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一点半，林晚星站在衣柜前犹豫。


    苏晓昨天带她买了一条米色亚麻长裤和一件浅蓝色衬衫，说“既文艺又不刻意”。但她试穿后总觉得别扭——这不是她平时的风格。最终她还是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简单的白色棉T恤，深蓝色牛仔背带裤，帆布鞋。


    “这样才像你。”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背包里装着素描本和iPad，还有打印出来的几张近期作品。她检查了三遍，确保没漏掉什么。


    母亲早上打电话来：“今晚回来吃饭吗？”


    “可能晚点，下午有点事。”


    “什么事呀？”


    “工作相关，去见一个合作方。”她含糊地说。


    “那好，注意安全。要不要妈妈陪你去？”


    “不用啦，我都二十二了。”


    “在妈妈眼里你永远是小孩子。”母亲的声音温柔，“那早点回来，汤给你留着。”


    挂断电话，林晚星心里泛起一丝愧疚。她应该告诉母亲实话的，但……还没准备好。等事情明朗一些再说吧。


    出门前，她又看了一眼手机。沈清越昨晚发了一条朋友圈，是一张工作室窗外的夜景，配文：“整理旧照片到深夜，每一张都是一个故事。”


    她没有点赞，只是默默看了很久。


    现在，她站在玄关深呼吸三次，然后推门出去。


    梧桐路离她住的地方四站地铁。周末的午后，车厢里人不多。林晚星戴着耳机，但没有放音乐，只是听着地铁行驶的规律声响。她需要一点白噪音来平静自己。


    昨晚她几乎没睡好，脑子里反复排练今天可能发生的对话。如果沈清越看了她的作品觉得不合适怎么办？如果项目要求很高她达不到怎么办？如果……


    “不要想‘如果’。”她对自己说，“就当去参观一个摄影师的工作室，增长见识。”


    地铁到站。她跟着人群走出车厢，上到地面。梧桐路是条老街区，两侧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影斑驳。47号是一栋红砖老建筑，一楼是家复古文具店，二楼看样子是改建过的loft。


    她站在楼下，仰头看。二楼的窗户开着，白色窗帘被风吹得轻轻飘动。


    按门铃前，她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着装，理了理头发。


    门铃响起。


    几秒后，对讲机里传来沈清越的声音：“来了。”


    楼门锁咔哒一声打开。林晚星推门进去，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有轻微的吱呀声。她走到二楼，一扇深蓝色的门虚掩着。


    “请进。”沈清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林晚星推开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墙的照片。黑白、彩色，大小不一，但排列得很有序。阳光从南面的大窗户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房间很大，挑高至少五米，一侧是工作区：长条木桌上放着几台电脑、扫描仪、打印机，旁边是书架，塞满了摄影集和艺术书籍。另一侧是休息区：沙发、地毯、矮几，还有一个小厨房。


    沈清越从工作区站起来。她今天穿了件灰色的针织开衫，里面是白T恤，头发随意扎了个小揪。“来了？还挺准时。”


    “学姐好。”林晚星走进去，闻到空气中咖啡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


    “随便坐，要喝点什么？咖啡？茶？”


    “水就好，谢谢。”


    沈清越去厨房倒水，林晚星趁机打量四周。墙上那些照片大多是人物特写，每张脸都有故事。她看到一张老奶奶的照片，脸上皱纹如沟壑，但眼神清澈；另一张是小女孩，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布娃娃，笑得灿烂。


    “这些是‘城市中的她’的备选素材。”沈清越端着水杯走过来，“我拍了快一年，积累了上千张，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林晚星接过水杯：“缺了什么？”


    “维度。”沈清越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双腿蜷起，像个放松的大学生，“摄影是瞬间的艺术，但它只能呈现表象。我想给这些瞬间增加深度——用文字，或者绘画，或者其他任何形式。”


    “所以你找合作者。”


    “对。”沈清越看着她，“我看了你手机里那些画，很触动。你捕捉的情绪很细腻，而且……你很擅长发现平凡中的美。”


    林晚星耳根发热：“我只是画我看到的东西。”


    “这就是关键。”沈清越身体前倾，“很多人看，但不会‘看见’。你会。”


    这个评价太高了。林晚星不知该如何回应。


    沈清越笑了笑：“别紧张，我不是在给你压力。这样，我先给你看看项目的完整方案。”


    她起身去工作区拿了一本厚厚的文件夹，递给林晚星。“这是初步构想。我想选100个女性，不同年龄、职业、背景，拍下她们在城市中的某个瞬间，然后配以插画和短文字。最终做成摄影集，也可能办展。”


    林晚星翻开文件夹。里面是详细的计划：选题方向、拍摄对象分类、时间表、预算……非常专业。她看得认真，偶尔会停下来思考。


    “你觉得怎么样？”沈清越问。


    “很庞大，但也很有意义。”林晚星抬起头，“不过100个……工作量会不会太大？”


    “分阶段做，可能要做两三年。”沈清越说，“我不急，想做扎实。你……有兴趣参与吗？”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


    林晚星合上文件夹，双手放在膝盖上，握紧又松开。她想起苏晓的话，想起自己昨晚的决定。


    “有。”她说，“但我需要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以及……我是否真的能胜任。”


    沈清越的眼神亮了一下。“具体工作主要是：我会把选定的照片给你，你根据照片创作插画，风格不限，但需要和照片有对话感。另外，可能还需要写一些简短的文字，关于你对这个瞬间的解读。”


    “稿酬呢？”


    “按件计算，每幅插画800-1500，看复杂程度。文字另算。”沈清越顿了顿，“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深度参与选题和拍摄过程，那样报酬会更高，但时间投入也更多。”


    林晚星在心里快速计算。这比她接的零活报酬高不少，而且是持续性的项目。更重要的是——能和沈清越合作。


    “我可以试试。”她说，“但我想先做一两幅看看效果，如果你觉得合适，我们再正式合作。”


    “很合理。”沈清越站起来，“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现在？”


    “择日不如撞日。”沈清越走到照片墙前，抽出一张照片，“这张，你第一眼看到什么？”


    林晚星接过照片。是一个中年女人在地铁里闭眼休息的画面，手里还紧紧攥着公文包。


    “疲惫。”她说，“但也在抓紧时间恢复。”


    “如果用插画表现，你会怎么画？”


    林晚星想了想：“我会保留她闭眼的细节，但把周围的人都虚化处理，只留轮廓。然后……在她头顶上方加一点想象的东西，比如一片星空，或者一个梦境泡泡。”


    沈清越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笑了：“我喜欢这个想法。现实与想象的交织。”她走回工作区，拿来iPad和触控笔，“要不要现在画个草图？”


    “在这里？”


    “工具都现成的。”


    林晚星接过iPad。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现场创作，而且是在沈清越的注视下。她感到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她打开绘画软件，选了铅笔笔刷。先勾勒出女人的轮廓，然后开始虚化周围环境。沈清越安静地看着，没有打扰。


    二十分钟后，草图完成。林晚星展示给沈清越看：“大概这种感觉。”


    沈清越看了很久。“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她抬头，眼神认真，“林晚星，你愿意正式加入这个项目吗？”


    窗外有鸽子飞过，翅膀扑腾的声音清晰可闻。


    阳光移到了林晚星的脚边，暖洋洋的。


    她点头：“我愿意。”


    沈清越伸出手：“合作愉快。”


    林晚星握住她的手。温暖，有力，虎口的疤痕轻轻硌着她的掌心。


    “合作愉快。”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六年的距离，也许并没有那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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