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作品:《她竟是真千金

    第六章


    烫手的水汽从木盖与铁锅的缝隙中慢慢逸出,灶膛里的粗柴烧得红亮,偶尔有火星溅到灶口的砖石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贺令娴把目光从火堆中移开,眼里残留的红光跟在灶台重叠在一起,眩晕得让她难受。


    这是第四道菜,也是最后一道菜。


    寻常人家一顿哪能吃四道菜,能吃上两顿就是殷实人家。她什么能烧四道菜?


    因为她当上了烧火丫头,大户人家的烧火丫头。


    就在今早的。


    “王婆,这是田管事,想买仙儿。”


    贺令娴透过柴房的门缝见林大夫带着一个长着一张圆脸、中等身材的男人走进王婆家。


    自从林大夫昨日离开后,贺令娴就被王婆叫到房中,她一进去就被早早躲在门后的王婆扑倒在地。


    她手脚并用,奋力挣扎扑腾,如同被甩上干岸的游鱼,王婆虽还在病中,体型和力气都比康复却气力微薄的她强上许多。很快,在王婆强势镇压之下,她双手被粗绳反绑在身后,脸紧紧压着冰冷的地面上。


    王婆趴在她身上,喘息不止,温热的气流一下又一下拍打在她的后脖,黏腻的汗滑落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如同蛞蝓爬过后留下的透明的黏液。


    稍过片刻,王婆开口道:“别动,你再动,我就用抹布塞进你的嘴里。”


    贺令娴被压得快喘不过气来,声音虚弱的说:“王婆,你这是怎么呢?我被绑住了,怎么帮你熬药?”


    王婆还是压在她身上,没有挪开。


    贺令娴着急的问:“王婆,你这是怎么了?我是仙儿啊。”


    她感觉身上一轻,王婆没有将全部的身子压在她上面,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见王婆说:“仙儿,这名字是你胡诌的吧。王婆是老了,但眼睛不瞎,一个敢用金钗插自己大腿的人,可不是什么小可怜。你说是吧,仙儿。”


    她听到这番话,猜到王婆恐怕早就识破了她的真面目,哭声说:“王婆,我没骗你,我真的是仙儿。”


    王婆拍了一下她的脸,力道不重,说:“是与不是,这都不重要。王婆不是丧尽天良的人。仙儿多日来尽心尽力的照顾,王婆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王婆会给仙儿找个好去处。”


    好去处,妓院还是鳏夫家?贺令娴在心里冷笑一声。


    王婆身子压下来,压得贺令娴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王婆盯着她的眼睛说:“仙儿也要乖些。王婆可不想将仙儿再次弄得发物作祟。”


    王婆果然知道她因何发物而作祟,难怪这么多天都能沉得住气,不将她关起来,让她继续服侍她,原来她早就掌握了把柄,不怕她不就范。今日撕破脸面,无非是衙差撤走,王婆怕她私下逃脱。


    贺令娴想通这一点,挣扎毫无用处,不如留些体力。她身心放松,温顺地趴在地上,心里盘算着王婆下一步想要干什么,她该怎么应付。


    王婆笑着说:“这才是好孩子。放心,王婆不会把你卖进妓院,但你也不能逃走,让王婆我白白亏钱啊。”


    说完,王婆将她关进了柴房。


    直到今日早上林大夫和田管事上门,王婆才解开她的双手,将她从柴房里放出来。


    王婆坐在椅子上,看了看站立在大厅中间的贺令娴,耷拉着脑袋,如同案板上肉般任人宰割,甚至满意,便毫不犹豫的说:“可以。就是仙儿一个黄花大闺女,不知道田管事能出多少?”


    田管事绕着贺令娴转了一圈,精明地盯着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沉默了一会说:“二十两。”


    二十两,这是奴隶市场的正常的女奴价格,不高也不低。田管事说出这个价,刺探王婆的口风。


    王婆闻言,高声反驳说:“低了,仙儿可是南边来的,岂是一般女奴,卖进妓院里,都能当头牌。”


    这妓院的头牌可不是一般颜色可以当得上,能当头牌的价格也不一般。王婆信口开河,说这仙儿能有如此货色,他倒要瞧瞧。


    田管事用手掐住贺令娴的脸庞,逼迫贺令娴将头抬起,力度之大,疼得她泪珠一下从眼眶里冒出,泪眼模糊之际,只见田管事盯着她的脸细细端详。


    一般货色,不过如此,唯独一双眼睛称得上动人。


    田管事松开手,夹着讥讽的语气说:“王婆,就这颜色当头牌?这话可不能乱说,免得传出去你王婆的口碑可就没了。”


    林大夫在旁边急忙劝道:“王婆,仙儿在你病重的时候照料过你。田管事为人正直,待下人向来仁厚。你出个好价,放仙儿一条生路吧。”


    “她自愿照顾,怨不得我。”王婆说。


    王婆一副无赖的样子,听得林大夫攥紧拳头,双目圆睁,眼中怒火熊熊,与平日温和的样子,判若两人。


    田管事出手拦住林大夫,以免林大夫意气用事,朝王婆沉声说:“买卖都讲究一个讨价还价。请王婆回个价。”


