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作品:《被渣攻掳走后》 大典前夜,九重宫阙悬灯如昼,光耀天地。但这煌煌光芒,照不透宫墙深处的暗流,更照不见万里外暗涌的归墟海。
紫宸殿偏殿,鎏金兽炉吐出青烟,袅袅盘旋。
傅君卓已换下朝服,只着一身深紫常服,玉带松挽,倚在铺着雪白狐皮的紫檀木榻上,手执一卷古籍,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殿门滑开,沧溟垂首而入,手中捧着一个黑檀木托盘,上置一壶酒,两只夜光杯。酒是陈年“碧澜醉”,壶身温润,酒香清冽,尚未斟出,已盈满一室。
“帝君,戌时了。”沧溟将托盘轻轻放在榻边小几上,低声道。
傅君卓的目光从书卷上移开,落在那酒壶上,静默片刻,挥了挥手。沧溟会意,躬身退至殿角阴影中。
殿内只剩下傅君卓一人。他放下书卷,执起酒壶,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碧色的酒液在夜光杯中荡漾,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他没有立刻饮下,只是看着。
十年了。每年天祭大典前夜,无论身在何方,无论政务多么繁忙,他都会独饮一壶“碧澜醉”。这是白谨言从前偶尔会浅酌的酒,味道清冽微甘,后劲却绵长,饮后恍如置身春水碧波之间。
傅君卓不嗜酒,却独独记得这个味道,记得那人执杯时,指尖与杯壁相映的素白,和眼底偶尔掠过的、极淡的、如云烟般不可捉摸的怅惘。
他曾偷尝过师尊杯中残酒,那时年少,只觉得辛辣呛喉,远不如想象中美好。如今,他拥有了世间最稀有的佳酿,可以夜夜痛饮,却再也品不出记忆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那个人的温度。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落入胃腹,并未带来暖意,反而牵动了心口某处陈旧的隐痛。
他又倒了一杯,却不急着喝。
明日,便是天祭。他将在万众瞩目之下,登上祭天台,代天巡守,接受八方来朝。那是他权柄的巅峰象征,也是他十年经营、铁血手腕的成果展示。他本该志得意满,踌躇满志。
可为何,心头却如此空落,甚至有一丝烦躁?是因为南疆那尚未厘清的迷雾?还是因为……那个人?
他又饮尽一杯,酒意渐渐上涌,并未带来醺然的快慰。
他想起很多年前,似乎也是天祭前后,他随师尊第一次参加这等盛会。
那时的白谨言,一身白衣,立于云端,受万千修士敬仰朝拜。自己跟在师尊身后,仰望着那挺直如松的背影,只觉得天地间再无第二人能及。
是从何时开始,这仰慕变了质?是发现师尊的目光总会更多停留在那个温润如玉的洛清河身上时?是察觉到师尊对自己虽悉心教导却始终隔着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时?还是当自己力量渐长、野心滋生,再也无法忍受永远只是他身后一个影子时?
酒一杯接一杯。“碧澜醉”的后劲果然绵长,丝丝缕缕,渗入四肢百骸。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双眼睛。不是如今望仙阁中空茫死寂的眼,而是从前,偶尔在指点他剑法略有进益时,会微微弯起,流露出一点极淡赞许的眼。或是在他因修炼急躁而受伤时,会蹙起眉头,带着些许关切拂过他伤处的眼。
那样的目光太少了,少到他必须反复回味、珍藏,才能确信那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梦。
更多的时候,那双眼睛是平静的,清冷的,如同终年不化的雪山巅上的冰湖,倒映着天光云影,却照不进他炽热灼人的身影。
“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呢?”傅君卓对着空了的酒杯,喃喃自语,“我哪里不如洛清河?哪里不如这天下苍生?我为你做了那么多……我甚至……”
甚至不惜毁了你。
最后几个字,他噎在喉间,猛地将酒杯掼在榻上,玉杯撞在坚硬的紫檀木边沿,发出清脆的裂响,碧色酒液溅湿了雪白的狐皮。
毁了又如何?他得到了吗?
