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背叛的序章
作品:《血族圆舞曲》 辰烨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已经四小时十七分钟。
暮光之间的空气厚重得像浸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药膏的苦涩和绷带下新肉生长的痒痛。脊椎深处的印记正在苏醒——不是温柔的苏醒,而是粗暴的、撕裂般的。每一次搏动都像有根烧红的铁钎在骨髓里搅动,辰烨咬紧牙关,汗珠从额角滚落,渗进枕头的丝绸里。
他在计数。从第一次剧痛到现在,正好七次完整的循环。每次循环结束,印记的搏动就会增强一分,共鸣的范围就会扩大一圈。现在,他能“感觉”到整座宅邸的轮廓——守卫巡逻的节奏,仆从走动的路线,甚至地下深处某个古老法阵缓慢转动的嗡鸣。
但他最在意的,是东南方向那条越来越清晰的“线”。
从脊椎延伸出去,穿过石墙,穿过黑夜,一直延伸到一百二十公里外的某个点。线的那头,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不是声音,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共鸣,像两把调音到同一频率的琴弦,隔着遥远的距离彼此震颤。
第三天深夜,剧痛达到了新的峰值。
辰烨蜷缩在床上,手指深深抠进床垫的皮革里。脊椎像要裂开,印记释放出的能量几乎烧穿他的理智。视野边缘开始出现幻象——破碎的画面,扭曲的人影,还有一双眼睛。暗金色的,冰冷的,十年前在衣柜缝隙外与他对视的眼睛。
然后他听见了声音。
不是从耳朵,而是直接从颅骨内侧响起,干涩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钥匙……集齐……”
“……仪式……即将……”
辰烨猛地睁开眼睛。房间里一片漆黑,但他能“看见”——通过那条发光的线,他看见了一座破败的教堂尖顶,看见了地下室里用银粉绘制的巨**阵,看见了法阵中心悬浮的水晶里封存的那滴血。
破晓之眼。
它正在发光。光芒透过水晶,在地面上投射出一个复杂的符文阵列。阵列的七个角上,有六个已经亮起——六个光点,分布在不同的位置,有的在城市里,有的在荒野中。
第七个角是空的。
但辰烨能感觉到,那个空位正在“吸引”着什么。吸引着……他脊椎上的印记。
“不……”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强迫自己切断那诡异的视觉连接。
幻象消失了,但剧痛没有消退。辰烨瘫在床上,剧烈喘息,冷汗湿透了全身。他需要出去。必须出去。不是逃离,而是去那座教堂——去弄清楚那个仪式到底是什么,去弄清楚自己到底被卷进了什么样的阴谋。
但暮光之间是牢笼。二十四小时轮值的守卫,无处不在的监控法阵,还有门外那个……
脚步声。
很轻,但辰烨现在的感官能捕捉到最细微的动静。不是守卫沉重的军靴,也不是女仆柔软的布鞋。是那种刻意收敛的、训练有素的步伐。
雪莉。
辰烨迅速躺好,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伪装成熟睡的样子。
门无声地推开。雪莉走进来,没有点灯,只是站在床边,俯视着辰烨。辰烨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冰冷,审视,像在评估一件物品。几秒后,她伸出手,手指悬停在辰烨脊椎上方。
辰烨全身紧绷,但强迫自己放松。他能感觉到雪莉的指尖释放出细微的能量波动,像是在探测什么。然后,他听见了她极轻的自语:
“共鸣强度……三级。扩散半径……八十米。比预期快。”
她的声音里没有担忧,没有怜悯,只有冰冷的计算。
探测持续了一分钟。雪莉收回手,转身离开。但辰烨听见她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对守卫低声说:“强度还在上升。通知少爷,可能需要提前采取控制措施。”
控制措施。这个词让辰烨的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门重新关上。辰烨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大脑飞速运转。雪莉不是来帮他的——她是来监视的,来评估威胁等级的。而“控制措施”,很可能意味着更严密的囚禁,或者……更可怕的东西。
