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

作品:《仙祖养的蛋又碎啦

    凤须玉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心一横,牙一咬,踩着悲咽的余音,凤须玉一脚踏入了小园。


    悲音骤止。


    茫然的视线向他看来,让凤须玉终于见着了灰衣人的全貌。


    那是一张算得上清秀的脸,巴掌大,眼瞳略浅,唇色一如肤色灰白,只有眼角缀着全身上下唯一的一点红。


    似是久病。


    未及开口,那人已是喃喃道:“汝竟能进得。”


    音色如同误入嗓间的毛絮,好似难察存在,却听得人心头直发痒。


    但明显的,灰衣人并没有对他的存在感到一丝的惊讶。


    凤须玉便是默认灰衣人熟知预言蛋的存在,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因着灰衣人的声音过于微弱,柳絮一般毛茸茸轻飘飘的,他没怎么听清,只下意识道:“没打扰你吧。”


    灰衣人闭目缓缓摇了摇头,再抬眼看向他,声音已是清晰许多,音色却不改轻浮,道:“即已来了,不妨与吾待上一时。”


    这一眼看得凤须玉心里毛毛的,可对着那双好似生来清苦的眉眼,凤须玉还是点下了头。


    他既然选择走进来,心中自是对其充满了好奇,能不被那人排斥更是再好不过。


    凤须玉迈着步子走到灰衣人面前,特意避开了那团堆在脚边的长发,顺着灰衣人的视线望向了空中的画纸。


    画中是山谷与谷中的屋舍。


    流水潺潺,柳叶青青,是春天的谷。


    但重重屋舍之下,并没有见到一个人。


    或者说,除却景物,一个活物都没有,连气息都没有。


    凤须玉转目看向了灰衣人,目光中明晃晃的好奇。


    可不等他发问,灰衣人已是自行开了口,“此乃吾的故乡。”


    一滴泪滑落,灰衣人未曾理会,继续道:“及至此等时节,湖水解冻,草木生长,总有稚子结伴而行,采摘野菜,吹奏柳笛,也寻至湖畔,摸鱼捉虾。”


    说着,灰衣人抑不住一阵低咳,纤瘦的身形摇摇欲坠。


    可不等咳声结束,灰衣人便强撑着继续道:“暮半,谷中呼声阵阵,稚子小儿、咳,闻、闻声而咳咳咳咳、而归。”


    凤须玉眨眨眼,试探道:“要不你先歇一会儿?”


    灰衣人却好似未曾听到般,好容易顺下一口气,仍是继续道:“不久,炊烟四起,邻里相赠,欢声不断,笑语阵阵。


    夜至,灯火渐消,星辰……”


    灰衣人越说越起劲,伴着那充满美好的描述,灰白病态的肌肤都好似泛起些许光泽。


    可咳声间或,一袭灰衣愈发沧桑与落寞。


    凤须玉插了几次嘴都没能成功,这就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也说不上话了,只好静静听着。


    他在等故事的转折。


    毕竟在灰衣人的讲述里,那座山谷中的一切都是那么安稳祥和,是令人艳羡的世外桃源。


    可偏偏,灰衣人在落泪。


    凤须玉本以为会是那种很快就出现全村被屠,灰衣人独独幸存,然后发愤图强报复凶手之类的故事。


    却不想一连几个时辰,竟都是流水账般向他讲述山谷中的生活,幸福的生活。


    说实话,讲故事好像很考验人的技巧,尤其是类似于流水账的故事。


    灰衣人就并没有很好的技巧,从春天讲到夏天,再从夏天讲到秋天,竟都是一成不变的故事模式,平铺直叙诉说着谷中人们的一天又一天,听得久了实在有些熬人。


    关键是灰衣人还拒绝了他的互动,不管他做出什么反应,问出什么问题,理都不理自顾自讲着。


    熬人程度直线上升。


    凤须玉听着听着,缓缓从站着,变成坐着,又干脆爬起来挪了个位置靠着石块坐下,原还算端正的坐姿几乎要一点点变成躺姿,凤须玉猛地感觉一阵心慌。


    当即撑着地面坐好,瞥向灰衣人。


    虽然他的姿势越来越随意,但他还是有在认真听的,他保证!


