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热闹暂且落幕，商队的人们用麦酒和烤肉填满了肚子，心满意足地离开旅店，准备回家大睡一场。


    泼冷水的言语在所有忍心中种下一个刺，谢见洵能明显感觉到氛围有些凝固。


    还有团长懂得活跃气氛，才没有让好好的晚餐被人搅和。


    “小玫瑰，下次见。”


    离开前，团长在胳肢窝里揣了瓶酒，冲谢见洵张了张手打招呼，随即离开了旅店。


    谢见洵后知后觉：“……他叫我什么？”


    夜幕深重，少年老板亚历克斯靠在前台侧边，手里拉出一道光脑屏幕，正抿着嘴，津津有味地跟人聊着天，发梢映着光脑的幽蓝光。


    谢见洵坐在吧台角落的位置上，手里捧着杯热乎乎的茶，陶杯中零星几点茶叶随着热流在缓慢浮沉。


    医师坐在他对面，正拿着治疗仪，透过治疗仪的微型镜头观察他眼睛的伤势。


    “……”


    医师放下治疗仪，谢见洵一口茶没喝，小心翼翼道：“能治吗？”


    医师疑惑地说：“不，一切完好。”


    他放下仪器，“可能是受的伤太精细，这个等级的治疗仪扫描不出来。或者是心理原因，受到了较大的刺激。等环境都平复之后，说不定就会立刻恢复。”


    壹听完医师的话后，轻微扭头，看了眼蒙眼的年轻人类。


    他看上去茫然无措。


    机械人偶心想，果然还是在突破流沙河的时候留了心理阴影，看他醒来后一切活泼的模样，还以为他没事。


    假装自己很好吗……他沉吟道。


    谢见洵紧张道：“不会一直看不见吧！”


    医师安抚他：“可能是应激引起的失明，好好泡个澡，睡一觉。我给你开两支眼药水。”


    谢见洵沮丧道：“好吧，谢谢你。”


    医师帮忙治疗了一下腿上的伤痕，便离开了。


    他走后，谢见洵低头，难过地喝了口手里的热茶。


    忽然感觉眉心预警，有人的手指在慢慢靠近。


    他迷茫地扬起脸，果然有一点温软触感落在他眼皮上，慢慢抚过平整的皮肤。


    年轻人类睁着眼睛，黑布平铺在桌面上，刚被医师看过诊，还没来得及重新蒙上。


    温软指腹从眼角抚至眉尾，是将力道放到最轻最轻的程度后，才敢真正上手的程度。


    人类睁着眼睛，哪怕什么都看不见，也努力地睁大。


    那双黄金色璀璨的瞳仁，在看不见东西时平添一分空洞般的玻璃质感。


    半晌，他听见机械人偶轻声叹息：“多漂亮的眼睛……”


    感觉壹比他还惋惜这双眼睛看不见，谢见洵绞尽脑汁，反过来安慰他：“没事的，医师说只是心理因素。我心理可强大，哪有什么心理阴影，说不定明天睡醒就好了。”


    壹平静道：“您会好起来的。”


    他站起身，转移话题：“老板说，他愿意将浴室借给您使用，您想泡个澡吗？”


    谢见洵听见声音微远，也赶紧站起来。


    听见能洗澡，他有些惊喜：“谢谢亚历克斯先生！哦……还有，谢谢你，壹先生。”


    机械人偶：“叫我壹就好。”


    不远处，听见他们对话的少年老板关闭光脑屏幕，警告道：“洗漱用品放盆里了，浴液不要用太多。”


    他皱眉威胁：“当心扣你工资。”


    不过，还是多亏亚历克斯提供的洗漱用品，谢见洵才能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机械人偶规规矩矩守在门口，认真地履行守门职责。


    亚历克斯叼着面包经过，不由笑他：“你好像在看守东西……用不着这么紧张吧？”


    壹温和道：“这样说倒也没错。他启动我的第一个人类，按照守则，我具备暂时的看护责任。”


    亚历克斯没听明白：“什么跟什么？”


    他深深看了眼机械人偶，觉得他们在搞一些新东西。


    “我看你晚餐一点没吃，不饿吗？”


    他不打算深度掺和这对外地人的生活中，随口嘟哝道，谁知身着漆黑制服的男人平静地说：“我不需要吃东西。”


    亚历克斯：“……怪人。”


    什么样的人连东西都不要吃？


    他用力皱了皱眉头，重点看了眼壹身上眼熟的制服：“行吧，你们开心就好。”


    这时浴室门打开了。


    谢见洵从里面跌跌撞撞走出来，几乎一出门就被门框绊了一跤。


    他心头一突，下意识要去接。


    但壹更快，也更近，眨眼间就将人捞进怀里，避免人摔出个好歹。


    谢见洵惊魂未定，和亚历克斯同款动作摸了摸胸口。


    他站直身体，听见旁边少年老板略有些惊慌的声音：“都知道自己眼睛不好了，还逞强一个人洗澡，我警告你，别在我店里出意外啊！”


    谢见洵哭笑不得，但也能感觉到老板声音下的好意。


    他求饶般，合掌拜了拜声音传来的方向：“好的啦，谢谢你亚历克斯。”


    少年老板鹌鹑似的不吭声。


    过会儿，声音变小，脚步声咚咚响：“我没允许你叫我的名字不加敬称……”


    像是快速走开了。


    壹的视线落在谢见洵裹着脑袋的毛巾上，思考片刻，像是提议般询问：“需要我为您擦拭头发吗？”


    谢见洵将手搭在他手臂上，被搀扶着慢慢走回杂物间。


    房间窄小昏暗，可有了一张柔软的床铺，床头点了盏灯后，竟也变得无比温馨。


    他不好意思地说：“哪有擦头发还要麻烦别人的……”


