为一缕游魂,求告无门的凄惶。


    那凡人补上的,是最后一日的香火。


    可他哪吒缺的,又何止是这一日的香火?


    他缺的,是一个公道!


    ......


    镜中,陆凡叩拜已毕,起身将那泥像小心翼翼地移至一处避风的石凹之中,这才转身,大步流星,重又向那朝歌城行去。


    这一次,他再无半分迟疑,步履沉稳,直奔城南陆府旧址。


    夜色深沉,陆府门前,那些官兵正围着火堆打盹,一个个东倒西歪,毫无防备。


    陆凡得了上清妙法,身形飘忽,如夜枭入林,避开巡夜的更夫与官兵,悄无声息地翻入了那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宅院。


    院中景物皆如他离开时那般,只是荒草丛生,处处透着一股子败落的死气。


    原先种着兰草的花圃,如今被胡乱地堆着些符纸香灰。


    回廊的立柱上,也被人用朱砂画了些歪七扭八的符咒。


    他循着记忆,一路潜行,很快便到了后院那口平日里只用来取水洗衣的枯井旁。


    井口被一块巨大的青石板盖着,石板上还贴满了黄色的符箓,四周更是拉起了警戒,有数名家丁模样的壮汉,抱着刀剑,围着井口打盹。


    陆凡藏身于假山之后,屏住呼吸,将那上清仙法悄然运起。


    一股精纯的法力自他双目之中透出,视线穿透了厚重的石板,直直地探入了那幽深的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