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风却起
作品:《逢溺时秋》 三伏天让“晒被子”变得捉摸不透。
紫色花穗在院落墙壁垂下,灿阳下摇曳风动,无声隐进花影。
徐久闲靠椅背,右手遮住半大的脸,透出缝隙看着高挂的太阳。
明媚的光转出层层光晕,刺入徐久眼底。
直到双眼因为敏感刺出泪水,徐久才望向忙碌的姥姥。
“姥姥,天气预报说下午两点后会下雨,别晒了。”
“说啥呢,大中午的太阳这么大,这好的天气为啥不晒。就你那被子估计全是细菌,赶紧抱出来!”徐媛手不停的荡着被褥,一边瞪着徐久。
“得嘞。”徐久起身,踩着拖鞋慢慢晃进屋内。
等被褥在夹子下铺开,又晃回躺椅继续晒她的太阳,也继续看徐媛有条不紊的忙碌。
徐媛拉过小板凳坐在徐久旁边摘菜“这次给我好好上学,别给我惹事。知不知道拖了多大的关系才有所学校愿意收你!别给我玩手机听到没!”
见徐久当没听见似的,拿着菜叶子往她身上撒两下“听见没!”
徐久松手,任由手机滑落。
然后双手举过头顶作投降“好好好。这次绝对好好听话。”
见徐媛还怒睁着黑而深的双眸,深知她不信,仍举着的右手立马弯下小拇指“我发誓,这次绝对认真听从徐媛女士的。”
“最好如此!”徐媛收回眼继续摘菜。
半响。
徐媛嘴唇张开又闭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后还是劝出口“这次回去了,控制下情绪别和你妈吵,她也不容易。”
徐久不否认也没答应,只淡淡应声“您倒是心疼她。”
徐久不想因为别人扰了兴致,索性转移话题。
“不和我回去?”等眼睛适应好,徐久又开始盯太阳。
“老了,挪不动窝了。”
“哦。”
徐媛不想承认舍不得她,但半天打不出响来的“死样”,又叫徐媛昏头胀脑气不打一处来。
“臭丫头。”徐媛将摘好的菜叶拿到水下冲洗,越想越气没忍住骂她。
骂完一阵舒畅,才去了厨房。
徐久还是躺着,任由和煦暖阳洒满全身。
只留一句“注意身体,按时吃药”消散于院中,花影,耳畔里。
……
徐久姓名徐久,取之“徐徐图之,久久为功。”
徐久家在栖山,是朝溪市南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乡镇。
她一共转过五次学。
第一次是小学五年级,从栖山转出,到了她母亲家。
第二次是初三,临近中考她“犯了错”不容争辩被送回栖山。
第三次是受此影响成绩下滑,她复读了一年又从栖山考回了朝溪。
第四次是她考到了事件主角之一的学校,把他又打了一顿,呆了一个月又遣回栖山。
哦,对了。
人当时还是高二学生会副主席,她就顶着“中考状元x高一新生”的名头顶风作案。
毕竟徐久真的很不爽这人很久了,一天天鼻孔朝天“刷官威”到底给谁看啊。
因为不爽,所以爽了。
第五次就是这次,在栖山乡镇高中呆了一年,姥姥是又找关系又托人送礼,把她再次弄回了朝溪。
不得不提,栖山乡镇高中真的是个很包容的中学了。
当然前提是,徐久的成绩确实非常好,栖山乡高不想放弃她。
听姥姥说,她的二姨的大儿子的儿子的表弟是这所学校的教导主任,废了老大劲把她弄进学校。
为此她老脸都丢尽了。
是的,徐久姥姥的二姨家的亲戚。
老太太身体倍儿棒,过年还能搓麻将。
汽车站嘈杂声压过徐久思绪,揽客的吆喝,小贩的叫卖和步履匆匆的旅客,充斥在徐久周围。
闷热的环境使徐久烦躁,她从裤兜里掏出纸巾擦干薄汗。
还是她出门前随手拿的,是她上次吃席发的餐巾纸,粉红的包装印着相亲相爱的男女主卡通大头照。
徐久手里提着她的行李,不多,就一个背包。
顺着人群排队进站,有人和她打招呼“小徐啊,又回朝溪啊。”
“是啊,栖山年游又到期了,走了。”徐久点头懒散应着,扫码拿了瓶水。
栖山人少,年轻劳动力大多数在外打工,镇上都是老人。
没有年轻人,消费能力差,经济无法带动,各种设施都落后。
基于她几次转出转回,大家对她都不陌生。提起她就是摇头叹息“这就是老徐家那闺女,学习是好,架不住惹是生非的能力太强。”
栖山没有开通高速,以往那些年去市里只通了一趟往返的长途汽车。
她高一期末结束后,突然增加了很多往反车辆。
镇里领导说,是有大人物看中了这里要改造成度假区。
第一步先从修路和交通开始。
徐久再也不用起大早,眼神还没清醒,为了抢占后排靠窗位置而苦恼。
她今天是吃完午饭才出门。
上车后,后排位置通风更好,适合补觉。
徐久拿出砍价赚来的遮阳帽,严实罩住脸,带好耳机,准备入睡。
时间在颠簸的山路中穿行,一路荒郊野景终于与科技赛博交界。
“朝溪站下车的赶快啊。”司机喊叫着。
徐久从睡梦中醒来,慢悠悠下车。
她不晕车,睡眠质量也好,这一路虽颠但胜在安逸。
出了站,城市与乡镇的环境割裂。
如她一般,无法融入。
徐久点开打车软件,几经比对决定坐公交。
走进公交站牌。
一声声短促清洌的声音传来。
“嗯。”
“随便。”
“别管。”
徐久突然觉得提着行李,还是打车更好。
思念此,仍昂首撞进深邃淡漠的双眸中。
无风却起。