他必须尽快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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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在第四天傍晚到来。
窗外传来刺耳的警报声——不是宅邸的警报,而是来自城市方向。辰烨冲到窗边,看见东南方的天空被火光染成橘红,浓烟像巨柱一样升起。爆炸,不止一处。连续的低沉轰鸣震动了玻璃。
混乱。
宅邸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呼喊声。守卫被调动的动静,法阵能量波动的异常,还有雪莉在走廊里快速下达指令的声音:“一队、二队去正门加强警戒,三队去检查地下封印,四队待命……”
辰烨的心跳加速。这是机会——唯一的,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执行计划。过去几天,他假装沉睡,实际上在用强化后的感官探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发现了通风口的薄弱点,发现了地板下隐藏的旧线路管道,最重要的是——他发现暮光之间的墙壁里,埋着古老的魔法回路。
这些回路是凡多雷斯家族防御体系的一部分,但它们有个弱点:为了维持稳定性,所有回路都需要定期“校准”。校准的时候,能量流动会出现短暂的紊乱,监控法阵会有大约三十秒的盲区。
而校准的时间,就在每天傍晚六点整。
辰烨看向墙上的古董钟——五点五十七分。
他迅速行动起来。从床垫下抽出偷藏的手术刀,撬开通风口的格栅。格栅后面是狭窄的管道,布满灰尘,但足够一个人爬行。辰烨钻进管道,反手将格栅重新安好——从外面看,几乎看不出被撬过的痕迹。
管道里一片漆黑,但辰烨强化后的视力能勉强看清轮廓。他顺着管道向前爬,计算着时间和距离。管道通向西侧的外墙,那里有一处废弃的维修通道,可以直接通到宅邸外围的树林。
五点五十九分。
辰烨爬到管道的尽头。前面是封死的,但他知道墙的另一边就是维修通道。他举起手术刀,对准墙壁上一处颜色略浅的砖缝——那是上次维修时填补的痕迹,强度最弱。
六点整。
宅邸深处传来低沉的嗡鸣声。墙壁里的魔法回路开始闪烁,能量流动出现波动。监控法阵的微光黯淡了一瞬。
就是现在!
辰烨用尽全力,将手术刀刺进砖缝,撬开一块松动的砖石。然后第二块,第三块。墙上的洞口越来越大,足够他钻过去。他挤过洞口,落入另一侧的黑暗。
维修通道。空气里弥漫着霉味和灰尘,但通道是通的。辰烨站起身,顺着通道向前跑。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但他顾不上了——三十秒的盲区很快就会结束。
通道尽头是一扇生锈的铁门。辰烨用力推开门——
月光涌进来。他站在宅邸西侧的树林边缘,身后是高耸的石墙,前方是无边的黑暗森林。
自由了。
但辰烨没有立刻冲进森林。他躲在树影里,快速观察四周。远处的爆炸还在继续,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空。宅邸方向,他能听见警报声和呼喊声,但暂时没有人追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那是前几天趁雪莉不注意,从药箱里偷的。里面是几卷绷带,一瓶消毒酒精,还有最重要的:一张手绘的简易地图。
地图是辰烨凭借记忆画的。过去几天,他通过印记的共鸣,模糊地感知到了东南方向的地形轮廓——山脉、河流、道路,还有那座教堂的具体位置。虽然粗糙,但足够指路。
他将地图塞回怀里,转身冲进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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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比想象中更难走。
夜色浓重,树木的阴影层层叠叠,几乎完全遮蔽了月光。辰烨强化后的视力能看清轮廓,但地面的藤蔓、树根、隐藏在落叶下的坑洞,都在阻碍他的前进。更要命的是,森林里不止他一个活物。
跑出不到一公里,辰烨就听见了翅膀声。
不是鸟。是更大的东西,飞得更快,更安静。他躲到一棵巨树后,抬头看去——夜空中,几只巨大的蝙蝠正在盘旋。它们的翅膀展开足有两米宽,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像燃烧的炭火。
血族的侦察蝠。
辰烨屏住呼吸,紧贴树干。侦察蝠的感官极其敏锐,能捕捉到最细微的热量和气味。他必须保持绝对静止,直到它们飞远。
