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

作品:《修罗场的万人嫌炮灰死遁后

    第十章


    大雨夹杂着融化的积雪,从屋檐啪嗒啪嗒落下,污浊的冷气伴随雨雾充斥在四周。


    万喜蜷在檐下,被大雨淋湿了半个身体,身上的温度也被一点点剥夺干净。


    他很后怕。


    纵使他是太子派来的人,可他一直精心的照顾着小殿下,哪里舍得小殿下受到任何委屈?


    贸贸然通风报信,也是看到叶听霜祸主媚上,惊愕得六神无主罢了。


    倘若冲突再大些,会不会波及小殿下?


    万喜谄媚的凑到了太子面前,竟破天荒的维护起了叶听霜:“叶听霜一条贱命,怎敢对小殿下不敬?小殿下无非是想要新奇玩意儿,玩腻了便扔。之前小殿下老是朝太子您索要东西,那么多次不都是这样的吗?”


    太子的神色稍霁:“也是。”


    太子看到了叶听霜脸上的掌痕,知道这是被沈灼打的,心头安定了些许——


    清昭不如表面那般在意叶听霜。


    “清昭想要一个玩意儿,孤给他便是。”


    “何况,只是个阉人。”


    晋朝蓄养家伎娈童之风屡禁不止,若是沈灼当真好奇,比起真正的‘男人’,似乎阉人更容易接受。


    至少阉人是被‘玩’的。


    太子不经意嗤笑:“反正……玩腻了就扔,他一向如此。几日,十几日,一两月,你又能在清昭身边留多久呢?”


    叶听霜的手在不断缩紧,用力得在手心烙下了指甲的月牙痕。


    哪怕太子对他再轻蔑和敌视,叶听霜的情绪都没有丝毫变化。


    ‘阉人’二字,却犹如一把刺来的利刃,直刺向五脏六腑。


    羞辱。


    叶听霜将腰压得更低,眸子却犹如一汪冰湖,里面暗无天日,无法窥探深浅:“太子说的是。”


    太子冷哼一声,转身离开长乾宫。


    他的步子却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舅舅几日来的叮嘱,不停盘旋在脑海之中,多疑向来是他的性格之一,从始至终不曾更改。


    ‘重光,你有没有想过,若七皇子数年来只是藏拙,要借助殿审反咬你一口该怎么办?’


    ‘那是一条食人的蛇!’


    且让他看看,清昭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管沈灼想利用叶听霜做什么,若是叶听霜攀咬,殿审便会进入死局。在选择叶听霜呈药之前,他们早就留下了应对招数。


    太子的脚步微微停顿,回头看向了被雨淋湿的长乾宫,捏紧了手中的紫檀蜜蜡佛珠。


    莫要入局。


    莫要让孤失望。


    —


    时间已过去了好一会儿。


    哪怕太子离去,叶听霜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


    轰隆——


    银白的雷光亮起,将阴靡的建筑照亮。


    由于刺目的光线,万喜被迫看到了叶听霜的表情。


    他头戴的巧士冠歪斜,墨色长发被淋得湿润滴水,盖住了过人的五官。哪怕半遮半掩,目光中也带着难掩的戾气。


    就好似太子所有的话,不过是叶听霜的一块磨刀石,只会让他更加锋利。


    “都进来吧。”


    万喜猛然回过神来,听到了内殿中沈灼唤声。


    保持着僵硬姿势的叶听霜才缓慢的直起身体,朝着里面走了进去。


    万喜隐隐升起怪异的念头——


    制造磨刀石的人真的不是小殿下吗?


    可谁敢拿当今太子磨刀?


    万喜只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骇人,不敢再想下去,做低伏小的走入了内殿。


    鎏金香龛里燃烧着果木香,袅袅烟丝升腾而起,梁上悬挂的鲛绡披纱在香雾中轻轻摇曳,让人如坠云山幻海。


    倘若不是周围过于狼藉,连绣着菊花的金丝屏风都被推倒,根本想象不出方才发生的激烈。


    沈灼一脸倦怠的用手撑着侧脸,当所有人都进入内殿,才将目光对准了万喜。


    “为何随太子一起过来?”


