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作品:《修罗场的万人嫌炮灰死遁后》 第二十三章
沈灼紧捏着胸口的衣衫,心脏剧痛中又带着一丝饱含恶意的快意。
终于抓到了。
他按捺着兴奋,像是一个等待猎物入网的猎人,等待的过程令他上瘾。
阿兄,更靠近一些吧。
等到彻底入网便再难挣脱,一如当年的他。
沈灼几个呼吸,才平复下来:“方才之事,发生突然,他哪里能反应得过来?”
太子的面色阴沉,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你在为他开解?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身份?
不就是叶家之人?
沈灼没有细想:“这哪里算开解?”
太子话中带着残忍:“若是反应不过来,自该挡在主人面前,用自己的命来护。清昭,你想过没有,若作乱的不是奴仆而是刺客,又该怎么办?”
对于太子而言,任何人的性命同沈灼相比,都是卑贱的泥和天上的云那样大的区别。
叶听霜的目光黑沉,似冬雪浸染,泛起由内及外的凛冽。
他却一点儿都不受挑衅。
常年的苦痛让他学会把一切情绪都化作隐忍,要乖顺到像一条奄奄一息的蛇,让主人放心揣入怀中,这样才能轻易咬住对方的命脉。
有些人天生便擅长进退,当同龄人还在嬉笑玩乐时,他便已经将谋算轻慢把玩。
正当叶听霜即将跪地时,沈灼却挡在了他的面前。
“不必劳烦阿兄了。”
那声音太轻,流入到叶听霜耳里。
叶听霜的动作僵硬,猛地看向沈灼。
舍弃尊严,舍弃人格,舍弃性命,这是他可以为了攀登高位做到的一切。
而沈灼却在维护。
他情愿沈灼指使气颐,傲慢无礼,那样至少不必尝到这种滋味。
心口发闷,无法喘息,像是被浸泡了蜜水,又被人拿出来用刀戳。
刀尖舔蜜,不过如此。
凝滞的死寂之中,太子的脸色已僵至极点。
太子咬着后槽牙:“清昭,你当真要为了一个阉人忤逆孤?”
沈灼:“他早已温顺,连露出爪子都不敢,又何必让阿兄费心呢?”
“露出爪子都不敢?”太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若是没有查到叶听霜底细,他或许会相信。但这样危险的人,不宜被留在清昭的身边。
太子:“孤听闻,他擅闯长乾宫……”
果然会传到太子的耳朵里!
沈灼:“可我已处罚过他,此事该就此揭过。”
“呵……”
太子如狰狞黑影,一点点靠近沈灼,拽起了他的右手,“你只打了一鞭,还伤到了自己,这叫什么处罚?”
沈灼的手掌间,赫然是一条伤疤。
他连宣太医上药都没有,便任其自行愈合。
君照雪诧异的看向了伤口,表情也带上了不自然。
亲自……处罚吗?
不管想不想承认,从前那个满怀希冀的注视着自己的孩子,转眼便将目光放到了旁人身上。
让人无法不去在乎。
习惯成为了一把割人的钝刀,违和时才会觉得疼痛。
叶听霜沙哑着嗓音:“殿下,奴可以……”
伤口?
长乾宫的宫人不可能没有看到,他为何不允许旁人为他包扎?
一股刺痛感戳进了心脏。
沈灼拦住了叶听霜的动作:“不急。”
学堂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窗棂之中穿行的回堂风。
见沈灼不回答,太子的不满快要难以抑制。
他把线索交到了沈灼手里,一方面是自己不方便去查,另一方面则是沈倦逼迫太狠。
沈灼并不是一个好选择,但比起沈倦来说又好上太多。
沈倦越是插手叶家大案,越是受到父皇猜忌,哪怕有父皇旨意让沈倦拿到了文鸳,到底是失去了圣心。
得了小利,输了长远。
沈倦是个聪明人,看清楚这是他的阳谋,还是在权衡利弊下入了局。
至少在籍田之前,交给沈灼是安全的。
等到籍田完成后,叶家大案终究要回归他手的。
沈灼直视着他,乌黑的眼瞳里透着一丝冷:“阿兄就这么想试探我?”
太子呼吸凝滞,拽住沈灼的手指微僵。
沈灼已为叶听霜忤逆了他太多次,又有沈倦不停用‘捧杀’之事相激,他从未有过一次这样抓不住沈灼的不安感,才令他分外针对叶听霜。
后知后觉中,太子也有些恍惚。
是啊,他为何要试探清昭?
