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司修用力呼出一口气，面目扭曲一瞬，迅速把左手撑到腰后给自己揉了一番，但丝毫没有缓解他的腰疼。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七八十岁还要下地种田，中途撑着锄头休息的老大爷。


    他的腰也才二十来岁，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苦痛？


    庄司修一手撑着腰缓缓靠着旁边的墙坐在地上，一手拿出对讲机：“所有人时刻警戒，有无异常情况？”


    “报告，目前暂无异常。”


    暂无异常，又是暂无异常，他们已经在这地方守了一天了，这消息要不是从久川淮生那里来，这任务要不是黑田兵卫发的，庄司修现在就想收队回去了。


    三号，三号到底是不是工业园？


    毫无疑问，五个地点里最重要的就是三号。但他们没有任何方式可以判断三号，唯一的方式就是通过时间。从他们被收购的时间，被要求拆迁的时间，各种可能的时间来排序。其实地点也许也算一种方式，但这些地方的位置大同小异，实在排不出来。


    而按时间来排序，工业园就是第三个。最早的是废弃工厂，接下来是科技园，第四个是本打算要建立工厂那块地，而第五个，是预定要拆迁的居民楼。公安的人手太少，听说一号地发现了炸.弹让爆处组过去后，公安就只留了一两个人在那边看着，至于四号那边，那边缺少可以遮掩的地方，出于安全考虑，他们选择了远程监视。


    但这些都只是猜测。庄司修甚至都开始思考他是不是该往搜查一科所在的一号地走一走。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对讲机突然亮起了灯。


    “报告！工业园附近有行迹可疑的人出现······不对！他进去了！”


    “所有人不许动，”庄司修沉下声音，“外围把控住出入口，二小队上前，同一小队将工业区围住，保持隐蔽同时缩小间距。”


    “是！”


    他放下对讲机，撑住墙站起来，拿起了望远镜，却没有即刻看那边的情况。


    这个情况不对，绝对不对。


    他飞速地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


    ————————


    爆处组的人都知道久川淮生不接电话，因而给邮件设置了提示音。他们已经习惯了久川淮生随意伸手看一眼邮件然后单手回的操作，但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他险些把手机摔在地上。


    久川淮生的左手死死捏着手机的两边，他几乎是立刻就觉着手心出了一层汗。就坐在他旁边的萩原研二担忧地想说什么，被久川淮生死死抓住了手臂。


    “打，电话，”他的声音沙哑，在大喘气中几乎挺不清晰，“打电话，给，给队长！快！”


    萩原研二立刻拿起手机拨出号码，松田阵平眼见久川淮生呼吸越来越急促，急忙起身撑住他，但久川淮生死死地扶住桌子，不肯坐回椅子上。他死死地盯着萩原研二打出那个电话，才颤抖着翻开手机发送了一封邮件。


    他的手抖动得太过厉害，接连打错了很多字，但他连倒回去改的勇气都没有，一打完就点击了发送。


    而萩原研二拨过去的电话，没能打通。


    ————————


    “我说宫泽，你看什么呢？”长谷川英士不耐烦地蹲下来。


    宫泽尚明没有应答，他在下面毫无动静。五秒钟后，长谷川英士没忍住，他半跪在了地上，低下头靠近地面往里看：“你干什······什么声音？”


    宫泽尚明只觉得自己的眼前有点晃，他张嘴的时候甚至怀疑自己的嗓音已经开始干涩：“队长。”


    长谷川英士立刻向前扑在了地上，但扑下去才发现防爆服让他难以将耳朵紧紧贴在地面上。于是他站起身三下五除二把防爆服脱了，完全忽视了宫泽尚明紧张的喊声，将耳朵紧紧贴在沾满灰尘的地面上，拧紧眉头听了几秒，随后拿手指敲了几下地面。


    他低声骂了句脏话。


    “宫泽，你的炸.弹倒计时还剩多少？”


    “我拆完前，是十五分钟，现在可能是十二三分钟。”


    如果是地下室，不，肯定是地下室。以敲击出的这个声音来看，以刚刚他只是跪着弯下腰就能听到模糊声音来看，下面要埋了多少个炸.弹，才会到他们能听到的地步？什么东西需要用这么多炸.弹去摧毁？


    如果是罪证，如果他们此时撤离，如果因此让犯人逍遥法外······


    “宫泽，出来。”


    长谷川关闭了信号屏蔽器，给竹内耕一郎打了个电话过去，同时一手把宫泽尚明拉起来，指了指地下。


    竹内耕一郎果真还没走，很快就接起了电话。


    “这边地下有空间，你们要还有人在这里，来几个人帮我想办法找到去地下室的路，让我退在外面的队员去别的工厂看看情况，有炸.弹一并报上来。”


