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浨起了个大早，踏着朝露匆忙出门而去。


    春日山燕鸣啼，声声入耳，络绎不绝。靠近主城耳边才清净一些。


    到了医馆，简陋的木床发出咯吱声，是床上的人不舒服，想起身但没有力气。


    药童端来一碗药粥，他也闭着嘴巴不喝。


    察觉有其他人来了，一看是小浨，他紧皱的眉头才缓和一些，但脸色也没好到哪去。


    她接过药粥，对着药童温声道：“没事，我来吧。”


    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小浨试着喂他几口，他扭着头不肯吃，她便将碗放在一边，拿出那块玉佩。


    “是不是在找这个？”


    男孩的情绪明显更差了，他尝试着想抬手拿过来，但刚举起几秒，又软了下去。


    “你看你现在连动也不能动，还不吃点东西？”


    男孩愤愤地盯着她，白皙的皮肤竟浮上了一丝血色，应该是被气的。


    小浨舀了一勺粥吃了一口。


    “你看吧，没毒。放心吃好了，好吗？”


    她换了根勺子，递到他嘴边，对方终于肯开口了。


    小浨不禁笑了一下。


    她发顶还有清早的露珠，整个人逆着光，细柳黛眉，凤眼如月。


    他记起她是谁了，是那个奇怪的人。


    吃完粥，小浨接着问：“小孩，你几岁了？”


    他应该是说不出话的，小说里有介绍过，男二小时候因被人下毒做了好久的哑巴。


    她就随便说了一个数字：“九岁？”


    对方没反应。


    洛小浨：“七岁？”


    “四岁？”


    他终于朝那边的“十一号”药柜指了指。


    “啊，十一岁啊。”她确实没想到，因为男孩的身形真的很小，看起来就是**岁的样子，大概是因为营养不良吧。


    她又试探地对他说：“你是和家人走散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报官，给你找家人？”


    对方听罢立马摇头。


    小浨见他这种态度，也不再问了。病人大部分时候还是需要清净的环境，她不再待在这。


    离开时她嘱咐：“一定要吃饭吃药，不然我不会还你玉佩的。”


    小浨去客栈开了一间房，打算在城里住到他能走动。


    本以为要等上好几日的，结果下午再来看的时候，他已经能起身了。


    看来伤势不算严重。


    再到第二日，她提了一包桂花糕来看他。


    “这个可好吃了，我问了大夫，这个你可以吃。”


    男孩已经能下床了，他顺从地吃了一块，然后指了指他自己，嘴巴微动。


    看口型是在说他的玉佩。


    洛小浨：“这玉佩真是你的吗？”


    男孩用力点头。


    她拿了一张纸和一支笔给他：“你应该是识字的吧，写一下你的名字。”


    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岂是她能知道的。


    桂花糕的油纸袋上写着“明记糕点”，那他就换这个姓氏好了。


    他流畅地写出了“明礼”二字。


    洛小浨在心里确定了百分之五十，但还不够。


    她心情还算可以，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原来叫明礼啊。”


    明礼吃着桂花糕，虽然不喜欢她这样揉头发，但也懒得反抗。


    左右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等他身体恢复了，他就跑。


    等等，他吃饭了，也回答名字了，玉佩呢？


    他放下桂花糕，背过身去。


    小浨竟看懂了他的意思。


    她忍不住笑了几声，“知道了，会还给你的。但现在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危及我的清白。”


    洛小浨知道明礼看着没动静，实际听得很认真。


    “我送你来医馆，照看你的事，周围的街坊多多少少都看见了，毕竟把你送过来的时候，你伤得那么重，很难不引起注意。”


    “等你好了，若还在街上流浪，不知情的人说不定会以为我弃养孩童，去官府检举我，你又不会说话，人家一查你这人没有登记在册，定我一个藏匿人口的罪名，那我不就麻烦了吗。”


    明礼半信半疑，现在的凡人律法都变得如此严苛了？


    他终于肯转过身来，示意她说下去。


    “所以我带你去户曹登记，放榜寻人，若无他人来找你，便会出具你是无主流民的文书，证明你背景清白。”