    万喜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冷汗涔涔,呼吸急促的想要解释,却连说话也不利索:“殿、殿下……”


    那双眼太冷,一点儿温度也没有。


    万喜很害怕。


    沈灼:“背主,是大忌。”


    沈灼轻飘飘的几个字,却如同一座压来的大山,沉重千斤。


    万喜好似被扼住了喉咙,会被抛弃的念头越来越浓。


    万喜的声音里夹杂了哭音:“殿下被委以重任,几日后便是殿审。中毒的事情还未查明,又怎可跟罪魁祸首混迹在一起?岂不是白白被人抓到把柄吗?”


    他越想越怕,越想越惊。


    万喜哽咽的说:“今上要您拿出比旁人去调查更有力的证据,还要百官耍猴似的观礼,这不是放任殿下受人耻笑吗?殿审之后……殿下的处境该有多艰难啊!奴……奴不敢想!”


    这番对话,似乎前世也有出现。


    沈灼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处置万喜,便是因为他这一丁点的真心实意。


    是自己太软弱了。


    沈灼目光深沉的看向了这场铺天盖地的大雨,天空仿佛不堪受重的铜块,无法托起过厚的乌云,所有的一切都要在大雨之下轰塌。


    他也曾可怜的贪恋着这一点不纯粹的忠心,却在春猎受人诬陷后,收到了万喜的尸骨。


    沈灼还记得他跌跌撞撞的走在一场大雨之中,惊惧得几乎连看都不敢看。


    那是一具被折磨得体无完肤的尸体,发冠打乱、披散的发丝上面沾染了污泥,似乎在昭示着他不配拥有他人的偏爱。


    他在接二连三的失去重要之人。


    沈灼缓慢起身,背脊紧绷,毫无一丝放松。


    他赤足来到万喜身旁,途中被白瓷碎片划破,渗出了几颗血珠。


    沈灼对疼痛毫无反应,弯腰看着他:“这就是你去通风报信的理由?本殿下不需要别人替我操心!”


    万喜仰头,含着泪光:“殿、殿下,您六岁便失去生母和舅舅,哪怕太子对您万般宠爱,也终究代替不了祝昭仪,您时常被噩梦惊醒,奴舍不得您受任何委屈,您就该肆意去活,不该被奴们这样的腌臜之人绊住脚步。”


    沈灼:“……”


    他忽然失去了质问的力气,也不想从万喜嘴里查出更多。


    “你……走吧。”


    “滚出长乾宫。”


    他不要停,也不需要绊脚石。


    他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


    万喜原本想着至多便是一顿鞭子,哪知道沈灼竟是不要他了。


    这个念头如同断掉的救命稻草,彻底将他打垮。


    万喜不停的磕头,用力得在白石地面上磕出血痕:“殿下……您多梦少食,身体孱弱,都是奴在服侍。若奴离开长乾宫,谁去照顾殿下啊!”


    沈灼背过身,不愿再看他:“走。”


    朝着生路去走,别往死路里来。


    他执拗的拖拽着所有人进入泥潭,可万喜和老师却是他唯一想推出去的人。


    万喜终于哭出了声音,才明白自己错得多深。


    他不该去通风报信,更不该嫉妒叶听霜。


    “殿下,呜呜呜呜……”


    “求求你,奴知错了。”


    他不停的哀求,却换不到沈灼任何的回应。


    快要凝固的死寂。


    万喜心死如灰,嘴唇颤动得厉害。


    他失魂落魄的起身,不舍的说:“殿下……保重。”


    沈灼依旧没有回应,直至万喜的身影彻底消失。


    沈灼却像是失去所有力气,身体陡然朝前方趔趄,又落入到了一个人的怀抱。


    沈灼顿时一激灵,使劲的推开了他:“你做什么?”