    竹内耕一郎带着人赶来的时候，长谷川英士和宫泽尚明已经把差不多的地方都摸了一遍，没摸出什么名堂。伊达航带着人迅速加入排查的行列，竹内耕一郎却在查看了一遍周围的情况后，突然退出了工厂。


    他还记得他曾经听一个人说过。


    “竹内，不要总想象你需要的东西在内部。表面，有时候也可以掩藏很多东西。”


    表面，如果放在表面，会是哪里？


    他拨开了下水道口，看到了挂在里面的绳梯。


    ······


    长谷川英士拒绝让除了他和宫泽尚明的人下去。


    “数量可能不容小觑。不清楚下面的情况，如果还有信号，我不会开信号屏蔽器，我们时刻保持联系，但你们要退到安全距离外。如果没有信号，我们联系不到你们，你们绝对不能贸然靠近。”


    竹内耕一郎向他敬礼，立刻带着其他所有人退出到了安全距离外。


    长谷川英士带着工具箱先行下去，越往下爬他心里不好的预感就越严重，等到下面的时候他拿出手机，果真已经没有信号了。


    于此同时，他们看见了十几个被封得极其严密的箱子和五六个炸.弹。


    见鬼，这玩意的声音难道是因为下面太空旷才显得那么响的吗？


    长谷川英士没先轻易触碰那些箱子，他先行打开了炸.弹，里面的倒计时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短，只剩下五分钟。


    但就结构来说，他加上宫泽，应该能拆下两到三个——但绝对无法拆完。即使这个炸.弹数目比他想象中已经少了很多，还是绝对无法拆完。


    长谷川英士转而向旁边的箱子，他试着敲了敲，随即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确认了一下重量，又轻微晃了一下。


    他的脸色陡然变了：“宫泽！”


    宫泽尚明立刻走过来，被长谷川英士塞了一只箱子。他的队长死死按住他的肩膀：“这下面没信号，现在立刻，你把这个箱子送上去，一定要送出去！”


    “等等，”宫泽尚明虽然有些迷茫，却也意识到事情严重性，“那队长你······”


    “别在这里废话，”长谷川英士强硬地打断了他，“拿着箱子会慢很多，现在立刻就走！”


    他沉下了声音：“服从命令！宫泽！”


    宫泽尚明咬住牙，用力抱着那个箱子，看了眼倒计时，转头就跑。


    而长谷川英士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炸.弹和箱子分在地下室的两对角——但这个距离很难起到什么作用。


    他拿起了工具。


    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时候，他刚加入爆处组不久的时候，他在倒计时没有到最后的时候就拆除了炸.弹，直接离开了那个地方，不知道心爱的人就在隔壁，看着倒计时结束，迎来死亡。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他拆到最后一秒，如果他没有提前离开，也许爱人还能跟他说一句话，也许他们还能死在一起。


    但长谷川英士这辈子从没有拆弹拆到最后一刻过，从他还是警校生的时候，到成为队长，他的技术，他的速度，一直都是队里数一数二的。


    只有这个领域，他从来没有认输过，他的速度还可以更快，比他曾经最快的时候还要快。


    这一次，他可以拆到倒计时结束的时刻。


    ————————


    宫泽尚明艰难地单手抱着箱子往上爬。


    这个箱子的体积不允许他拿手臂夹住后还能空出手掌来抓绳梯——这玩意偏偏是绳梯，这地方还深到没信号。


    他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控制时间，也不清楚自己爬到了哪里，但是他还没有看到上面的光亮。宫泽尚明咬了咬牙，猛地加快了速度——他利用牙齿把绳子含在了嘴里，单手用力，然后松开嘴，重复步骤。


    人体向后倾的力度，让他的牙齿的嘴边都受到了绳子的力，宫泽尚明几乎怀疑自己的牙齿要被拉掉。但他的速度确实提高了很多，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了上面照下来的白色的光。


    但他从转身跑走时心里默数的倒计时已经快要结束——他应该感谢拆弹给他带来的对秒还算准确的时间感。他狠狠用了把力，在最后五个数的时候，他咬住绳子，双手把箱子举起来，在绳梯上踮起脚，将箱子用力地往下水道口外面一推。


    三。


    他又向上爬了一步。


    二。


    他将还大部分在下水道口的箱子用指尖抬起一端往旁边用力推去。


    一。


    他双手抓住最上面的绳子，用力把身体往上拉。


    他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颤动了起来。


    谁给他这时候来电话？


    这是宫泽尚明失去意识前，脑子里最后闪过的念头。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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