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九九散魄红葫芦,竟是轻轻一晃,葫芦口放出一道柔和的红光,将那道鸿蒙紫气一卷,收入了葫芦之中。


    紧接着,那葫芦周身红光大放,只听“嗖”的一声,便已是破开了这片被重重封锁的虚空,化作一道流光,不知遁向了何方,再无踪迹可寻。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许久。


    “噗——”


    又是一口鲜血,自鲲鹏口中狂喷而出。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那葫芦消失的方向,那张枯槁的面容之上,神情扭曲到了极点。


    “红云!!!”


    斩仙台上。


    镜中光影暂歇,那一场发生在太古洪荒,奠定了无数因果的血腥截杀,落下了帷幕。


    南天门外,重又恢复了那一片清冷孤寂的白玉地砖,与那亘古不变的流云。


    可那股子悲壮与惨烈,却好似凝成了实质的寒气,穿过三生镜,弥漫在整个南天门外。


    先前还因道祖合道之景而心神激荡的众仙,此刻却都哑了口,一个个面色凝重。


    一场惊天动地的争夺,一场牵动了无数洪荒大能心弦的杀伐,竟是以这般一个谁也未曾料到的方式,草草地收了场。


    好一个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镜中先前还打得天翻地覆,法则崩坏的诸位大能,此刻都停了手,一个个立在那虚无之中,面面相觑,神情各异,竟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费了偌大的心机,担了偌大的因果,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这莫非便是天道昭彰,报应不爽?”


    一个年轻的仙官喃喃道。


    周遭几个与他一般的年轻仙官,立时便附和起来。


    “说的是啊!那鲲鹏老妖何其歹毒,那帝俊太一何其霸道!他们这般行事,若是真让他们得了那鸿蒙紫气,这三界,怕是再无宁日了!”


    “不错!红云老祖一生行善,虽是遭了小人暗算,可他那份善念,终究是未曾断绝。”


    “如今他那真灵能裹挟着鸿蒙紫气遁走,想来,日后必有重见天日,再证大道的一天!这才是善有善报!”


    “如此说来,红云老祖,倒也算不得是输了?”


    这些个年轻的仙官,他们修行时日尚短,所思所想,还脱不开凡人那套善恶分明,因果报应的道理。


    在他们看来,这结局虽是出人意料,却也大快人心。


    恶人费尽心机,终究是一场空;好人虽是遭劫,却也留了一线生机。


    这岂不正是话本里常说的,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他们这番议论,却听得队列之中那些老神仙,一个个皆是暗自摇头。


    太白金星那张和善的脸上,此刻那份唏嘘,却比先前更浓重了数倍。


    “诸位仙家,此言差矣。”


    “你们说,红云老祖未曾输,可他当真未输么?”


    “他那自鸿蒙初开便已存在的先天道体,化作了飞灰;他那修行了无数元会的准圣道果,燃烧殆尽;他那交游遍天下的善缘,在他身死道消的那一刻,便已尽数成了空谈。”


    “如今剩下的,不过是一缕残破的真灵,便是能侥幸入了轮回,洗尽前尘,再世为人,那也不是当初那个古道热肠,笑傲洪荒的红云了。”


    “这鸿蒙紫气,为何会择了他那最后的真灵而去?依老朽看,这非是什么天道护佑,倒更像是......一场偿还。”


    “红云因它而死,它便欠了红云一场天大的因果。”


    “如今裹挟着他那残灵遁去,不过是偿还这桩因果罢了。”


    “可这桩因果,是以红云的身死道消为代价的。这等偿还,不要也罢,不要也罢啊!”


    “至于那妖族天庭,那鲲鹏冥河之流,他们虽是失了这桩机缘,可他们又损失了什么?”


    “不过是白忙活一场罢了。”


    “他们折损的,不过是些许颜面与道行,于那根本,却是无碍的。”


    “用一个大好人的性命,去换他们的一场空欢喜。”


    “这笔账,怎么算,都是亏的。你们又如何能说,这是善有善报呢?”


    太白金星这一番话,说得是在场众仙官,皆是哑口无言。


    是啊,他们方才只顾着为那恶人失手而快意,却忘了,这桩惨剧的真正牺牲者,早已是万劫不复了。


    良久,人群中终是响起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唉......”


    这一声叹息,瞬间便点燃了众人心中那早已积郁成灾的万千感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位掌管文书的老仙官,抚着长须,面色惨然,“这红云老祖,一生行善,与人为善,落得个什么下场?”


    “身死道消,真灵险些不存。”


    “反倒是那鲲鹏,阴险狡诈,背信弃义,如今却还好端端地在北冥之地做他的妖师,逍遥自在。”


    “这天理,这公道,到底在何处?”


    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问的也是在场所有人心中的困惑。


    旁边一位同僚闻言,亦是摇头苦笑:“道兄此言差矣。你我皆是修行之人,当知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天理公道。”


    “有的,只是强弱,只是生死。”


    “红云之败,非是败在良善,而是败在了他那份良善,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守护。”


    “说到底,他还是......太天真了些。”


    众仙官听在耳中,心中皆是百味杂陈。


    他们身处天庭这等规矩森严,处处皆是人情世故的所在,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平日里谨小慎微,左右逢源,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怕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了那不知世事的红云么?


    一时间,人人自危。


    而佛门阵中,此刻出现了近乎于禅定的静默。


    那一直闭目入定的燃灯古佛,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他那张愁苦的面容上,无悲无喜,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已然恢复了平静的三生镜,宣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


    他身旁的大日如来与药师王佛皆是躬身合十,静待开示。


    “红云道友,一生行善,却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鲲鹏道人,一生为恶,却能逍遥至今。”


    “世人皆以为此乃天道不公,却不知,这正是天道。”


    “何为天道?天道者,损有余而补不足。”


    “红云道友福缘太过深厚,得了那成圣之基,便是有余。”


    “他性情仁善,不善争斗。”


    “有余而不知藏,不足而不自强,此乃取死之道,非是天道不公,实乃自身之过。”


    “至于鲲鹏,他虽行事阴狠,却也是顺应了大道之争的本意。”


    “他争的是那一线生机,是那万劫不磨的道果。”


    “他之所为,虽不合人情,却合了这天地间弱肉强食的大势。”


    “因果,因果。”


    “今日之果,皆是昔日之因。”


    “红云让座是因,失了鲲鹏的圣位是因,得了鸿蒙紫气是因,最终身死道消,便是果。”


    “这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尔等,可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