看不出品牌的白色T恤,搭配黑色长裤,穿在他身上简单好看。
面似冠玉,昳丽出尘。
阳光将街道两侧的树影拉长,分出丝缕洒上他的皮肤,白洁的脸颊映出粉红,朝气肆意,显得这古闷老旧的站牌都变得明亮。
徐久收回目光,低头几步上前站定又留有距离,保持礼貌疏离。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少年嗤了一声“快点。”随后收起手机。
徐久余光清晰瞧见他右手腕间的哑光黑色编绳,顺着动作微微滑落又隐藏不见。
她真的想打车了,可转身就走的决绝泄了气,也提不起劲。
许今意味不明“啧”了一声。
今天真是不顺极了。
他在站牌站了将近半小时。
这周去拿回东西,今日返程,谁知行李箱在半路上出了问题。
胆战心惊的一路保护,终于回了市里。
行李箱坚持到最后一段生命——轮子掉了。
他发誓,以后绝不再用这个品牌。
他带的东西多,他提不动也懒得提。
要是越铭在这又要指着他说少爷瘾又犯了。
“要帮忙吗。”
耳边传来声音,是刚刚的女生。
“什么。”许今蹙眉。
“你的行李。”徐久指着他的行李和他再次对视,随后垂目将视线按在急需“拯救”的行李箱。
这么明显吗。
许今暗暗思忖不着痕迹遮住半边箱子。
其实不怪行李箱,是许今害怕它破,用手拉着,又不敢使劲。整体的高度不对,徐久一眼就发现问题。
见许今为难,徐久也不强求,回头安静等车。
过了会儿,许今出声“你有办法?”
徐久眼皮煽动,微不可查点头随意道“也许。”
“试试看。”徐久蹲下检查,骨节修长的手指捏着轮子。
“想怎么弄?”
“能提不破就行。”许今跟随低下身体。
他也不指望,只要能拎着远离是非之地就可以。
“我猜也是。”徐久从包里翻出用具。是她前天修理自行车的螺丝刀。
用完随手扔进背包,以备不时之需。
这不就用到了。
她轻轻在轮子周围清理缠绕物,然后问“鞋带取下好走路吗。”
许今愣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鞋子。
运动鞋“不妨碍。”
许今抽出鞋带递给她,见她将两端系在一起拉长。
徐久抖了抖轮子用力按回轴间,又拿出绷带和鞋带缠紧。
示意他提两下,见行李箱能短暂保持平衡便松开手。
“先这样吧,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许今见行李箱回血,道谢。
拿出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递给她“擦擦。”
徐久拍手起身笑着接过“客气。”
却在即将碰撞时控制好分寸,两人的指尖仅在同个物品上留下一秒的印记。
贴近他,徐久甚至可以看见少年微颤的瞳孔、浓密卷翘的睫毛,也能感知到他不自在的自主后退。
徐久往后迈出一步,拉开两人距离,但鼻子还是嗅出一股清香,是他衣服残留的气味。
她不由得捏紧湿巾的半边。
“滴滴”。
白绿配色的2路公交驶进,打断徐久的胡思乱想,她抬手招呼。
随口问他“你怎么回。”
许今提着行李的手紧了紧,嘴唇微抿“有人接。”
“好,走了。”
徐久伸手挥别,上了公交。
许今望着驶出的公交,低下头见“身残志坚”的行李箱,心想今天运气真是糟糕透顶。
三伏天的阳光就算渐沉,也足够灼人,烧尽他被掩埋的所有情绪。
徐久拉好扶手稳住身体,行进较远后才转头朝向窗外,还在站牌的人影逐渐消失不见。
途中的树枝被风吹动起伏,也吹乱徐久的发丝,露出耳后小而精致的纹身‘FQ’。
起风欲止。
终是化作叹息。
……
‘亭云’地处朝溪市新区开发商圈,周围学校商场都有。
这不得不夸一下徐媛女士独到的眼光。
小区刚开发时,都说这边很难发展起来,买房不值得,但徐媛女士坚信自己。
徐久到站下车。注视这座小区牌匾,心情难以平复。
那时她指着“半成品”的楼盘和牌匾,跟姥姥开玩笑说,要真的亏了祖孙俩只能喝西北风了。
姥姥不语,只一味骂她。
两年过去,这边引进新的商场,成了新商圈,越发繁荣。
但徐久知道,姥姥不惜用尽存款也要买房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徐久回到朝溪有“家”住。
如果要问徐久短短十七年印象深刻的场景。
那必须有她姥姥大手一挥霸气告诉她“这座迷人的城市里有一个属于她们的家。”
可姥姥却被困在了栖山。
徐久就是吃亏不记打的那类人。
有时候午夜梦回,暗自回想,都恨不得穿越回去给一巴掌让自己清醒。
但你要问她,还会这样做吗。
她还会。
初三那年吃了亏,她真的不服。
心里咽不下的一口气促使她发了狠。
她赢了。
但同时也被愤怒模糊了双眼,不惜一切也要讨回来。
差点酿成大错。
起风了,吹得树枝作响。
徐久将脑子里的“垃圾”丢掉,乘电梯回家。
回到屋内,徐久开窗透气。
她就坐在窗台,静静的看着夕阳西沉。
从口袋摸出被攥得满是折痕的湿巾。
一下一下抚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