但其中一只蝙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降低高度,在辰烨头顶盘旋,鼻子抽动着,像是在嗅探。辰烨能感觉到它的目光扫过自己藏身的位置,一次,两次……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尖锐的哨音。
侦察蝠齐刷刷地转向哨音的方向,迅速飞走了。辰烨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心又提了起来——哨音是血族的联络信号,说明追捕的队伍已经出动了。
他不能再走地面了。
辰烨观察四周,目光落在一棵特别高大的橡树上。树冠茂密,枝干粗壮,如果能爬到高处,沿着树冠前进,不仅可以避开地面的障碍,还能减少被发现的概率。
他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右臂——还在痛,但勉强能用力。然后抓住最低的树枝,开始向上爬。
爬到一半时,他听见了地面的动静。
不是动物。是脚步声,沉重的军靴踩在落叶上的声音,还有压低的话语声:
“……东边没有……”
“……西边再搜……”
“……少爷的命令,必须在天亮前找到……”
辰烨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停在树枝上,一动不敢动。下面的搜索队有至少五个人,从他正下方经过。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他隐约看见了深褐色的制服,还有腰间悬挂的银刀。
凡多雷斯家族的精英护卫队。
他们走得很慢,搜查得很仔细。辰烨能听见他们用短刀拨开灌木的声音,能听见他们用某种仪器探测能量波动的滴滴声。
其中一个人停在了辰烨藏身的树下。
“这里有能量残留,”他低声说,“很微弱,但确实是人类的。还有……圣银花的味道。”
另一个人走过来:“印记共鸣的残留?”
“有可能。但目标应该已经离开至少十分钟了。”
他们沉默了几秒。然后第一个人说:“继续向西追。少爷说,他一定会去那个方向。”
脚步声逐渐远去。辰烨等到完全听不见动静,才继续向上爬,一直爬到树冠的最顶端。
从这里望出去,视野开阔了许多。东南方向,火光依然在燃烧,但比之前黯淡了一些。更远处,地平线上隐约能看见山脉的轮廓,而在山脉的某个褶皱里,有一点极其微弱的银光在闪烁。
破晓之眼。
辰烨能感觉到,那个银光正在呼唤他。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本能的、血脉深处的牵引。印记的搏动与那光芒的闪烁完全同步,像心跳。
他从怀里掏出地图,借着月光确认方向。直线距离大约一百公里,中间要穿过森林、河流,还有至少两个血族的巡逻区。天亮前不可能赶到。
但他必须去。
辰烨收起地图,开始在树冠间移动。他的动作很小心,尽量选择粗壮的树枝,避免发出声响。树冠层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空中通道,虽然速度不快,但比地面安全。
就这样移动了两个小时。
森林逐渐稀疏,前方出现了开阔地——一条宽阔的河流,河对岸是起伏的丘陵。月光下,河水泛着银白的光,对岸的丘陵像沉睡的巨兽。
辰烨停在最后一棵树上,观察河面的情况。河上没有桥,只能涉水或游泳。但水面太平静了——平静得不正常。而且他能感觉到,河水里藏着某种能量波动,像是……警戒法阵。
他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河里。
石头落水的瞬间,水面炸开一团刺眼的蓝光。电弧在水面跳跃,发出噼啪的爆响。持续了五秒钟,才逐渐消散。
果然是陷阱。直接渡河会被电成焦炭。
辰烨皱眉思考。沿着河岸走?但河岸是开阔地,容易被发现。而且时间不多了——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水声。
不是石头落水的声音,而是某种更规则的、像桨划动的声音。辰烨眯起眼睛,看向下游方向——河面上,一艘小船正缓缓驶来。船上只有一个人,穿着深色的斗篷,低着头,慢悠悠地划着桨。
小船径直朝辰烨的方向驶来,在离岸二十米的地方停下。划船的人抬起头,掀开兜帽。
月光下,辰烨看见了一张苍老的脸。布满皱纹,眼睛浑浊,但眼神很锐利。那张脸……有点眼熟。
然后他想起来了——是维瑟医生团队里的一个老药剂师,前几天来送过药。辰烨记得他叫“老亨利”,是个哑巴,平时只负责煎药,从不说话。
老亨利看着辰烨藏身的树,抬起手,做了几个手势。
辰烨看不懂手语,但他看懂了老亨利的意思——上船。
他迟疑了。陷阱?还是真的帮助?