    王婆口气坚定的说:“一口价,三十两。你们要买就买,不买就算。三十两,这价是赵娘子出得起。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哦。”


    田管事明白王婆的意思,你们今天不买,明日她就将贺令娴卖给妓院。贺令娴会不会进妓院陪客,这选择权就在田管事手上。


    田管事看了眼身旁怒火中烧的林大夫,又打量眼前身材羸弱、神色怯懦的贺令娴,思索了一阵,出声说:“行,成交。”


    贺令娴的买卖价格谈妥,三十两。


    三十两便可以将贺令娴的一生,以及她后代的一生又一生买断。


    买卖谈妥,王婆笑得喜不胜收,起身来到贺令娴身边,摸着她的头说:“仙儿啊,恭喜你啊,找到了一个好人家。”


    田管事提醒道:“走流程吧。王婆把旧卖身契拿出来。”


    “好嘞。”王婆回道,放下手,转身进房去取贺令娴的卖身契。


    林大夫见事情谈妥,神情也稍稍放松下来,抬眼看向贺令娴,却见她双眼红红,强忍着泪水,出声安慰道:“仙儿,别怕。你不会进青楼了。”


    田管事见此,心生愤怒,这王婆真不是人,迫害一个小姑娘。


    “这是仙儿的卖身契,一手交钱,一手交契。”


    王婆挥了挥手中的卖身契。


    卖身契上面白纸黑字,还有艳红的手印。原来还真有她的卖身契。


    田管事从怀中掏出三十两白银,递给王婆,交换卖身契。


    银货两讫。


    田管事展开卖身契,旧卖身契上写着:林仙儿今因家父重病,自愿卖与王婆为奴,世代相袭,不得脱籍--这是死契,又抓起贺令娴的手掌,对比红色手印,两者纹路、形状特征完全一致,可以确认这就是贺令娴卖与王婆的卖身契。


    王婆咬了一下银子,软的,是真银子,喜得嘴角都压不住,抬头见田管事还在查验,得意的说:“田管事,这就是仙儿的卖身契,没有错吧。王婆有口皆碑,绝不卖假货。当然,黄花大闺女也是真货,要现在验验?”


    “王婆,你闭嘴!”林大夫脸皮涨红,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厉声道。


    田管事将卖身契收入怀中,朝王婆道:“买卖已成,王婆与仙儿从此一笔勾销,再无干系。”又对林大夫和贺令娴道,“事情办妥,林大夫,我们先和仙儿离开这里,到府上再谈。”


    贺令娴木然地点点头,跟着林大夫和田管事离开王婆家。


    狭长巷道上的高墙遮挡了大半的阳光,青石板上的水渍泛着冷光,湿滑的苔藓啃食着斑驳青砖,混着土腥味的霉味浓稠得如同泥潭,冷风顺着巷口灌进来。


    贺令娴只有一件陈年的破棉袄在身,冷风一吹,寒意便从四面八方的破洞刺进来,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紧贴青石板的双脚已经冰冷得毫无知觉,如扯线的木偶一般僵硬前进。


    鹤州不见阳光的春日便是如此,处处阴寒,冻人于无形之中。


    “哎,仙儿快起来看看!”


    贺令娴闻言抬头,往前一看,林大夫和田管事站巷口,那里春光灿烂。


    她快步上前,走出王婆家的巷口,走入鹤州的市井中。


    鹤州市井极是繁华,远远非陈州所能及,街上人来人往,大街两侧摊位挨挨挤挤,撑起的青布幌子随风轻摇,商铺的货架上琳琅满目,叫卖声不绝于耳,还有不少绑着辫子戴着高帽的异邦人骑着高大的骆驼走动,驼铃叮当作响。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鹤州真正的样子,繁华热闹,充满生机。


    她又跟着田管事和林大夫穿过人声鼎沸的街市,从低楼密户走到高墙朱门,又走了好长一段时间,在一个白墙小门前停下。


    “仙儿,你用手指按一下朱砂,然后压在这里。”


    新卖身契放在桌上,边上还有打开装有鲜艳的朱砂的盒子。


    贺令娴看了眼卖身契和朱砂,不解的看向林大夫。


    林大夫看着她呆呆的样子,想到她可能不识字,不禁笑起来说道:“这是新契,田管事人好,帮你从死契换成活契。你好好在府里干活,以后能赎身。你要先长大,再寻亲。”


    她听明白了,心里一热,眼泪就流出来了,感激地看着林大夫和田管事说:“谢谢林大夫。谢谢田管事。”


    田管事闻言,大笑起来,说:“你谢谢林大夫就行了。我只不过借花敬佛,顺水推舟罢了。”


    林大夫说:“哪里,哪里。这次仙儿脱离王婆的魔爪,田大夫功不可没。”


    贺令娴在新卖身契上按押。


    她既没有当妓女,也没有嫁鳏夫,而是成为了一个烧火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