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多的人晚上容易上厕所，偏偏从沙发到书房，不论方向还是距离，对程久泊来讲，都那么像以前的卧室到卫生间。


    于是程久泊就这么误打误撞闯进了江藏云的书房。


    刚开门，书房的白光就让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刺得生疼。


    江藏云，还没睡？


    的确是没睡的。


    这里说是书房，其实也不过是一张大些的桌子和几个放东西的纸箱子，地上则是被草草揉成团的草稿纸铺满，稍微走上两步，就会踩上几团废纸。


    江藏云就在这些纸堆里，半趴在桌上聚精会神的写着什么。


    只是一见他进来，就跟做贼似的将那张纸塞到桌上那沓也不知道是写过还是没写过的纸堆里，直着脖子冲他装腔作势，“谁让你进来了！”


    苍天有眼，他真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本想着说句抱歉就该老老实实的出去，偏生那人眼底泛红，像是刚哭过。


    “你怎么……”


    话没说完，江藏云就抢一步开口，生生把他的疑问怼了回去，“要你管！”


    程久泊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又被站起身的江藏云使劲往外推。


    离得近了，那抹红便也更加鲜艳。


    江藏云是不常哭的。


    除了在床上，被逼的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会有点生理性眼泪外，其他时候，都是一副矜骄少爷样。


    会笑眯眯的问他发生了什么，也会眉眼微挑，挑衅似的问他是不是不行。


    酒后的大脑忽然清醒，冥冥之中，程久泊感觉自己可能抓到了一点上辈子江藏云执意同他离婚的原因。


    但那也是转瞬即逝。


    推推搡搡间，手边的小箱子被推倒在地，零散的小玩意们铺了一地。


    两人均是一怔。


    箱子里的东西不多，多是杂物。


    一件眼熟的高中校服，几颗不起眼的扣子，几本用过的厚笔记本，一份写好了却用笔划掉名字的情书……


    一份模糊的可能性浮现在程久泊眼前，连带着前世零碎的小小细节——


    江藏云会等他回家吃饭，坐在沙发上睡过去了也要等。


    江藏云很了解他，不仅是床上，也包括他自己都模糊的曾经。


    江藏云误会他和别人亲密，会不高兴，虽然他不承认。


    ……


    江藏云，可能是喜欢他的。


    这个曾无数次出现，又被他一次次亲手推翻的念头在此刻无比清晰。


    程久泊伸向那本黑色笔记本的手都有些下意识的发抖。


    ——如果他猜的没错，那应该是他高中毕业时卖出去的数学笔记本。


    只是还没等他再行确认，黑色的笔记本就覆上了一只熟悉的手，怔怔抬头，是江藏云刻意回避的视线。


    “藏云，”程久泊嗓子发干，声音都有些沙哑，“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不喜欢，很讨厌。”


    “真的吗？”


    “真的。”


    “可我好喜欢你啊。”


    从上辈子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程久泊，做我男朋友，这支票就是你的了！”


    眼前的少年恣意张扬，话说的嚣张，眼底却纯粹干净，拿着支票的手因紧张而微微发抖。


    嚣张跋扈的小少爷，不过，怪可爱的。


    这是他那天抬眼看见江藏云时，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想来怎么不算一见钟情，只是当时的他太迟钝，没想明白这份感情，就匆忙走过前半生。


    啤酒的度数不算高，可酒劲泛上来时，也磨的人够呛。


    经年的苦涩与爱意在胸腔里不断蔓延、酝酿，它们冲撞着想找到一个出口，去给这份情绪找到合适的安家之处。


    今晚喝多的人，不止程久泊一个。


    身后的光影纠缠不清，江藏云原本拿在手中的东西再次散落一地，只是这次，谁都没空去管了。


    这次那本黑色笔记本的封皮在上，露出了上面的姓名一栏。


    不同字迹写下的姓名，默契的靠在一起，好像他们本就该并肩前行。


    一个干净利落，一个龙飞凤舞。


    程久泊，江藏云。


    像是那段错过的青春交叠重合。


    *


    清晨的阳光落入窗内，当阳光暖暖的照在人脸上时，江藏云就醒了。


    一睁眼，身旁是一张熟悉的帅脸，此刻正光着上半身将他搂在怀里安睡，动作熟练到好像他们本该如此。


    江藏云一时看的有些发愣，怔怔伸出手，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又悻悻将手缩回被子里，默默闭眼装睡，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但程久泊还是醒了。


    江藏云只感觉有双大手轻轻揉过自己的头发，随即是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有什么好笑的。


