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房聚餐的喧闹散去，1802室恢复了整洁与宁静，只剩下空气中还没有散尽的食物香气，能证明不久前有一场温馨的聚会。


    陆百川倒了一杯水，走回书房，电脑上还显示着“大气光学影像资料库”文件夹，里面是更加细分的子文件夹，卷云、积云、层云、特殊云种……


    他彷佛还能看到沈云舒凝视电脑屏幕异常专注的神情，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后又开心起来。


    因台风的影响，学校停课了，接下来几天都需要待在家里，他便提出明天和她一起去采购物资，她同意了。


    沈云舒躺在床上，身体疲惫，这时她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她在气象局关系不错的老同事打来的，语气带着明显的焦虑。


    “云舒，没打扰你吧？关于海神的最新结果出来了，路径基本可以锁定，登陆点就在我们海市以北的宁湾一带，强度可能是超强台风级别，局里已经启动一级应急响应了。”


    沈云舒心里一沉。


    “李工，我个人觉得，海神的引导气流底层有微弱扰动，核心对流似乎有向南分量发展的趋势，目前的模型会不会低估了西南侧副高的后续牵引？”沈云舒委婉的提出自己的疑虑。


    “云舒，你的敏锐我们都知道。”李工叹了口气，“但你也清楚，目前所有超级计算机的集合预报，八成以上都指向了宁湾。我们得相信模型，唉，不说了，我得去参加紧急部署会了，你自己多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沈云舒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感越来越强烈，不是基于数据模型的推理，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预警，她仿佛能“听”到风暴系统中心那不和谐的“低语”。


    她深吸一口气，想要集中精神，听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窗外，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浓厚的乌云从海天相接处翻涌而来，气势汹汹的压向城市，台风“海神”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威势，步步逼近。


    夜晚将她拖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沈云舒发现自己悬浮在一片无尽的黑暗虚空之上，脚下是翻涌的海洋，她眺目望去，海洋中心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看一眼就会忘记呼吸的气旋，正在旋转，台风“海神”。


    但与卫星云图上看到的白色漩涡不同，这是一个充斥着混乱能量的庞大存在，她能看无数紊乱的气流如同痛苦的章鱼触手般挥舞，能“听”到风眼深处传来的混合暴怒与某种委屈的咆哮。


    一个念头自然而然的出现，这是这片天地力量失衡了。


    她需要沟通它，安抚它，引导它。


    沈云舒集中全部的精神力，尝试着向那篇混乱的核心传递出善意的波纹，就像小时候安抚受惊的小动物，试图用平静去触碰那份狂暴。


    “安静些，”她在心中默念，“告诉我，你的愤怒从何而来，我可以帮你。”


    她的意念如同泥牛入海。


    她与风暴核心之间隔着一层壁垒，她的意识可以模糊地感知到对方的状态，却没办法穿透，无法与它建立真正的联系。


    她就像一个站在玻璃窗外的人，能清晰的看到屋内失火，可是却找不到任何入口，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蔓延，束手无策。


    她感到一阵无力与焦灼：“为什么无法触及？”


    梦中场景光怪陆离地切换，她时而看到老家祠堂，祖宗的牌位在发出不安的微光，时而看到海市在暴雨中化作一片汪洋，人们的哭喊声被风声吞没……


    “嗬——”


    沈云舒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她摸过手机，屏幕上是气象局内部系统发出的最高级别红色预警推送，以及好友李工接连发来的数条语音。


    她点开最新一条，李工的声音嘶哑。


    “云舒！最新集合预报。海神强度还在增强，风暴潮淹没模型也已经出来了，局里已经下达紧急疏散建议了。你那边怎么样？能联系上撤离的车吗？看到快回话！”


    紧随其后发来的，是一张触目惊心的风暴潮预测图。


    熟悉的城市轮廓边缘，大片代表淹没区域的刺眼红色，像贪婪的巨口，无情地吞噬了她所在的这片街区。


    毁灭性的打击，无处可逃。


    这几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沈云舒的心口。


    她下意识攥紧了胸口的衣襟，那股熟悉的的烦躁感再次汹涌而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强烈。


    客厅的电视被打开了，新闻主播用尽全力保持镇定的声音，正在播报最新情况。


    “……重复播报，超强台风海神正持续逼近，预计将于明早六点前后会在宁湾一带沿海登陆。这是本市近十年来面临的最强台风威胁，请沿海低洼地区市民，务必、立即按照指引撤离……”