    叶听霜只是扶了一手,却瞧见了沈灼眼瞳里的红血丝。


    “殿下是在伤心吗?”


    沈灼不悦又轻佻的说:“你看我像是会伤心的样子吗?收起你可笑的猜测,小狗。”


    叶听霜没有回话。


    每每对方喊那个称呼时,他总能感受到一股灼人的热气。


    沈灼还以为叶听霜已经相信,轻慢的晲了他一眼:“怎么,我不伤心,又嫌我太狠?”


    叶听霜低下头:“不敢。”


    很古怪。


    他想沈灼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是如此的渴望着这件事。


    —


    约定的时间很快过去,转眼便来到了殿审之日,晋宣帝将殿审设立在了昭明宫正殿赤乌殿。


    众多羽林军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不知情的宫人还以为晋宣帝又要折磨某人,僵硬得宛若一块万年古石。


    而与之相反的则是高坐殿上的晋宣帝,他的怀中抱着新宠美人,嬉笑间享受着对方喂下的果脯。


    晋宣帝调笑道:“美人喂的,可真够甜。”


    魏美人表现得亲昵又不是体统,心头却有万分畏惧。


    她已从宫人的嘴里知晓了‘头颅酒杯’的事情,哪怕自己现在得宠,谁知道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呢?


    晋宣帝一边享乐,一边又不耐的发问:“怎么还未开始?”


    京兆尹王垚干咳一声,早已等待此话良久。


    今上在享乐,谁敢办正事儿?


    “请诸位入殿。”


    随着一声传唤,相关众人全走入殿中。


    王垚头疼的看着听审众人——


    这一个个,全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他怎就倒霉接下这等差事!


    不过……


    王垚隐晦的看向了堂下的桓明和记录小吏桓擎,不成想桓家也参与进来了。


    晋宣帝打了个哈欠:“怎的就这点儿人?”


    大臣们低头擦汗,赔笑道:“今上又在说笑了,殿审乃盛重之事,如何能儿戏?”


    晋宣帝推开了怀中的魏美人,语气微冷:“是朕在元正之会的话不作数吗?”


    他推的力度过重,魏美人竟直直的撞到了梁柱上面,瞬间便头破血流。


    魏美人低低的抽气,根本不敢喊疼。


    所有人鸦雀无声,这位君王,过于阴晴不定了。


    桓明辑礼道:“回陛下,倒是有些官员来了,不过不敢在今上面前晃眼,便另开了一室,由宫人传递殿审消息。陛下说的任何话,臣等自当铭记于心,不敢忘记。”


    晋宣帝这才收敛了怒气:“甚好。”


    所有人都在惴惴不安,仿佛他们并非旁观,而是真正的涉水之人,湿了他们的鞋。


    分明已经开春,却无半点暖意。


    屋外雨丝婆娑,清凉的春意漫漶。


    香几上的青花缠枝香炉中点着清新的木香,袅袅的烟丝也像是被雨锁在了建筑物内。


    殿审开始前的片刻时光,往往最为煎熬。


    桓擎是这次的记录小吏,他乃桓家庶子,如今也是头一回被推到了台面上。他并没有多少才能,只是凭借着家世进入了朝堂。


    不过哪怕他是桓家庶子,父亲也就他一个儿子。


    “七皇子怎的还未现身?”


    “殿审早已就绪,集中了朝中这么多的大臣,不就是为了等他吗?”


    日头渐长,便有人心生不满。


    桓擎看到了不少大臣的鄙夷之色,简直要把‘七皇子不通礼仪’写在脸上。


    “太子殿下未免把七皇子保护得太好了,难道要我们等到日上三竿吗?”


    不满渐渐放大,已开始烦躁不耐。


    便在这个节骨眼上,殿外有太监宣报道:“六皇子觐见——!”


