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4永远

作品:《向阳foever

    不知道说了多久,


    短短十几年的委屈全部倾诉了出来。


    一阵莫名的轻松涌上心头。


    陈澄难得这么安静,倚着我的肩膀默默点头。


    说到病床上妈妈对我的恨意,


    女孩怔了一下,


    小小的身体明显在发抖。


    有关死亡的话题,


    太沉重了吗。


    沉默许久,我压低声音,悄悄告诉她。


    “其实我有超能力哦。”


    “?”


    不好笑吗?


    一个正常人说出这种话。


    苦笑。


    看来我没有幽默的天赋。


    “真的吗?”她认真地问。


    这个语气倒是让人意外。


    我歪了歪头,别过长长的刘海。


    “好像死不掉。”


    “严谨点说……唔。”


    “痊愈地太快了?”


    我用手比划。


    …就这样全盘托出了。


    风刮蹭脸颊上干枯的泪痕,时间一秒一秒顿顿地挪动。我等待着审判,和完全想象不到的眼神。


    “欸——?!!”


    沉了沉心。


    她猛然吸了一口气,小鹿般灵动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像被点燃的星光。


    “很酷呢,如果我也有这种超能力就好了!”说着嘴张成一个o型。


    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紧张地看向她兴奋而收缩的瞳孔,路灯下暖黄的光晕,托出少女共振的心跳。


    扑通、扑通。


    “你不觉得我像怪物吗…”


    低下头,轻轻嘟囔着。


    从未感觉到这个能力带给来的庇护。


    这份诅咒一直死死束缚我在恐惧的漩涡中心。


    陈澄砰地站起,


    挤扁的羽绒服又抖成一块大面包。


    女孩举起两个缩在袖子的圆“手”,激动道:


    “超级厉害的欸?我也想拥有这个能力!”


    笑容灿烂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怀疑,她歪了歪头,眼珠一转。


    “阿姨也祝福一下我呗?”


    随即望向天空,摆出许愿的手势,虔诚地闭上双眼。


    我愣神,笑出了声。


    风铃随风摇曳着,


    路灯下树的剪影随着风吟舞动。


    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


    眼泪刮红的皮肤,也要淌过幸福了吗。


    能不能……


    能不能。


    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陈澄收起交叠的手,轻轻蹲下,透过刘海的缝隙注视着我的双眼。


    “你有没有觉得,''永远''这个词很浪漫?”


    很大的话题跨度。


    她的笑像是带有魔力,


    我移不开眼。


    “永远……吗?”


    从未想象的长度。


    “我很喜欢这个词呢。”


    陈澄眯起了眼,


    左眼下的痣顺着肌肉提拉往上挪了几分。


    好漂亮。


    “比如说啦,我喜欢喝夏夏姐调的橘子气泡水。”


    她垂眸,目光瞥向我手中的杯子。


    “那我就再也不会喝别的饮品、去别家店。”


    因为爱。


    因为独一无二。


    “所以——”


    她拉长语气。


    “我的全部都会献给我认定的永远。”


    她的话语笃定,带着能灼伤一切的热烈,无意穿堂风掠过脚底,卷起地上的枯叶,在她身后打了个旋转,又无声散开。


    看着眼前女孩认真的模样,


    对她的认识又一次改变了。


    轻而易举,心里多了一份无法比拟的存在。


    想和你成为「永远」的好朋友。


    想让你「永远」成为我活下去的理由。


    「永远」吗。


    太傻了宥希。


    当然不会说出口。


    这种十五六岁年少孩子气的誓言。


    “我也想拥有永远。"


    对上她的视线。


    叮铃~


    清脆的风铃声悠悠传来。


    看来是他们聚会结束了。


    比想象中要早。


    零零散散的人晃出来,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


    是那个叫徐晚惠的同学。


    她转身冲我们招了招手,一只手甩起圆鼓鼓的书包,身后跟着出来的人吵闹着,嚷着下次桌游再也不和她组队。


    小徐嘁了超级大一声。


    又扭过头和男生争辩。


    我一脸迷茫地愣神。


    陈澄侧过脸,


    小声解释道:“看啦,我没坑骗你吧,其实大家都是好孩子,不会彻夜不归喝得东倒西歪,我叫你来其实是吃果盘的。”


    果盘?


    我歪了歪头。


    她戳着食指,漏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对呀,夏夏姐做的果盘和小甜点超级美味。”


    她的眼睛飞速转着。


    真的很像个小孩子。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嚣张跋扈。


    我又不禁扯动通红的眼角笑。


    吸溜。


    “好冷。”


    “嗯…”


    “我们也回家吧。”


    “嗯。”


    xxxx年4月1日星期六多云


    阳春四月听东风捎来的寄语,


    她说要让藤蔓爬满废墟的围墙。


    她说——


    「永远」从第一脉叶片绞紧砖缝时,就已开始倒数。


    我摩挲日记本的边角,翻回画有橙子图案的那一页。


    细细回想这半个多月,这只小橙子奇迹般地出现在生活各个角落,午餐时间会偷偷带着零食混入学校来找我,放学也分秒不差地等候在门口。


    扑面而来的是她灿烂的笑颜,眼一抿就挑起灵动的痣,发尾处的橘发在阳光下闪烁着太阳的光辉。


    十分耀眼。


    “你不用上学吗?”


    “天才少女是不需要上学的哼哼。”


    她总是眯着眼得意地回复我。


    我们坐上拥挤的公交,摇摇晃晃回到藤蔓包裹的秘密基地,每天都是如此。


    春天如恩赐般降临这个世界,一切懵懂都拼命生长,废墟也盎然着星星点点的绿,铺设柔美的毛毯迎接生机到来。


    灵魂终于有了一处栖息地。


    我收拾好床上杂乱的书本,一股脑塞进书包,明天是周末……又可以见面,真好啊。


    开心地有点发晕。


    “小希姐,出来吃饭啦!”