老亨利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举起来给辰烨看——那是一枚银质的吊坠,形状像一片羽毛,和辰烨母亲留下的那枚一模一样。
吊坠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辰烨的心跳加快了。他想起母亲留下的那句话:“当眼睛睁开时,用这个找到回家的路。”
他不再犹豫,从树上滑下来,走到河边。河水很凉,但能忍受。他蹚水走向小船,老亨利伸出手,把他拉上船。
小船掉头,向上游划去。老亨利划桨的动作很稳,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完全没有看辰烨。辰烨坐在船尾,握紧腰间的匕首,警惕地观察四周。
“你是谁?”他最终低声问。
老亨利没有回答。他继续划桨,直到小船驶进一处河湾,靠在一个隐蔽的码头边。然后他转过头,看着辰烨,张开了嘴。
辰烨看见了他的舌头——齐根而断的疤痕。
“我……不能说话,”老亨利的声音直接从喉咙里发出,嘶哑得像破风箱,“但我能告诉你……该去哪里。”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更详细的地图,摊在船板上。地图上标记着路线、哨卡的位置、安全屋的坐标。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地下通道的入口,可以直接通到教堂的地下室。
“这条通道……只有血猎知道,”老亨利用粗短的手指指着地图,“是你父亲……很多年前修建的。为了……以防万一。”
辰烨盯着地图,又抬头看老亨利:“你为什么帮我?”
老亨利的浑浊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抬起手,指向自己的喉咙,又指向辰烨。
“因为……十年前……我也在场,”他艰难地说,“我看见……他放了你。那个血族……他本该杀你……但他没有。”
他的手开始颤抖:“我一直想……为什么。现在……我可能知道了。”
他从怀里掏出另一样东西——一块小小的水晶碎片,里面封存着一滴暗红色的血。碎片在月光下微微发光,和辰烨脊椎上的印记产生共鸣。
“这是……追魂之眼的碎片,”老亨利说,“从那个血族身上……取下的。他受伤了……在救你的时候。”
他将碎片递给辰烨。辰烨接过碎片,手指触碰到水晶的瞬间,一股强烈的记忆涌进脑海——
不是他的记忆。是碎片里的记忆。
他看见黑暗的街道,燃烧的房屋,倒下的父母。看见那个穿着血族军靴的身影站在血泊中,抬起手中的银枪,对准衣柜的方向。
然后,枪口移开了。
那个身影蹲下身,捡起母亲的顶针,放回母亲手中。然后他抬起头,看向衣柜,暗金色的眼睛里没有杀意,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悲哀。
他的嘴唇动了动:“快逃。”
紧接着,另一个身影从黑暗中冲出——是个血猎,穿着破晓公会的制服,手中的银剑直刺那个血族的后背。血族转身格挡,但慢了一步,银剑刺穿了他的肩膀。
水晶碎片就是那时留下的。
记忆中断。辰烨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坐在小船上,手握着碎片,浑身冷汗。
“那个血族……”他喃喃道。
“他不是来杀人的,”老亨利嘶哑地说,“他是来……警告的。但太迟了……其他人已经到了。”
他收起地图,指着岸上一条隐蔽的小径:“从那里走……三公里……就是通道入口。天亮前……你能赶到教堂。”
辰烨站起身,跳下小船。他回头看着老亨利:“你不一起来?”
老亨利摇头:“我还有……别的事要做。而且……这条通道……只对‘钥匙’开放。”
他指了指辰烨脊椎的位置:“只有你……能打开那扇门。”
说完,他重新戴好兜帽,开始划桨。小船缓缓驶离码头,消失在晨雾中。
辰烨独自站在岸边,手握水晶碎片,感觉脊椎上的印记在剧烈搏动。碎片里的记忆,老亨利的话,还有那个血族最后的表情……
真相像一张巨大的网,正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冲进小径,向着教堂的方向狂奔。天边,第一缕晨光刺破了黑暗,将东方的天空染成血红色。
战争,就要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