    六皇子!?


    沈元衡来了!


    所有大臣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雨雾缭绕的殿门口。


    不久之后,一位身着青竹锦袍的男子便出现在视野之中。


    他好似一颗隽永青松,遗世而独立,赤乌殿内所有喧嚣都同他无关。


    一步一咳,病骨支离。


    他走得很慢,慢得让人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却没有一个人敢催促。


    只因这位六皇子虽然身体极差,却被皇帝钦点破格执掌宫中诏狱,麾下‘绣衣使者’数千,这四个字一度成为外朝噩梦。


    晋宣帝语气和缓:“元衡怎么来了?”


    沈倦气息发虚的朝着晋宣帝说道:“父皇不是说所有人都可以前来观看殿审,儿也忍不住好奇了。”


    晋宣帝打趣道:“元衡,你也是审惯了犯人的老手,怎会对此等小事感到好奇?”


    沈倦笑道:“案子没什么意思,自然是因为人。”


    他竟毫不避讳的剑指七皇子。


    众人心头发沉,像是压了一块厚重的巨石。


    桓擎头一回感受到这样压迫的气氛,他如坐针毡,额头泅满了一层薄汗,连手中沾满墨汁的毛笔都快握不住了。


    桓擎听过不少风言风语,对那位七皇子愈发好奇。


    ‘七皇子不光丑陋,性情亦是粗鄙,哪里配得上太子的偏爱?’


    ‘可笑,便连一些百姓都知道,养只金丝雀也得选漂亮的,七皇子快成咱们晋朝上下的笑柄了。’


    不管是在宴会,还是在清谈,这样的话在世家公子中传了一遍又一遍。


    所有人在提起七皇子时,都带着轻慢和嘲弄。


    正因为太子出众,宠爱一旦落到某个特定的人身上时,才会引起那样强烈的嫉妒。


    “七皇子——”


    “入殿——”


    猝不及防。


    众人还沉浸在沈倦的话中时,便被太监的宣报声打断。


    终于来了!


    假装寒暄的大臣们,几乎全都将目光投向了沈灼。


    粘湿的雨雾朝殿内喷来,像是流动的浆液。雪的寒气尚未消融,助纣为虐的将雨雾推得更浓。


    影影绰绰之间,他们看到了一个人。


    沈灼强撑病体,盛装出席。


    他一身雪染枫叶的绣金宽大袖袍铺散拖地,露出一张漫不经心的玉颜,宛若懒阳下的春花一般。


    象牙宝珠,不过如此。


    愈演愈烈的丑陋传言,和一抹无法比拟的风情,构建出令人惊艳的反差。


    桓擎紧紧盯看着。


    天哪。


    他几乎没办法呼吸了。


    他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金贵感,哪怕最初是假的,也是由太子沈霄精心养大的,旁人难以企及的无价之宝。


    倾尽晋朝之力。


    世间再难找到第二个替代品。


    整个晋朝流行着尚美和蓄妓之风,在桓擎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莫说大士族们,便连一些民间豪商也有蓄妓百人的传闻。桓擎更是各种翘楚,病态尚美到达极致。


    在看清沈灼脸上瘢痕的时候,更加强烈的惋惜。


    桓擎脱口而出的惊艳:“这样的风骨,这样的皮囊,怎就毁了呢?若不然……”


    他的声音虽轻,在殿中也有回响。


    沈灼原本朝着前走,经过时听到这句话,傲慢又轻蔑的瞥向了他。


    桓擎心动魂颤,为他此刻的表情。


    小殿下就是一抹诱人的风月。


    随后,美人朝他勾唇一笑,像是靡艳到腐烂的落花。


    下一刻,却吐出了最恶毒的句子——


    “放肆!冒犯皇子,当行杖毙。”


    “你有几条命敢议论?”


    拿桓家人开刀。


    这是他给所有人的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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