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洵站在航空楼大厅中，正在等待购买穿越边境的船票。


    这里是主城卫星西部的航空站，极为繁荣的航空港，几乎所有的航空公司都会在这里登记有自己的停泊位，包括联邦舰船、大公司飞行器或民用飞碟。


    航空楼大厅穹顶极高，以干净利落的浅灰色为主要色调。地板亮的能反光，映出来往的旅客身影。


    人流交织，灯光大盛。


    只是路过谢见洵周边的旅客，往往会停下来，回头看一眼那个队伍里的年轻人，并露出惊讶的神情。


    没有说他长得有多好看，足够叫任何人回头。


    ……主要是遮的太严实了。


    年轻人带着浅色口罩，严严实实遮住下半张脸，鼻梁上架了副宽大的深色墨镜，这都嫌不够，还把兜帽竖起来，将脑袋一并盖了过去，只露出一点漆黑的柔软额发。


    说真的，要不是知道星盗不敢进联邦港口，他们恐怕要以为这是什么在逃嫌犯。


    难道是哪个私人出行的明星？


    于是有人从腕上切出光脑摄像头，打算偷偷给这年轻人拍张照，却发现对方反应极快，留给他的只有兜帽背影。


    “嘿……”


    难不成真的是明星？


    很快，排队买票的队伍轮到谢见洵。


    售票前台接过谢见洵递过来的现金，有些疑惑地扫了他一眼。


    毕竟大家用光脑支付了数百年，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现金。


    客服：“去哪里？”


    她的声音淹没在登机大厅嘈杂的背景音中，幸亏谢见洵听力还不错。


    年轻人明显有些紧张，鞋尖碾了碾地面。


    他扯下口罩，露出下半张脸。


    声音很柔软，但带了股没见过世面的好奇味儿：“你好，去NA-128……留学。”


    售票客服低头，在船票订单后面写了一串数字，轻车熟路地折过话筒：“请出示身份信息。”


    年轻人更紧张了，他看上去简直是第一次一个人出门，处处透露着生疏和不知所措。


    “我，我订一张二等民航的票。”


    二等民航，只通过了资质审核的私人航空公司，服务大多不尽如人意。正是因为如此，购买它们的船票并不需要身份信息。


    售票前台打了个对勾，示意谢见洵把墨镜摘了录入虹膜信息。


    年轻人踌躇片刻，摘下墨镜，售票前台一愣。


    他拥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眼尾微垂，黄金色的眼瞳宛若凝固的贵重金属，使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十分昂贵。


    矜贵的小王子。


    售票前台心里忽得掠过这句话。


    不是嫌犯，也不是明星。


    但好看的紧。


    半秒的事，虹膜信息录入，她将订单塞进机器里，很快，机器出票口吐出一张白蓝相间的金属卡片。


    前台开始念台词：“您好，您购买的二等民航船票已生效，请及时把握登机时间，票据含七天早餐，其余开销自费……欢迎您使用西部航空港服务窗口，祝您旅途愉快。”


    像是松了口气，那双漂亮的眼睛眯起。


    年轻人隐晦地心花怒放，冲她露出了热烈而灿烂的笑：“真不错……谢谢你。”


    他放松了些，一时半会没想起兜里的墨镜，接了车票，抓紧时间顺着地标去找安检口。


    航空楼巨大的屏幕亮起，从航班信息跳到最近的新闻播报。


    来往旅客在下面走过，不约而同抬头去看，谢见洵匆匆路过，不明所以，也跟着抬头。


    屏幕荧光闪烁，穿白西装的主持人正在播报领主们的会晤，而人们的目标几乎都集中在会议桌最顶端的空位上。


    有旅客发出轻叹：“那是……”


    在场人心知肚明，没有人不知道那是谁的位置。


    在会议开场的瞬间，电子微光聚拢，一道虚拟投影凭空落在座位上。


    镜头推近，旅客纷纷倒吸口气。


    黄金般璀璨的发丝，纯粹如宝石的瞳色，哪怕祂跟随人类的习惯也穿上西装样式的服饰，也没人会将祂认成人类。


    祂早已不是人工智能，而进化成更高级的机械智慧生命。


    掌控联邦运行百年之久的无冕之王、机械之神。


    主脑“翡翠”。


    谢见洵站在硕大的屏幕下方，出神地望着主脑那精致无暇的面容，很难想象当年是什么审美的建模师，能为祂建出这幅面孔。


    新闻并不转播这场会议，只有主持人在流畅地概述领主们的谈话内容。而最引人注目的主脑却没怎么说话，他总是慵懒地单手撑住脸颊，发丝垂落，眼瞳下瞥，恍若笑意吟吟地注视着屏幕前的所有人。


    谢见洵恍惚间生出仿佛被包裹的错觉。


    下一秒，新闻切断，嗖一下刷新出一张寻人启事。


    男，十七岁，身高170，穿白色兜帽，和家里闹矛盾离家出走中。


    附带一张高清照片。


    姓名，谢见洵。


    屏幕巨大，冲击力极强。


    尤其当上面还是自己的照片时。


    “我……”


    谢见洵呆若木鸡，连连后退几步。


    巨大的屏幕下面，刚才被主脑新闻聚集了不少旅客，反正等登机也闲来无事，不如来凑个热闹。


    “现在的小孩都会离家出走啦？”


    “哎呦，不得了哦，我侄子没考上第一军校，大晚上的离家出走，报了警才找到哦！”


    他赶忙想当无事发生，戴上墨镜就跑，然而一只手轻飘飘落在他肩上，摁住了他的行动，拼接色外套在眼角余光垂落。


    “活蹦乱跳的寻人启事啊——”