    江藏云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愤愤，本想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探探情况，原本落在头发上的大手却在这时慢慢下移，额前用于遮掩刀疤的刘海也被轻轻翻开，露出那道伤疤。


    其实现在已经很不明显了。


    本身创口就不大，又被好好养着，如果不是上手摸，光靠眼睛的话，基本是看不出来的。


    就连江藏云自己，都快忘了头上还有那一道伤。


    那双手在伤疤上抚摸良久，然后，是一个潮湿的吻。


    江藏云有一瞬间的失神。


    而程久泊翻身下床，开了卧室门后就不知所踪。


    待到周遭彻底安静，江藏云便从被子里探出头，望向此时紧闭着的卧室门口。


    良久，默默垂眸，重新把自己塞回了被子。


    大概人总是得寸进尺的。


    在不知道程久泊喜欢男生之前，他觉得只要能一直看着程久泊就行，哪怕明知程久泊的身边终有一天会有别人。


    在知道程久泊喜欢男生之后，那点表白的**便如星火燎原，一日日汹涌热烈，直至他决定通过表白来结束这场暗恋。


    ——因为知道程久泊会拒绝。


    要说没幻想过程久泊同意是假的，但也真的只敢想想。


    偏偏程久泊同意了。


    他就更想得寸进尺点了。


    他想让全世界知道程久泊是他男朋友，而论坛上的冷水浇醒了他最后的幻想。


    还没等他继续思考他和程久泊之间的关系，卧室的门就重新被打开。


    昨天折腾了他一晚上的“罪魁祸首”走至床边，先是将昨天拿走的红绳仔细在他手腕上缠了两圈，见他没有反应，便意味深长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即坏心眼的冲他耳旁吹了口热气，慢条斯理的欣赏着他的耳根子悄悄变红。


    “时间还早，多睡会吧，宝贝儿。”


    见他错愕睁眼，还挑衅似的一挑眉，勾着他充血的耳垂调笑到：


    “不用装睡，我看的出来。”


    就这一句，江藏云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是烫的。


    放在被子上的手一点点攥紧，又一点点松开。


    江藏云还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打着转咽到了肚子里，认了。


    能怎么办呢，谁让自己的确喜欢这个混蛋。


    愤愤抱着被子的江藏云如是说。


    但是。


    这不是程久泊理所当然耍流氓的理由！


    江藏云男朋友：怎么办，刚出门就想你了。


    江藏云男朋友：还能叫声老公吗？我想听。


    这人怎么可以这样！


    江藏云被这话臊的不行，但所谓输人不输阵，当场就发了条语音让他滚蛋。


    程久泊的回复也很及时。


    江藏云男朋友：宝贝声音怎么这么好听。


    江藏云男朋友：好喜欢。


    江藏云男朋友：还能多说两句吗？这课太无聊了，我想录下来当背景音听。


    你江爹：......


    在另一旁的程久泊看着那六个点，嘴角微勾。还没等他再发几句继续逗逗江藏云，就先被一胳膊肘捅了捅。


    “不是，学神你......脑子what了？”


    程久泊抬眼打量了下来人，就不着痕迹的往里挪了挪，避开了那粗壮而且疑似几天没洗的胳膊肘。


    可惜周轩是个没脑子的，光明正大的讨厌都看不出来，这种暗戳戳的嫌弃就更感觉不到了。


    于是依然大马金刀的往程久泊身边一坐，当即给他“科普”起了江藏云的生平事迹。


    “学神你不知道，江藏云他......”


    喋喋不休半小时，愣是一句有用的都没有，说着说着还愈发离谱了起来，连现实逻辑都不讲究了。


    什么江藏云私生活混乱，男女不忌，小学时就把某女生的肚子搞大，初中时打群架一挑五，对面还是五个彪形大汉，结果居然不落下风，至于高中......


    “我跟你讲高中那就更了不得了。”周轩神神秘秘的往四周看了一圈，大有要爆出一个惊天大秘密之意。


    程久泊听的想笑，但面上还是给周轩留了面子，装模作样的表示想听。


    “嗯，怎么了不得了？”


    “他玩那～种，很多人的那种。”


    这话说别人也就算了，江藏云……


    光他一个都受不住，昨晚哭的那么厉害，想想都不现实。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说到这个，周轩可不困了，当即拍着大腿就给程久泊安利：


    “论坛上都有啊，所以我说学神你赶紧和他分手吧，这人真不行。”


    听到这话，程久泊定定看了他两秒，随即笑出声来。


    还没等周轩反应过来程久泊为什么笑出声来，身前的桌子就被人用指节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