没有。他得到了一具日渐枯萎的躯壳,一颗永远无法触及的心,和一座自己亲手打造、却同样困住了自己的华丽囚笼。还有这日益加深的、午夜梦回时啃噬灵魂的悔意?
不!他不悔!
傅君卓眼底爆发出骇人的厉色,路是他选的,力是他借的,罪是他犯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回不了头了!白谨言只能是他的,生是他的,死也是他的!就算互相折磨到神魂俱灭,就算一起沉入无边地狱,他也绝不会放手!
他喘.息着,体内《九幽戮神诀》的灵力因着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隐隐躁动,与酒意混合,冲撞着经脉,额角青筋隐现,冷汗渗出。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却尖锐的刺痛,从他左手腕内侧传来!
酒意瞬间散了大半,他倏地低头,掀开衣袖。
腕骨上,皮肉之下,骨骼之上,有一道极淡、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银色细线,此刻正微微发烫,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这道银线,并非天生,亦非伤痕。那是十年前,他强行与白谨言结下“同命契”时留下的印记。
所谓同命契,并非平等契约,而是极其霸道阴损的主奴契的一种变体,以他的精血为引,辅以上古禁术,将白谨言残存的生命本源与他的神魂强行捆绑。
白谨言生,他无碍。白谨言若死……契印反噬,虽不至立刻要了他的命,却也足以让他神魂受创,修为大跌。
这是他最后的保险,也是最深的枷锁。他以此确保白谨言无法自绝,也确保这世上无人能真正夺走他,除非先跨过他傅君卓的尸体。
十年来,这道契印一直沉寂,唯有在白谨言生命垂危、气息极度微弱时,才会有所感应,发出警示。
此刻,这契印在发烫,在闪烁!
望仙阁出事了?!
傅君卓霍然起身,紫袍带翻了小几,酒壶杯盏哐啷落地。他脸色变得铁青,眼中戾气暴涨。
“沧溟!”他厉声喝道。
殿角阴影波动,沧溟如鬼魅般现身,单膝跪地:“帝君?”
“立刻传讯望仙阁值守影卫!问清楚,岛上出了何事!仙君此刻状况!”傅君卓语速极快,“还有,备好破空梭,朕要立刻……”
话音未落,腕上那银线契印的灼热感忽然减弱,闪烁的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几个呼吸间,便恢复成原本那几乎看不见的淡银色,再无动静。
傅君卓的话戛然而止,他死死盯着手腕,不是濒死危机解除的安然,更像是一种……波动之后的重归沉寂。
他僵立原地,胸膛仍在起伏,方才瞬间涌起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惊怒与冲动,被这突如其来的平静硬生生堵了回去,不上不下,憋闷得更加难受。
沧溟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良久,傅君卓缓缓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惯常的冰冷。
“传讯照旧。破空梭……暂且不必。”他慢慢坐回榻边,看着满地狼藉的碎玉和酒渍,“加强岛上巡查,尤其是今夜。若有任何异状,哪怕是一丝风吹草动,立即以最高级别密讯禀报。”
“是。”沧溟领命,迟疑一瞬,低声问,“帝君,可需请孙长老……”
“不必。”傅君卓的指尖再次拂过腕上那道已恢复平静的银线,“天祭在即,朕……走不开。”
沧溟不敢多言,迅速清理了殿内碎片,又换上一套新的酒具,旋即消失。
殿内重归寂静。
傅君卓独自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榻上,他低头,再次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道银线静静匍匐,似乎刚才的灼热与闪烁只是他酒后的错觉。
是错觉吗?
他闭上眼,强行压下心头所有翻腾的思绪。明日,他必须是最完美的帝君,不容有丝毫差错。现在的一切……都需暂且按下。
只是那口未能即刻奔赴的焦灼,那丝被契印牵动、无法掩饰的恐慌,一寸寸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重新执起酒壶,为自己又倒了一杯“碧澜醉”,仰头饮尽。冰凉的酒液落入腹中,却再难浇熄那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不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