    这是她特意做了功课的。


    明礼听着好像确实有几分道理，反正也不可能有人来找他，而且他也要在这里待好一阵时间，听她这么说，有一个明了的身份应该会省去许多麻烦。


    他点头答应了。


    只是表情还是冷冷的样子。


    小浨觉得他挺可爱的。天真的孩子，虽然藏匿人口确实是重罪，但她有里正、邻居作证，又怎么会轻易地被定下罪名呢。


    但是看他现在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样子，若是不找借口看管着他，必然又要吃上许多苦头。


    她这只是善意的谎言。


    “小孩，有想吃的零嘴吗，我等会买给你。”


    明礼觉得不高兴。他都告诉她名字了，怎么又开始叫他小孩了，这女孩怎么回事。


    他主动在纸上写：别叫我小孩，我不是小孩。


    “好吧好吧，是明礼。明礼想吃什么。”


    想吃的……他之前没吃过人做的东西，凡人都吃什么？


    他索性摇头。


    “我看你胃口一般，那我买串糖葫芦给你开胃吧。”


    糖葫芦。他只见过，没吃过。


    看他沉默的样子，小浨便知道他想要了。


    真是好懂。


    就这样过了两日，明礼恢复得出奇的快，大夫说他已经没事了。


    小浨自然也高兴，这汤药可花了她不少钱。


    她随即带他去了户曹，走完流程，回了村，里正作保，贴榜的七日暂且由她看管。


    全程他都很配合。


    小浨还以为他改变态度了，殊不知只是明礼清楚现在的自己还没有逃跑的本事。


    他可是邪魔，要不是受了重伤身体变成孩童模样，魔力几乎消失殆尽，怎会拘束在此。


    话是这么说，晚餐时他吃了满满两碗米饭。


    是洛小浨让他好好吃饭的，不吃饭就不还给他玉佩。看在这个凡人女孩长得像他以前的灵宠白猫的份上，他就不和她作对了。


    洛小浨在城里待了好几天，张大娘本以为她和李掌柜商量什么大生意，结果突然带个孩子回来。


    她觉得洛小浨被下降头了，把她喊出来，忙拉着她说她糊涂：“你一个人过得不容易，怎的还捡了个拖油瓶回来。”


    她又瞅了瞅院里坐在小板凳上，对着蝴蝶发呆的小孩。


    “这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张大娘声音小了些。


    洛小浨哭笑不得：“我没有弟弟。这孩子就是合我眼缘。”


    张大娘一脸不认可。


    她换了个说法：“大娘，您也知道我就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家里多个人也热闹一些。而且这孩子皮实，我家那两块地以后就交给他去种，我还轻松点呢。”


    张大娘看她这心意已决的样子，只好叹口气，提醒她：“夜里可把你自己的房门锁紧了，看好银子。”


    洛小浨知道对方是好心，她顺从地应下来，让她放心，不会有事。


    回到院里，不见明礼人影，只听厨房传来了轻微的动静。


    她进屋一看，这小孩竟是踩着矮凳，在玩洗碗水的泡泡。


    明礼被抓包了，他也不害臊，一本正经地比手势，表示自己在洗碗。


    他一开始确实是想洗的，因为太无聊了，这女孩又一直在外面和别人说话，他就随便逛了一下，发现灶台摆着碗，想起来以前有两个奴隶天天吵谁去洗碗的事，仿佛对洗碗避之不及，他就一直以为洗碗是比杀人还难的事。


    明礼想知道到底有多难。


    他根据唯一一段看别人洗碗的记忆，先放了水，胡乱加了有清香气味的东西，不知怎的，水里渐渐生了许多泡泡，甚至溢出整个灶台。


    他注意力被转移，不知不觉就忘记了刷碗的目的，一直在戳破彩色的泡泡。


    他承认刷碗确实很难了。


    明礼看着洛小浨，等她开口说“你怎么弄成这样的还不快出去”之类的话。


    小浨却没有这样说，更没有生气的样子。


    她自己用的是现代的洗碗剂，随便一想就知道是他放多了才弄成这狼藉的样子。


    不过对于小孩子还是鼓励式教育比较好吧？更何况明礼以前应该是个小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第一次做这种活也不容易。


    她走过来，将满是泡泡的水倒掉，温柔地解释：“碗呢要洗两遍，第一遍用这个透明香液，一点就够了，不要放多。第二遍只用清水，洗净就好了。”


    她给他系上围裙：“明礼已经做得很好啦，再试试吧。”