    那人有意无意念道：“提供线索奖励……哦，三千万啊。”


    正是寻人启事下承诺的赏金，投来的目光就像在看行走的星币，透着股兴致勃勃。


    谢见洵脱口而出：“我大众脸！”


    还在念叨的旅客们刷刷刷回头一大片，逮着人般扫视过来，谢见洵连忙闭上嘴，想拉上口罩。


    耳朵一空，却被人一根小指勾掉了口罩的线绳。


    那人直接给他逗乐了，沉沉地压住谢见洵肩膀不让他动弹，低声威胁道：“三千万，跟我走一趟吧。”


    谢见洵不情不愿，想挣扎，却脱不开被攫住的手腕，对方的力气大的可怕，光圈着这么一捏，他手上立刻被勒出红痕。


    只好收了力气，被迫转移到不远处的休息大厅沙发区。


    “帽子摘了看看？”


    谢见洵警惕地看着他，不情不愿摘掉兜帽，露出一头漂亮的黑色半长发。


    后脑勺梳了个可爱的小揪，顺着他的幅度颤动。


    那人往沙发上一坐，翘着腿，口袋里还有杯加满了冰块的彩虹饮料，碰撞的冰块随着他的动作乒乓响。主城卫星快入冬了，看着就觉得喉咙冻得慌。


    谢见洵试图编故事：“你看，我是黑色头发，寻人启事上的是灰色头发，完全对不上是吧？”


    那人咬着吸管，瞥他一眼：“快速染发剂十五块一瓶。”


    谢见洵垂死挣扎：“你看他那么白，我这么黑……”


    那人看了眼谢见洵露在外面的小脸和白皙到几近透明的手背，没说话，大概是觉得说谎也不能这么离谱。


    “我是就一穷孩子，要去外头打工挣留学的费用，怎么会跟寻人启事扯上关系……”


    还在睁眼说瞎话。


    “过来。”对方冷笑一声。


    谢见洵一愣。


    他犹豫片刻坐过去，只见那人伸出手，点了点谢见洵手腕上最新款式的光脑手表。


    对方用口型告诉他：“八位数。”


    无言而明确地指出，你就是个满口谎言的小骗子。


    谢见洵：“……”失策。


    第一次离家出走，没有经验。


    那人站起来，像是看热闹看完了，道：“光是换个头发颜色和发型，是没有用的，大众脸小朋友。”


    大约是打算放过他，他有些兴致阑珊，“要躲就把你漂亮的脸蛋藏好一点。”


    那人走后，谢见洵低头带好墨镜和口罩，用光脑的反光看了看周围，心有余悸。


    半小时后飞船起飞，谢见洵两手空空，排入安检的队伍。


    他站上安检台，等待安检人员启动机器，重点在扫描他光脑中有没有携带违禁物品。


    忽然，另一侧安检口响起了杂乱的声响，深蓝制服的工作人员带着人脸识别装置出现，挨个儿控制了正在安检的口子，暂停旅客的流动。


    他们大声宣布，有星盗混进了航空港！


    现在请所有旅客稍安勿躁，他们会用识别装置将星盗抓捕归案。


    一瞬间，整个安检口的人都炸了，后边的乘客抑制不住声音，安检口喧闹又嘈杂。


    谢见洵头皮都炸了起来，难以置信。


    大管家要抓他，还得用上“抓星盗”的名义？


    人脸识别装置扫描极快，几个呼吸间的功夫，还站在安检台上的旅客就被挨个儿扫描了脸部信息，极快地逼近谢见洵这边。


    一旁的安检人员还好心提醒他：“先生，口罩摘一下。”


    谢见洵抓着口罩边缘，垂死挣扎两秒。


    但就算戴着口罩，识别装置依旧能识别，纯粹掩耳盗铃……他只能垂头丧气把武装全去除了，闭着眼睛等死。


    就在扫描到谢见洵隔壁时，动静极大的扫描人员突然停住动作。


    所有的旅客也跟着他们一起停顿，全场寂静，谢见洵几乎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滴，滴，滴。


    人脸识别装置缓慢发出警示。


    扫描人员按住腰间，警惕而镇静道：“先生，请您跟我们来一趟。”


    被扫描的旅客举起手，无所谓道：“警官，我是好人，你们别不信啊。”


    扫描人员重复说辞：“请跟我们来。”


    谢见洵睁开眼，看见了那件刚见过的拼接块外套，浅粉色和嫩黄色的大块拼接，蓝色涂鸦在腰间异常显眼，黑色紧身衣高领扣住他的脖颈，一根黑色的细绳在他脖子上绕过三圈，最终坠着铜扣，落在他胸前。


    马丁靴踩过地板的声音响亮，那人被扫描人员带走。


    剩下的扫描人员继续扫描旅客。


    只见机器在他眼前一闪，滴一声，白光闪过，就跳过了谢见洵，去扫下一个人。


    他震惊地下了安检台，安检人员没了笑容，但仍尽力安慰他，不会有星盗混进航空港里，请放心旅途安全。


    穿过长长的走道，谢见洵有惊无险登上飞船，找到自己的座位，用虹膜扫开安全带。


    没有人突然找上门，也没有人抓到他。


    谢见洵没动弹，他眯着眼睛环视片刻，学着别人的动作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另一侧邻座有了动静，有人在旁边坐下。


    他侧过头去，看见熟悉的面容，倒吸一口气——


    “别叫。”


    穿着拼接色外套的客人拉过安全带，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我真的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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