    电视画面切换到街头，混乱不堪，人们拖着行李在骤雨中奔跑，树木被狂风压弯，广告牌摇摇欲坠。一片末日将至的景象。


    刚刚梦中的无力感和压迫感依旧萦绕着她。


    沈云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恐惧解决不了问题。


    她坐在沙发上再次尝试集中精神去感知“海神”，却发现依然无法建立任何有效的链接。


    是因为传承不完整？还是因为她自身的能力不足以支撑这样的沟通？


    那种明明知道问题所在，却无力改变的挫败感，带来的精神消耗，如同潮水涌上。


    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喉咙干涩发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挣扎着吃了退烧药，去了书房。


    沈云舒从一堆摊开的打印资料和那本泛黄残卷中抬起头，将电脑屏幕上“海神”的最新卫星云图与残卷上的图案并置。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残卷上那个“蛟龙怒”的图案。


    现代科技捕捉到的庞大白色漩涡，与残卷上描绘的翻腾蛟龙，在形态上有着惊人的神似。


    那个被朱砂重点标注的“云漩心”，根据她的直觉和残卷上描述的气流交汇方式推断，实际位置与官方模型模拟出的风暴眼，存在着一个偏差。


    沈云舒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虽然概率很低，但不能完全排除小尺度环流的影响导致路径偏移。


    ”海神’的路径存在不确定性。


    她拿出笔在空白打印纸的背面快速勾勒出几道流线，指向其中一个交汇区域。


    或许科学的意义在于探索未知，而非划定边界。


    沈云舒几乎是冲回客厅，从之前从老家带来的箱子里翻出了那个沉甸甸的蓝布包裹。


    解开系着的布绳，里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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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块玉璧，上次回老家接受传承的年轻一辈人手一块。


    在她手指触碰到玉璧的瞬间，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顺着手臂悄然蔓延，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感贯穿了她的意识。


    她“听”懂了。


    “海神”并非单纯的灾难，它更像一个在复杂气流和能量场中迷失了方向的庞大生命体，遵循着海洋的原始法则，却被现代文明排放的热量，紊乱的地磁等无形之力干扰，激怒，陷入了狂暴的螺旋。


    它所寻求的，不是登陆破坏，而是一个能让它平稳释放能量，重新找到节奏的“通道”。


    官方预测的路径，恰恰是让它撞上，它的能量无处释放，最后只能以最惨烈的方式爆发。


    而她的使命，从来不是“对抗”天象，而是“调和”、“引导”。


    就像一位精通乐理的乐师，去安抚，引导那失控的天地之“弦”。


    她回到书房，展开帛书。


    依据帛书上的指引，她的指尖悬于玉璧上方，开始以一种极富韵律的节奏轻轻虚划时，窗外原本沉闷的风声也仿佛被什么力量捋顺了一些。


    1802，客厅里。


    陆百川关掉了电视，令人窒息的播报声停止了。


    但他脸上的凝重并未散去。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扭曲狂暴的世界，眉头紧锁。


    门缝下，没有透出正常的灯光，反而流淌出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呼吸般明灭的青色辉光。


    一种难以言喻的低压笼罩了他，陆百川紧握着手机，背靠着墙壁，坐在了门外。


    门内，沈云舒的“引导”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通过玉璧构成的微妙共振场，她的意识仿佛化作一缕无形的风，穿越了暴雨狂风，触碰到了那狂暴而混乱的核心。


    没有语言，只有意念的流淌。


    她传递出对它所蕴含力量的敬畏，对它迷失方向的理解，以及一个更为清晰的指向东北方广阔深海的“路线图”。


    一个能让它平稳耗散能量的最佳路径。


    那里没有阻挡，只有包容一切的大海，可以让它安然耗尽力量，回归平静。


    起初，感受到外来意念的“海神”更加狂暴，风眼周围的□□剧烈翻滚。


    但沈云舒没有退缩，她的意念如同最柔和坚韧的水流，持续不断地安抚着，描绘着那条通往广阔深海的路线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逐渐苍白，但她悬于玉璧上的手指依旧稳定的维持着那份引导的韵律。


    狂暴的壁垒，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能“感觉”到，那个庞大的意志，犹豫了，然后，小心翼翼地，触碰了她传递过来的“路标”。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个瞬间，又仿佛漫长如永恒。


    她虚划的手指终于停下，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向后软倒，陷入短暂的昏厥。


    玉璧碎了。


    窗外，原本几乎水平砸落的暴雨，也开始出现了缝隙。


    电视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海神”死亡中心的红色标记，就在刚刚更新的数据上，偏离了原本直指宁湾的轨迹。


    官方路径图下方，出现了一行最新的小字标注：“路径出现异常偏转，原因待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