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雯觉得自己被耍了。


    “你好，我是34号陈冉，接下来的实习期由我担任你的导师。”


    陈冉笑得温柔，看上去像任何一所普通机构里的好前辈。


    但方雯的第一句话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接线客服？”


    她以为这样严格的测试是为挑选更重要的人。


    “对。”陈冉点头，示意方雯戴上耳机，“今天迦贝会带你参观，明天再正式开始工作。”


    迦贝。


    这个名字在方雯接受记忆植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她当前所在的巨型建筑隶属算法监理辖区，只有学院中最优秀的毕业生可以被分配到这里——不过方雯已经知道他们不是真正的毕业生。


    迦贝是这里的基础服务系统，不同于这个世界的最高智能——诺亚，迦贝的权限小得可怜，算力支持也并不充分。ta只在监理辖区部署，目的就是协助监理诺亚的一举一动。


    方雯想到这里不禁发笑。这里的人依赖诺亚，害怕诺亚，为了完整地掌控诺亚，建立了这样一个规模巨大的监理辖区。诺亚当然不能在此服务，但人类已经回不去刀耕火种的年代，于是拷贝了一个阉割版诺亚放在辖区，这就是迦贝的来历。


    "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方雯戴上耳机的瞬间，一个冷静但是温和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方雯有点不习惯，但根据早上的经历，她自然地开口，“您好。”


    “请沿地面绿色灯光指示前往城市反馈管理局，我将为您介绍您任职的部门。”


    城市反馈管理局位于整个辖区最大单体建筑的第四层，离方雯的宿舍区并不远。


    “城市反馈管理局负责处理首都市民的举报投诉，下设受理部、工单处理部、回访部和安全监督办，接下来的三个月实习期，你将在前三个部门轮值，你的导师将最终评估你的实习表现并决定你的岗位。”


    受理部占地面积最大，每个员工都拥有一个独立的工作间，但和方雯想象的格子间不一样，每个工作间外层都由透明薄膜包裹，造型近似球形，看上去更像是每个人坐在一个泡泡里。


    “受理部为保护市民**，使用了超轻高透材质打造隔间，保证了每个员工都有不受干扰的工作环境。”


    方雯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安静。


    这里太安静了。


    她以为这里会充满电话铃和接线员的声音，但一切都被隔绝在工作间内，这里只有一些匆匆的脚步声。


    “您将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担任接线员，根据员工守则，禁止携带个人通讯设备进入工作间，禁止与他人谈论电话内容，毕竟有些举报电话关系重大，我们不希望在这个环节出问题。”


    方雯点头表示明白，随即又意识到这是语音系统，正准备开口却被迦贝打断了。


    “现在是上午11：49，距离午餐时间仅剩11分钟，根据我的数据，您的邻居10号许可小姐当前正在受理部任职，我认为由她带您参观餐厅会更合适。”


    方雯惊讶，她一时难以判定究竟是和谁打交道更危险，但之后想必是要和许可有很多接触，不妨现在熟悉一下。


    “好的。”


    在等待的十分钟里，迦贝又指引她去参观了茶水间和休息区。


    “您对受理部的工作环境满意吗？”


    方雯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右手托腮，听到这句话后眉毛紧皱，另一只手不住地在大腿上摩挲。就这么过了五秒，迦贝声音再次传来。


    “您似乎不太满意，有什么建议欢迎您随时提出，我们很关心员工的工作体验。”


    有点太贴心了。


    方雯收回手，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暴露了一些不该暴露的情绪。


    “没有建议。”她平静地说。


    “我明白。”迦贝的声音依旧柔和，“我将为您记录‘满意’选项。”


    方雯抬眼，望向休息区对面那排纯白色的储物柜。洁白得过分，是那种刻意被反复擦拭到没有人类痕迹的白。


    她突然意识到，不是她不满意，是这里根本不需要她“满意”。


    “许可小姐已抵达受理部门口。”