    本都准备好向灰衣人解释了,但见其仍是一眨不眨看向画中还是春天的山谷,眼角挂着将落未落的眼泪,口中念念有词,持续讲述着那包含幸福感的流水账。


    并没有一点儿分神给他的迹象。


    他心慌的来源好像不是灰衣人。


    那是为什么啊。


    而且不止是心慌,他的耳朵都好似开始了发热。


    啊,虽然他好像没有耳朵。


    可有人在背后念叨他的感觉却是分外明显,莫非……


    凤须玉摸摸下巴,眼珠一转,恍然大悟。


    天要黑了。


    ——


    天黑之后会发生什么吗?


    寸度会按时去睡觉。


    而且不见得会给他留门。


    突然间,两个选项摆在了凤须玉面前。


    是趁天黑前回到寝宫香香软软的宝盒中,随着寸度仙祖的良好作息一起睡觉呢?


    还是留在这殷勤殿荒凉的小破园子,听看架势不会停歇的灰衣人讲一晚上流水账故事呢?


    凤须玉噌地站起,选择了前者。


    他又不是再不能来了,日后空时再来继续听灰衣人的故事吧。


    凤须玉点点头,头顶的触角便跟着他一起点点。


    而后,凤须玉启步,走到了灰衣人面前。


    离得近了,灰衣人那好像春天里乱飞的毛絮般的声音一下子就扑在了他的耳边,痒意更甚。


    “……教导,不可竭泽而渔。”


    正讲到秋日里一天的结束,凤须玉急忙趁着新一天尚未开启,拔高声音道:“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该回去了。”


    凤须玉都做好了灰衣人对他的声音不理不睬,要多说几遍的准备。


    却不想灰衣人登时好像被刺到一般,刷地向他看来。


    那双缀在灰白肤色上的浅瞳一下子就盯在了他的视野里,形似鬼魅。


    凤须玉不自觉摸摸自己的小肚子,继续道:“有空的话,我会再来的。”


    “汝在说甚?”


    话音未落,灰衣人已是发问道,毛絮般的声音今日里第一次落到地上,滚过一圈,沾染许多尘泥。


    如果让凤须玉说的话,灰衣人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问他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难道是灰衣人不相信他还会再来?


    可他在这里待了几乎一整个下午,除了灰衣人口中的幸福故事,关于灰衣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讲述故事时为什么会落泪等等等等,好些疑问都还没有得到结论的。


    凤须玉确信自己一定会来的,便也脱口保证道:“真的,有空我一定来。”


    灰衣人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凤须玉除了口头的保证外也没法再证明些什么,在灰衣人的视线中摸了摸逐渐发烫的耳朵,“那,我先走了。”


    灰衣人并未回应,眼睛却牢牢盯在他身上。


    凤须玉抬手挥了挥,转身向外走去。


    临到拱门近前,凤须玉想起什么猛地转身,问向仍看着自己的灰衣人,“忘记问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闻言,灰衣人的眼神愈发奇怪,终还是开口道:“吾不知道。”


    不知道?


    凤须玉眨眨眼,脱口道:“那我该怎么叫你?”


    灰衣人垂下视线,良久才摇了摇头,“吾不知道。”


    看,这疑问不就又增加了吗?


    凤须玉又将灰衣人身周看过一眼,这才问出了应该在最早时问出的问题,“你是画匠吗?”


    灰衣人抬手将手中紧攥的毛笔举到了眼前,看过一阵又转目看向旁侧悬空的画纸,出神道:“吾不知道。”


    但看样子已是八九不离十,凤须玉敲定道:“那我就先叫你画匠吧,之后你要是知道了可得告诉我啊。”


    灰衣人身形一顿,更显怔忪。


    天色更暗,凤须玉急急道:“画匠再见。”


    灰衣、画匠回神,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却只看到色彩鲜明的小蜜蜂迈着小短腿,飞快跑出了拱门。


    跑出到结界之外。


    良久,画匠苦笑一声。


    原来,他真的可以离开。


    ——


    凤须玉是一路跑回去的。


    爬上寝宫后的围栏,彻底离开殷勤殿的范围,那一直笼罩着铅云的阴沉天空便瞬间里变得明澈。


    墨色几已布满天空,早出的星辰追着天空中最后一抹亮色,迫不及待展示着自己的闪耀。


    鸟雀归巢,百兽将歇,只有虫鸣孜孜不倦响彻在广阔的仙宫,裹挟着自身侧寝宫中溢出的寒意,催促着尚未返家的小蜜蜂。


    在跑了在跑了。


    小、小蜜蜂要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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