    小浨的声音通常都是轻柔的，徐徐道来，像是飘在云层上，却一点也不虚浮，有抚慰心灵的魔力。


    她刚才近了些，声音就一直回响在明礼的耳边，等他回过神来，洛小浨已经不见了。


    ……他分明在等她赶他出去，然后就不用洗了的。


    啧，不就是刷碗吗，他可是邪魔，有什么做不到的。


    于是明礼与多达至五个的饭碗交战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勉强搞定。


    洛小浨一直在外面守着，一边缝衣服，一边听着动静。


    等里面没水声了，她才进去瞅了一眼。


    比她想象的好一些，还会把水渍擦干。


    小浨朝他招手：“明礼，辛苦啦，来正屋吃点心吧。记得把围裳解开。”


    明礼终于能理解凡人为什么会琢磨出这么多不同的吃食了，做完这些活确实累，若是天天吃干草过不了多久就会自缢了吧。


    小浨发现他最爱吃的就是桂花糕，便告诉他家里的糕点放在哪里，闲暇若是想吃可以随时去拿。


    明礼淡淡地“嗯”了一声。


    真是越看越像自家妹妹。


    到了晚上歇息的时候，小浨给他安排了单独的房间，告诉他晚上起夜去哪里，口渴了桌上有茶壶，觉得凉了就去柜子里抱一床被子。


    事无巨细。


    明礼坐在床上，听她说完，又觉得凡人真是脆弱，肚子不盖好被子竟然就会生病。


    没办法，他现在的躯体和凡人几乎无异，为了不让自己变得虚弱，只能听她的。


    “你一个人睡应该不会害怕吧？”


    开什么玩笑，只有别人怕他的份。


    明礼绷着脸，冷酷地摇头。


    在小浨眼里，他眼睛大大的，做什么表情都有一分呆愣和无辜在里面。


    她唇角微勾：“明礼真厉害。那就早点休息吧。”


    她轻轻地关上门，烛火摇曳，映照在窗户纸上的影子慢慢模糊消失。


    明礼吹灭蜡烛，盖好被子，很快就陷入了睡眠。


    身为邪魔的他是不会做梦的。


    大概是失去了魔力，今晚他第一次做了梦。梦中他恢复了正常的身形，站在一望无际的花海里，洛小浨在远处向他挥手。


    好奇怪，他越是走近，洛小浨的身影就越是渺小。


    他就这样愣愣地站在原地，一直望，一直望。


    ……


    几声鸟鸣唤醒了清晨。


    明礼睁开眼，好新奇的感觉，原来凡人做梦是这样的，知道自己做了梦，却想不起来梦境的内容。


    起床走出屋子，小浨在厨房下了两碗面，让他自己去打水梳洗。


    洗漱他会。梳头发他犯了难，以前头发想变成什么样就变成什么样，前几日的头发都是药童帮他梳的。


    明礼坐在门槛上，一直重复着从头梳到尾的动作，应该是这样吧。下一步要把头发束起来，怎么束？一只手握住，那另一只手呢？可是另一只手不是拿着梳子吗。


    他扯了半天，结局就是选择披头散发。


    他是邪魔，披头散发怎么了。不行，被洛小浨看到她肯定会嘲笑自己。


    他想再挣扎一下，小浨就过来三两下帮他扎好了，只用了一根白色发带。


    “吃早饭吧。”她没有多余的眼神。


    明礼暗自想，明天他一定要自己扎。


    “我有东西落在客栈了，要去城里一趟，大概午时回来，饿了就先拿肉饼吃着，就在锅里放着。”


    也不管他听进去多少，小浨只管自己说完：“你别想着乱跑啊，村里人都知道来了个外地小孩，你一走就会有人看到，里正马上就抓住你了。”


    明礼表示自己知道了。他喝完面汤，主动把碗收好。


    小浨怕他无聊，给了他许多小玩意，明礼就专心地玩起来。


    等小浨一走远，他就丢开玩具，毫不犹豫地跑出去。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


    小浨取完东西，临时办了点事情，在城里耽误了一会，想着时间确实有些晚了，便买了只烤鸭回去当午饭。


    等到她抱着两个笼子，手里还拎着几包吃的回来，却发现院门大敞。


    她心道不妙，放下东西，往里面一看。


    空空荡荡的，哪还有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