沈灼收敛了一切表情,他忽的走向了前方,竟直接将桌几上的书本和宣纸推翻,毫无礼仪的坐在了上面。
地上一片狼藉,宣纸散落于四周,像是野谷里的白色花丛。
太子沉着脸:“清昭?你要做什么?”
沈灼仰头,露出乖巧的笑:“阿兄不是不信他已温顺了吗?那我便证明给阿兄看。”
他直视着叶听霜,神色骤冷的命令道,“过来。”
叶听霜保持着腿部完全的姿势已经很久,听到沈灼的声音后,像是嗅到了骨头香味的狗,挪转着僵硬的双腿。
他抵达沈灼身边,自然的半蹲了下去。
沈灼只是紧盯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两人的对视长达半盏茶之久。
叶听霜的眼神深沉、晦暗,宛若行于黑夜的枭鹰,随时都有可能失控。
沈灼头一次有了种卷入旋涡的感受。
真有意思。
“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沈灼朝着他伸出了手,悬于半空中。
几乎不需要反应。
叶听霜捧起了他的右手,像是犬类讨要抚摸,鼻息滚烫而克制,毫无尊严的蹭着沈灼的手。
轻些,再轻些,莫要蹭到他的伤口。
温顺得毫无攻击性。
可只有叶听霜自己知晓,他冰冷的血液正在因为沈灼而沸腾。
想要将眼前之人……
拆吞入肚。
沈灼抬眼朝着太子望去:“阿兄还不信?我也可以更过分一些。”
他抽出了手,用玉石般的手指在对方的唇瓣摩挲,笑得挑衅又傲慢。
“跪着,别挣扎。”
“我若不允,你便不能起来。”
叶听霜喉结不自觉滚动。
哪怕玉簪之事已在暗中调查,他三番四次的克制,警告自己在尚未有结果之前,不得放纵一丝感情。但那种甜蜜又刺人的滋味,好似无孔不入。
太子气息不顺,率先瞥开了眼。
分明是他因查明叶听霜身份,自己要来太学府试探一二;但当沈灼真的试探之后,他却心颤如焚。
他如何能言说?
分明是清昭在调戏别人,他的目光却只落在清昭的身上。
为什么不一样了?
殿审、元正之会、或许更早的中毒,他好似一簇摧枯拉朽、烧光平原的野火,滚烫热烈又鲜活。
或许旁人无法理解,只有十年来一直陪伴在清昭身边的他,才能真切的感受到那种被燎原的滋味。
就是这样一个孱弱的少年,却能夺走他全部目光。
太子:“……够了!”
沈灼却不听,反倒愈发放肆了。
太子眼瞳赤红:“孤说够了!”
沈灼的动作僵到了一半,便再也不继续下去了。
他赢了。
进退之中,是他得寸进尺,太子步步后退。
可他完全不满足,想要看到更多。
太子究竟会为了他退到什么程度?
沈灼歪头看向他:“那阿兄还验吗?”
太子面色难看:“不必,往后都不必。”
他狼狈的离开了太学府,连同院长打招呼也没能顾得上。
太子脑海里一直都是沈灼抚弄对方唇瓣的模样,若是再进一步,会不会伸进去?
光这样想一想,他便感到窒息难熬。
一刻也不愿再看下去。
虞淮守在门口,瞧见太子神色,疑惑的问道:“里面发生了何事?殿下为何慌张?”
慌张吗?
太子的脸色略一扭曲,想起了方才沈灼的问话——
为何他要试探清昭?
太子指节泛白:“回东宫。”
他终于后知后绝。
他想要知晓自己在沈灼心中的地位,然后坚定不移的被沈灼选择。
—
空荡的学堂内,沈灼推开了叶听霜。
“起开。”
叶听霜:“……喏。”
心口的那股热迟迟未散。
他悄然舔舐着牙齿,泛起丝丝津液,好似在回味无穷。
小殿下哪里都值得回味。
腰、手、以及之前那个吻。
整座宫殿都透着空洞,小殿下便是一潭死水中的活色生香。
周遭越死寂,他便越鲜活。
令人心折的锋利。
沈灼头疼欲裂,已不想再应对君照雪。
沈灼重归冷漠:“君先生,叶家私苑的事,我们明日再约吧。”
君照雪辑礼道:“……是。”
方才始终未曾说话,他却一直在观察着叶听霜。
空洞清雅的美。
像是幽谷静潭,死水沉沉,世间万物都无法融进他的眼。
于他而言,尘世的一切都淡得如一缕轻烟。
然而——
这个眼神被激得鲜活。
因为沈灼。
所以太子才会那般针对吗?