    小表妹抓住门框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压低声音:“姐你快来……今天放学我和同学偷吃零食了现在完全不饿,不能让妈妈发现,帮我逃走!”


    依旧元气满满,天真孩子气的林诺笙,完全看不出来她只比我小一两岁……


    我呆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好的喔。”


    这下轮到林诺笙愣在原地,表情像是见了鬼,脸上仿佛有字大大地写下:“你是谁,还我姐。”


    “你先过去吧,我洗个手就来。”


    “好的……?”


    林诺笙转了身,我开始拉书包拉链,一层、一层。


    “姐你笑起来很好看!”红扑扑的脸又凑进房间,像熟透的苹果。


    没等反应,毛茸茸就关上了门落荒而逃。


    “林诺笙平时也这样吗?”


    一时上头。


    我飞速拉开书包拉链,手在冰凉的书本间挤出一条缝,在深处的口袋摸出剪刀,起身跑向隔壁的洗手间。


    硕大的镜子,我撑在洗手池上,看向对面的自己。


    长长的刘海,若隐若现的泪沟挂在黑眼圈,黑到无神的瞳孔。干裂的唇、焦虑撕咬留下的伤口,全都覆上乌青的底色……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我不应该有粉扑扑的笑脸吗。


    不应该有可爱鲜红的唇吗。


    不应该有明亮的瞳孔吗。


    我……


    一无所有。


    妈妈是骗子。


    才不是一无所有。


    我闭上双眼,抓起分岔干枯的头发。


    生锈的剪刀利落落下,吃力地开合。


    咔嚓、咔嚓。


    重重的捏下。


    咔嚓。


    不要再欺骗自己了,宥希。


    咔嚓。


    你应该是你自己。


    才不是赌气。


    咔嚓。


    我有失去的勇气。


    我有重新开始的权利。


    我要亲手将长进心脏的东西,连带着血肉狠狠剜出。


    咔嚓——


    抬头,甩了甩刘海。


    ……


    久违的白光刺得人瞳孔发疼。


    仿佛回到了那个午后,少女奔跑时眼眸兴奋地收缩。


    像悠扬拉响的手风琴。


    ……就让回忆在时间里腐蚀溃烂吧。


    攒起池中沾水的碎发,用力捏紧。灰黄的毛团软软粘在手心,我耐心揪起、一根不剩地,将它们全部扔进垃圾桶。


    洗手、甩干。


    扭动把手推开门。


    迎面撞上叔叔欲言又止的脸。他浑身一激灵,像是从某个沉重的梦里惊醒。


    “希希啊,快,饭要凉了。”


    一种不属于成年人的窘迫刻在他的脸上,我心底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点头,剪刀从门口远远地撇回折叠床,我顺着叔叔躲闪的视线走到客厅,林诺笙没有在,看样子是逃脱成功了——


    悬着心靠近。


    弯腰落在凳子上,我轻轻抬起凳面往前挪,椅子腿咔哒的落地声显得格外之大,空气中弥漫一股浓郁的压迫感。


    我和叔叔沉默地坐着。


    阿姨攥着抹布从厨房出来,她擦了擦手,顺着椅背靠坐下来,细细捋平围裙上的褶皱。


    “宥希,”她开口,平日一样的感觉,声音平直,“有件事得跟你商量。”


    商量。


    我真的有的商量吗。


    看来林诺笙是被支走了,我盯住坑洼泛黄的碗沿,静静地等待下一句“商量”,挂表走针的声音在我心里一帧一帧地响。


    紧张。


    “你也知道,咱家这条件,根本供不了两个孩子。”女人陈述平淡,毫无感情地发表这早已准备好的剧本,目光又逗留在参差不齐的刘海上。


    “按理说过完年该你大姨领走,不凑巧又住院了,你哥人在国外读书又回不来,家里没人看你。”


    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见我没反应,阿姨直接撂下担子。


    “所以请你离开这里吧,不管是赖在医院陪大姨,还是自己找厂谋出路,都行。”


    我不敢和她对视。


    能反驳什么呢,本来就是寄人篱下。


    甚至前几十年来,他们根本没有见过我。


    ——只知道我是那个混蛋和宥宁的孩子。


    宥宁才是家人,而我是他们痛恨的、毁掉姐姐或妹妹生活的累赘。


    “舅舅”“大姨”这种家人词汇我叫不出口,也没脸叫出口。


    谁会接受流着仇人血液的我呢?


    “嗯…”干涩的喉咙硬是挤出点声响。


    一直沉默的叔叔终于开了口:


    “希希啊,舅真的没办法,怪舅没能力……但既然和你阿姨在一起了,我就得负这个责任,实在负担不了两个孩子……对不起啊…希希……”


    “我明白了…没关系的。”


    叔叔还在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淹没在钟表的滴答声中,我用余光扫向那个男人,没有刘海遮挡,终于看清了那张沧桑的脸。


    油黑的皮肤下是日晒一日粗大的毛孔,上年龄冒出的胡茬针一般刺在他的岁月里。


    那个眼神不会说谎。


    他是和妈妈一样善良的人。


    ……


    闭上双眼,在虚无的未来里,看见了一团黑暗。


    幸好,黑暗足够遥远。


    远到我可以长大,


    幸好,还有可以期待的明天。


    陈澄。


    我的明天。


    「永远」是什么?


    我的心里早有答案——


    永远真好……少女时代最浪漫疯狂的幻想。(其实现在也是少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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