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吗？


    童明在那一片黑暗中发出一声喟叹，想要一个神明吗？


    那我便成为她的神明吧。


    念想就那样种在了心里，种下的那一刻，他感觉四肢汇入一股力量，好像眼前也变得光亮一些，偶尔还能看见些星星点点的东西。


    可是，该怎么做一个神明呢？


    还没等他问清楚探究明白，他又听见那道声音了，这次是在说，“如果有神明，求你救救我奶奶。”


    做神明，要会救人吗？


    那我，便学会救人吧。


    只是那时的童明还太弱小，不懂要如何救人，也不知该如何走出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只是靠着那道声音，在心中生成一股信念。


    那样的信念，逐渐让他变得更加强大。


    忽然有一天，一丝光撕碎了无边无际的黑暗，童明循着那道光走去，第一次，见到了那道声音的主人，一个女孩。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女孩就是年轻版的童欢，那时的她看起来才一米出头，个头不高，脸上也带着稚嫩。


    第一次见到童欢时，她蹲在一个老奶奶的床前，轻轻地喊了一声“奶奶”。


    童明看见她用小手握住奶奶枯树枝一样的手掌，“奶奶，你起来吃饭吧，吃饱了就好了。”


    只片刻，童明就见童欢被推搡着离奶奶越来越远，她脸上露出了无措、茫然，可是却再不能靠近奶奶。


    童明看不清周围的场景，他唯一能看清的就是童欢，还有那个身上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奶奶。他知道在奶奶身边围绕着很多大人，他看不清，只能偶尔听见几句毫不避讳的交谈声。


    “这看起来也活不了多久了，没必要送医院了吧。”


    “怎么不能送医院？这好歹让医生看一眼。”


    “送去医院，还不是要死的，再说，这检查费谁出？”


    “当然是你家出，老太太她不是最疼你家了吗？现在该是你们尽孝道的时候了。”


    “什么最疼我家了？别瞎说，她给什么了？我家可没钱送医院。”


    “你家没钱，我家就有钱？那怎么着？让老太太等死吗？”


    “反正我家没钱。”


    “都没钱是吧，那就在家里呗。”


    ……


    童明不知道那些争执意味着什么，他看见年幼的童欢站在人群背后望着躺在床上的老人，老人浑浊的眼睛无精打采地转动着。


    年幼的童欢从书包里翻出了几张零钱，扯了扯前面一个大人的衣服，怯懦地说了一句，“妈，我有钱，拿去给奶奶看病吧。”


    被扯衣服的大人还没有说话，另一道尖酸的声音先行回了话，“哟，瞧这不是有钱吗？那你家就带着老太太去医院呗。”


    童明看见童欢的手被那个大人重重拍了一下，指责了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子别在这添乱。”


    童明不知道那所谓“大人的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他只看得见童欢，而童欢周围的一切是模糊又混乱的，他感知不到，也不想感知。


    童欢，成为了他在那片黑暗中唯一的等待，真实地出现在那道光中。


    等再看见童欢时，童欢周围似乎很嘈杂，唱声、唢呐声、拍锣声、钹的敲击声以及纷杂的说话声。


    童明知道，这是葬礼，民间告别的一种仪式。


    童欢头上带着孝布，乖巧地坐在一旁，没有哭没有闹。


    偶尔童明能够听见有人在童欢旁边交谈，“这是你的女儿呀？真乖呀。”“对，是我家的大女儿，从小就最听话了，很省心。”


    那些话，都是夸赞，照理来说，童明应该觉得高兴，但是他看着一旁静坐的童欢，心口涌出的却是另一种情绪。


    心疼。


    当事人童欢却无知无觉一样，只是握紧手里皱巴巴的几块钱，晃着腿，好似悠闲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人群中又传来一些声音，“听说老太太照顾了她一两年嘞，这老太太都没了，也没见她哭，这也太冷血咯。”“欸，这也不是我家的孩子，管不了。”


    童欢没再到处看，她将脑袋的方向定格在了童明的位置。


    童欢嘴里嘟囔着，“我听说，这世界上是有神明的，甚至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专属神明，”顿了顿，“你说，是吧？我的神明。”


    那一刻，童明以为她看见了他，他颤着声音回答，“是的，我是你的神明。”


    童欢接着说，“奶奶说，如果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说不定就会变成神明，接着守护地上的人，你说是这样的吗？”


    童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童欢没等来回答，自顾自地接着说，“可是，我知道，天上的星星都是恒星，不是人变来的，我的奶奶，也不会，变成星星。”


    “你说得对。”童明蹲下身，摸了摸童欢的脑袋。


    童欢捏紧手里的钱，“可是，奶奶既然这样说了，我就相信。”


    童明看见童欢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自己，她说，“所以，我亲爱的神明，请好好守护我，就像我奶奶说的那样。”


    “好。”


    那样的眼神给了童明力量，黑暗在逐渐退散，他的心脏开始跳动。


    ————


    等到童明从梦中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纱窗照进了室内。


    风吹进没有关严的窗户，窗帘微动。


    童明用手遮住阳光，眯了眯眼，漫长的回忆和梦境让他醒来时仍然觉得有些恍惚。


    等到彻底清醒过来，他起床开始洗漱。


    他又想起，夏黎明所说的，离童欢远一点，要多远呢，他不知道，也不想。


    他好不容易来到童欢身边，并不想离她远一些。


    他想待着童欢身边，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名义，只要能陪着，能让她看见就好。


    下定了决心，童明准备去上班。


    在等电梯时，他仔细听着身后的声音。


    “你们先下吧，我还要等一会。”


    她还没来。


    童明让电梯里的人先下，看样子，今天童欢会比往常还要晚几分钟，童明索性就不再按电梯，靠在一边等着。


    幸好泰华公司给实习生安排的宿舍就在园区办公楼的顶楼，去工位上班很方便。


    “呀，这么巧呀？你也刚出门？”


    童欢着急忙慌地跑来乘电梯，看见童明等在这，打了声招呼。


    “是呀，我起来晚了，也刚出门，你吃早饭了吗？这个给你。”


    童明将手里的早餐递给童欢，童欢没推脱，接了过来，“啊，我也是起来晚了，看到你，就安心了一些了，嘿嘿，看来大家都一样。”


    童明：“是呀。”


    “叮！”


    电梯来了，里面没有其他人，童欢和童明走了进去。


    “阿欢，你以后想留泰华公司吗？”


    “不想。”


    童明还想再说什么，电梯已经到了他的楼层，他走了出去，看见电梯门缓缓关上。


    最后只来得及说一句，“那我们一起找别的工作。”


    他看见电梯里的童欢表情惊讶，等关上电梯后，他才懊悔，怎么就说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