    但手指已经落在他头发上了。


    机械人偶的询问仿佛只是出于礼貌，实际上，他想做什么，并不需要别人回应。


    哪怕听了谢见洵下意识的拒绝，他依旧我行我素，手臂半环绕过谢见洵的肩膀，坐在他身后替他擦头发。


    谢见洵有点懵，他抬手抓住毛巾：“我自己来就行。”


    谁知被人轻轻松松捏住手腕，看着也没用多大力气，但谢见洵怎么都挣脱不开，宛若一座钢铁铸成的雕塑，坚固冷硬，再移动不开分毫。


    然而背后，机械人偶言语温软柔和。


    “请您闭上眼睛吧，好好休息一个晚上。明天会好的。”


    擦着擦着，年轻人类真的靠在他肩膀上，呼吸缓而慢，竟是充满信赖地睡着了。


    壹停下擦拭头发的手，他稍稍后退一点，谢见洵便顺势从他怀里，一路滑下，最后靠在他腿上，侧着身蜷缩着，微湿的发丝黏在他脸侧。


    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风中裹着黄沙，刮过房屋的侧壁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响。


    壹摸了摸谢见洵的脸颊，卷发下无机质的眼睛闪烁，露出颇感兴趣的神情。


    充满弹性的，软而滑的皮肤。


    还有一双黄金色泽的眼睛——真难得，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类。


    他喜欢看那双漂亮眼睛生动的模样，灵得就像一捧用手拘起的薄薄水潭。


    虽然现在也不错，但任凭谁，都想要更好的。


    “早点好起来，嗯？”


    他亲昵地弯下腰，贴住谢见洵的耳廓无声道，“等一切结束，我就带你回地下去，我可真……喜欢你的眼睛。”


    第二天一早，谢见洵被一阵强光照醒。


    杂物间改的小卧室只有一扇窗户，没有窗帘，悬在墙壁的顶上。


    太阳光从那扇小窗里高高地垂落，正好照在他眼皮上。


    谢见洵挣扎片刻，翻了个身，一只手伸来，悬在他眼皮上，将强光遮住。


    他紧皱的眉头松懈开，又磨蹭了半晌，才迷蒙地睁开眼睛。


    “太阳好大，窗帘拉一下……”


    壹收回手，轻拍他肩膀：“您看，这里没有窗帘。”


    谢见洵：“怎么会没有……咦！”


    他陡然瞪大眼睛，率先看见刷了灰漆的墙壁，接着往下，瞅见自己的双手，最后移动视线，在头顶看见机械人偶温和又充满关怀的英俊面容。


    机械人偶低垂着脸庞看他，眼珠里闪过幽蓝光晕，对他微微一笑。


    谢见洵：“我能看见了！！！”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惊喜地睁大眼睛，看见沙漠的阳光照亮了整间杂物间，就连窗下浅薄的飞尘都跟着透亮。身下是铺了浅灰床单的小床，左手边是房门，正对着个不大的衣柜。


    再移动视线，看见机械人偶坐在床头，坐姿端正优雅，正微笑着看他。


    他欢呼一声，扑过去抱住壹。


    “我就说没关系的，你看，我能看见了！我的眼睛是完好的！”高兴到整个人都开始冒愉悦气息。


    壹一怔，下意识搂住谢见洵的腰，轻拍他的后背：“幸好这次时间短，以后您可要好好保护自己的眼睛。”


    谢见洵响亮地答应一声：“没问题。”


    正在这时，杂物间的门咚咚咚响起，有人在外面用力敲打木板房门，是亚历克斯。


    接着，有人在门外发出明显的咂舌声：“眼睛好了就好了，叫这么大声干嘛，是想把客人都吵醒吗？！出来，该上工了！”


    谢见洵连忙收声，低头一看，后知后觉地收回手臂。


    身下坐着的人偶先生没动，无辜单纯地望着他。


    谢见洵有点心虚地冲他笑笑，下床踩在鞋上：“呃……那我先去，洗漱一下。”


    洗漱完后，他们去找亚历克斯。


    少年老板不愧年纪轻轻就经营了一家旅店，只见他一只手拿着纸笔，另一只手在空中来回挥舞，指挥旅店的雇员干这干那，条理分明，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一楼大厅已经有零星客人下来吃早点，而后厨也传来食物的香气。


    见他们出来，亚历克斯耸耸肩。


    “别的岗也不需要人，你们就当个服务生，给客人端端东西，倒倒茶，可以吗。”


    嘴上说可以吗，实际行动已经开始指挥人：“去，盥洗室有两套服务员衣服，赶紧换了出来工作，马上就要到早餐点了！”


    谢见洵应声，拉着壹去了盥洗室。


    确实有两件半新不旧的制服被叠好，放在洗手台边上。他们一人一件换好，壹换衣服飞快，眨眼便结束战斗，那边谢见洵还在慢吞吞地扣纽扣，手指打架。


    衣服放在壹身上，尺寸不大不小。


    但被谢见洵穿在身上，正正好好大了一圈。他不得不费劲地把袖子折上去，扣带调好位置，再弯下腰去折自己的裤脚。


    可是裤扣一搭，皮带一系，将细瘦的小腰勾出来，再披件短款外套，活脱脱就是个在旅馆打工的漂亮小服务员。


    可惜，脸长得太昂贵了些。


    不像穷学生打工挣生活费，像少爷下乡。


    少爷觉得扮演服务员真有趣，于是缠着人撒娇，要来了身服务员的衣服，高高兴兴假扮起来。


    他走出盥洗室，光是往前台一站，好几个客人都看呆了。


    亚历克斯艰难地把目光收回来，用手指给他虚虚画了个圈。


    “你，负责这块区域的客人，有什么需求就帮忙解决一下，有问题找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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