沈灼带着叶听霜离开了太学府,君照雪才缓慢直起身,将方才沈灼坐过的桌几上的砚台拿起,黑色的墨汁如雨线般朝下砸落,很快将地上的白色宣纸染黑。
“选伴读……”
“军马案……”
“清昭,原来你也会打小心思了。”
刚才他看到了什么?
才三月未见,沈灼便有了让人挪不开眼的变化,他竟是在同一直儒慕的阿兄……对抗!?
一直掌控在手心里的人,突然间失去了掌控,君照雪原以为自己会烦闷。
参加伴读之选前,他便是这样表现的。
不该兴奋。
不该瞩目。
但真正看到时,他为了伪装强压在内心多年的叛逆,瞬间汹涌了起来。
‘便委屈先生屈居人下了。’
他竟被那句话困住多年,以至成为心结,实乃可笑。
君照雪喃喃讥讽道:“君如琢啊君如琢,你难道还是什么乖顺人物吗?为何要把太子每一句话都奉为圣意?”
此刻王元鸿终于按捺不住闯入学堂,想看看君照雪有无受到为难,便瞧见了他的手中染满黑色墨汁的画面。
这是上等的松烟墨,极难清洗干净,他白皙光滑的指尖完全被侵染,连衣服上也滴上了几滴。
王元鸿心脏骤颤:“君先生,你没事吧?他们可有为难你?”
王元鸿伸出手,想要触碰君照雪的指尖。
然而只在触碰的那一瞬,君照雪便回过神来:“多谢,方才是在下在想事情,怠慢了。”
王元鸿面颊微红:“学生怎会怪罪先生呢?今日先生受累了吧?”
君照雪淡雅浅笑,手指掩盖在宽大袖袍之中,却在不停的擦拭着,直接红了一大片,红到肿胀,他都没有停下。
君照雪有个秘密——
温润教习的先生,长袖善舞的门客,却极度厌恶他人的触碰。厌恶到哪怕沾染一点,都会生出恶心之意。
君照雪温柔的笑道:“受累倒不至于,只是有些冒犯之言……”
王元鸿笑道:“什么冒犯不冒犯的,君先生大可以直说!”
君照雪:“可否将玉佩还给在下?”
王元鸿的关切瞬间僵在了面上:“这……我……”
君照雪垂着眼眸,长睫颤动:“那是母亲留给君某的遗物,君某不愿流落在外。”
王元鸿不服道:“放在沈清昭那里便不是流落在外,放在我这里便是流落在外?”
君照雪默不做语,鲜少没有再同对方虚与委蛇。
从前觉得厌烦,今日便更加厌烦。
王元鸿满嘴苦涩:“我有何比不过沈清昭?”
君照雪:“你多虑了。”
王元鸿用拇指摩挲着玉佩,低落又不舍的将玉佩还了回去。
“我知晓你对信安射出的那一箭,并不是心狠手辣,而是为了保全他。”
“信安冒犯了七皇子,倘若不由你来处置,以沈清昭的狗脾气,定会重重严惩。”
“我已将信安扶上了你的牛车,还为他请了医工。”
君照雪:“……多谢。”
两人对话戛然而止。
黄昏的橙光洒在了湖面,波光粼粼如点缀烁金。
君照雪回到牛车,撩开车帐的一瞬便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医工正在为信安忙碌包扎:“见过郎君。”
“忙你的事吧。”
君照雪深深凝视,又冷漠的收回了眼。
今日伴读下场,并非是他不在意名声,而是籍田快来了,已无需再做伪装。
这一箭让所有人都看清,信安同他毫无瓜葛,哪怕之后东窗事发,信安也不会受到他的牵连。
信安,不能给予沈灼的善,只好落到你的身上了。
—
今夜云轻星粲,满天的星斗宛若点缀在碧盘上的碎金。
回到长乾宫时,便是入夜。
沈灼泡在浴池当中,自顾自的拿起了酒杯,一口清冽的酒水,便顺着喉咙滑到了食道。
不能让人带走叶听霜。
至少在查清中毒始末之前。
若是能够见到石煊,便能得到一些线索,石煊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沈灼拧紧了眉头,回想着前世对石煊的印象。
懂进退、知分寸,却永远无法看透的一个人。
他有时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怀念,有时却是极致的冷漠。
难以看透。
沈灼喃喃道:“石煊已经回朝,却说籍田的最后一日才能赶回,究竟为何要如此?”