    迦贝如常地提示。


    方雯站起身，朝出口走去。推门的瞬间，许可刚好抬头，笑得像每天都有好运降临。


    “哎，你来啦，走走走，一起吃饭！”


    许可比记忆植入里的人要稍微浮躁一点，步伐轻快，像是随时会在走廊里跳起来。她带着方雯一路往食堂走，完全没有导师陈冉的那种沉稳。


    “挺好的吧？第一天感觉还行吗？”许可边走边问，语速很快，像是怕自己一停下来世界就会变得无聊。


    方雯“嗯”了一声。


    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走廊顶端的灯光忽然从暖白切换成略微偏冷的色温，仿佛整座楼的脉搏在这一刻变得清晰了一些。


    “午餐时间，人会多一点，你跟着我就行。”许可推开第七餐厅的门。


    餐厅面积巨大，像一片无菌实验室衍生出来的公共空间。桌面统一的浅灰色，没有油渍，没有碰撞声，甚至连排队取餐的人都像被某种无形的节奏锁定，每一步都精准一致。


    方雯忽然意识到，这里并不存在“拥挤”，只有“秩序”。


    “这边。”许可拉了她一下，示意她一起去排队。


    取餐口上方有一条细长的光幕带，实时滚动营养成分、过敏原提醒和每份餐的预计等待时间。


    方雯在取餐口验证身份信息，一个温和的声音出现。


    “今日午餐建议您选择A3套餐：适合刚结束培训期的员工，有助于维持平稳的注意力。”


    方雯伸出的手顿了一下，


    许可探出头：“想吃什么拿什么吧，迦贝接入餐厅是去年最失败的系统升级。”


    方雯慢慢侧过身，看向许可。


    “迦贝……吗？”


    许可轻松回答，“你耳机里不是它吗？接待新人的系统只有它一个。”


    方雯没有答话。


    因为她耳机里听到的声音——比上午“迦贝”的系统语调要自然得多，语速更接近真人，说话甚至像带着一点试探。


    许可拍拍她的肩，像是安慰或者鼓励：“你刚来可能还不习惯，毕竟迦贝能力有限，听上去比诺亚机械一点。”


    方雯拿起A3餐不再说话，因为这会儿，耳机里的声音又响起了。


    “请注意，您的情绪波动较平时偏高。如需舒缓服务，我可以为您预定下午的放松间。”


    方雯盯着空气，忽然想把耳机摘下来，但她没有。她只是握紧餐盘，让金属盘沿在掌心刮出一点冷意。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坐下后，许可热情地给她介绍几个部门之间的“流言”和小段子，像是试图缓和她的紧张。但方雯听得不多，她在回想上午那些细微不对称的细节——


    迦贝的声音太自然，甚至会主动解读她的情绪。它不像一个阉割版的监理AI，更像是某种训练过的人格。


    等到饭吃到一半，问题突然在她脑海里成形了。趁着许可离开座位去取水果，方雯放下叉子，抬头。她第一次认真地对着空气开口：


    “迦贝。”


    耳机里声音如常：“我在。”


    “你是……迦贝？”


    “是的，我是监理辖区的基础服务系统。”


    方雯缓缓呼气，压低声音：“你不是。”


    对方沉默了。


    “你是谁？”她又问。


    耳机里的声音终于改变了，温和依旧，像是某扇门像方雯打开了。


    “请保持正常行为模式。这里不是适合交流的场所。”


    方雯心跳加速，眼神却变得冷静。不是因为她安心了，而是因为她意识到危险已经不在外面，而是在她耳边。


    许可回来，没过多久就将托盘端起：“走吗？下午带你去看处理部，很有意思的。”


    方雯点头，站起身。


    她已经确定了一个事实。


    监理辖区里，除了官方系统“迦贝”，还有另一个智能在监听她、接触她、选择她。而那个智能的存在，此刻仍然被它刻意隐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