他的余光瞥向了一枚放在托盘里的玉符,这是前不久晋宣帝差人给他的。
桓家玉符,竟这样轻易弄到了手。
沈灼长长的舒展了一口气:“还是想想明日叶家私苑的事吧。”
沈灼沐浴时又擦净了脸上的瘢痕,打算重新再描绘一次。
轻纱幔帐外,有一人影由远及近。
单显端着托盘,想要闯入浴池。
侍卫郭展和叶听霜正守在门口:“站住!”
水雾颇大,待看清时,郭展才抱拳道:“原是单内侍,你来这里做什么?”
单显:“殿下今日要我办的差事,我已办妥当,想向殿下复命。”
叶听霜一直在为沈灼守门,听到此话才开了口:“沐浴时,他不喜被人打扰。”
单显:“这可糟糕了,除了复命,我还熬了太医给殿下开的药。”
叶听霜:“……”
单显轻轻吐出,似是暗示:“药冷了,可就不好了。”
他的脑海里浮现着今日出宫时,见到六皇子沈倦的场景——
‘清昭何等重视太学,却支开了你,只带了他去。’
‘万喜也就罢了,叶听霜擅闯长乾宫那么大的事,却没有受到严厉惩处。’
‘你甘心吗?’
单显低着头,举着托盘的手隐隐发白,好似真的被那句话蛊惑。
从前殿下从不正眼瞧他们,只拿他们当个摆设。在单显心中,便下便如山巅云月一般遥不可及。
自从中毒之后,一切都在翻天覆地。
高不可攀的小殿下,却因这样的人而被‘玷污’。
若是叶听霜清白也罢,偏偏当初就是他端了毒给殿下!
他当然不甘心!
单显心脏跳得鼓胀难受,笑着掩饰道:“殿下一直不肯喝药,今日去太学之前身体已有虚弱征兆,这可如何是好?方才沐浴之前,殿下派我送了酒水进去。身体不好,又在饮酒,岂非……?”雪上加霜。
叶听霜拧眉:“……交给我吧。”
想看他受罚?
哪怕知道对方别有所图,叶听霜仍旧接过了对方手中托盘。
门被悄然推开了。
红色纱幔低垂,帐纱内透出一个朦胧的剪影。
若隐若现,影影绰绰。
浴池内热气蒸腾,沈灼倚靠在浴池边,玉白面颊被热气染上酡红。
可他的眼太冷,冷淡疏离得堪比冰川寒气,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割裂。
当叶听霜进去的时候,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某种香气。
那种香气被白蒙蒙的水雾裹挟着扑面而来,暧昧又缱绻。
他正准备抬眼,便听到了沈灼的呵斥:“放肆!本殿下说过,不许沐浴时受到打扰,你们是听不懂吗?”
叶听霜将托盘放到了地上:“殿下,请喝药。”
雪上一支蒿的毒,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若沈灼再这样任性下去,身体的衰败只会越来越快。
哪怕会受罚,抽鞭子、打棍子,都比不过沈灼的命重要。
沈灼:“你……退下!”
叶听霜终于察觉到一丝端倪,为何殿下的声音在抖?
以他对沈灼的了解,早已在进来之前做好了准备。这种时候不变本加厉的施加惩罚,反倒叫他先退下去?
叶听霜再度抬眸,却听到了一阵哗啦水声。
一件轻薄单衣,便朝着叶听霜的面颊盖了过来,那是沈灼故意盖在他的身上的。
叶听霜终于分辨出那股香味的来源,竟是沈灼常年用的熏香的气味。
他莫名觉得口渴。
沈灼咬牙切齿:“本殿下让你退下,你难不成听不懂?”
不能让叶听霜看见!
他脸上的瘢痕,才刚刚擦干净!
会露馅的!
叶听霜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忽而激烈了起来,单衣上的银菊花纹遮挡了视线,在朦胧半透的绡纱间,他只抬眼看到了一半。
虽仅看了一半,也足够让人气血翻涌。
昔日高高在上的沈灼头次在他面前露出了惊慌。
战栗感窜到了全身。
小殿下从冰雪融化成春水,于是悬月坠地,红尘气沾身,裹上了汹涌春情。
顿时色气横生。
小殿下为何要遮掩另一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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