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刚刚到天黑的时候，及川彻就回家了。


    两家背对背，他回去都不走正门，直接打开一楼背后小后门钻出去，手一撑栅栏一翻，小心翼翼绕过那些盆栽和花，就到了自己家。


    世礼在二楼卧室看着及川彻转过来对她挥手，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明天见。


    “明天见！”


    世礼说完才发现自己忘记开窗，对方根本就听不见。


    她有些懊恼地叹气，等再望向对面——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少年已经不见踪影，但正对面的房间亮起了灯。


    世礼这才记起她和及川彻的房间恰好是同一位置，也就是说面对面，她顿了顿，把窗帘全拉上，关于这一点，她和及川彻心照不宣。


    她又忍不住去拿起及川彻带给自己的礼物——一本书，名字《从选择布料开始》，作者是极其有名的设计师川间芳弥，写下这本书，为裁缝入门的爱好者进行指导。


    这是所有同学的心意，她一下又一下地摸索书名凸起的浮雕，舍不得拆开。


    世礼抱着书坐在书桌前，她的椅子不在桌子中间，而是偏左边的一侧，因为右边已经被其他占用。


    她向右看去，手摸上一片冰冷的表面，那是一台颜色雪白的小型缝纫机。


    她从没告诉过及川彻自己喜欢这方面的东西。


    记忆中及川彻只进过世礼房间一次，也就是告诉他药都在什么地方的那一次。


    可他只是进来看了看，就记下这台小缝纫机。


    世礼忍不住想，这是在意她对吧？


    可她又退缩了，摇摇头仿佛要打消自己的念头，告诫自己别想太多。


    *


    和及川彻后知后觉不同，藤原世礼在很早就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喜欢。


    早在还没抵达宫城县时，她就知道了对方的存在。


    藤原家这次回宫城县基本是做上半定居的打算，于藤原薰而言，也算是搬回老家了。


    打点好所有行李，藤原薰决定让搬家公司先行一步，她们母女第二天再跟着新干线过来，只要时间安排好，就能同时抵达。


    世礼从上新干线起就变得安静起来。


    “妈妈？”


    藤原薰握住她的手，让她的情绪起了一点波澜。


    藤原薰问：“心里不开心吗，还是说舍不得那边？”


    世礼摇头，“没有，是我自己答应要和妈妈一起的。”


    她低头，眼前是藤原薰修长的、艺术家的手指。


    “我就是，”世礼慢慢地，“就是有点低落。”


    “这样啊，”藤原薰伸手将她一缕头发撩在耳后，好看清她的表情，“是怕妈妈照顾不好你？”


    世礼对此着急否认：“不是！妈妈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藤原薰“啊”了一声，将玩笑的意味收敛了，“对不起，妈妈以后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嗯。”


    世礼没挣脱她的手，头一低，轻轻靠在藤原薰肩膀。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心情。


    对从小长大的地方不舍是有的，对未来新生活的期盼好像也是有的，只是交错在一起，她就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了。


    而且宫城县……世礼小时候身体不好，大部分时间都浑浑噩噩的，明明在这里生活过，却没有丝毫的记忆，这太陌生了。


    这里是妈妈出生长大的地方，世礼想，但不太像是我的。


    一点儿归属感都没有。


    她偷偷看着藤原薰，自己的母亲，自己最崇拜的人。


    可是妈妈要去，她就想跟着。


    藤原薰有一头慵懒蓬松的卷发，发尾在世礼眼前轻轻晃着，晃来晃去世礼就有点困了。


    世礼眼睛轻轻地闭上，就在她以为这段聊天已经结束时，藤原薰又开口了。


    “你看，”藤原薰把手机屏幕摆在女儿面前，“去了别担心，妈妈给你找朋友，朋友带你玩。”


    世礼正想说自己也不是幼稚园的小孩，哪里需要大人帮忙找朋友，可她一睁眼，一眼看到屏幕里的照片，就愣神了。


    藤原薰继续道：“是不是有点眼熟？”


    “好像是有点……？”


    其实世礼根本就没看出来。


    她只是觉得这个穿着制服的男生长得还蛮好看的。


    “还记得妈妈的好朋友静子阿姨吗？”


    “这是她的儿子，叫及川彻，你比他小两个月，但是在同一个医院出生的。小时候他还抱过你，你揪着他头发黏糊糊地喊‘哥哥’，还记不记得？”


    世礼：“……？”


    一想到自己对这个同龄人喊过欧尼酱，怎么就感觉怪怪的呢。


    她本来还不信，结果藤原薰很快翻出当年的录影——


    画面中两个小团子挨在一起，被大人分开就嗷嗷大哭，哭嚎之下是大人猖狂的笑声，看得出来他们是真的把小崽子当玩具的。


    分开远点哭声就大点，近点就小一些，在录影的最后，两个抱着孩子的大人被妻子一人一拳头掀翻，地上铺有柔软的垫子，他们保护孩子一起倒下去，反而把小崽子逗笑了。


    世礼看着上面的小女孩呜哇哇地喊着“欧尼酱”，脸全红了，取下耳机伸手想要去把屏幕挡住。


    “这、这种东西删了吧，妈妈！”


    “那可不行，”藤原薰一躲，“妈妈指着这些过呢，你难得有这么活泼的时候。”


    世礼生气不起来，还得压抑住暗地的高兴，原来妈妈还保存着小时候的东西……顿时不知道该讲什么。


    藤原薰以为女儿还在担心融入问题：“你放心，我和静子说好了，到时候你转进他的学校，他照顾你，带你玩。”


    “见面的时候记得喊哥哥，没事的。”


    世礼觉得还是算了：“妈妈，你把我说的好像那种没朋友就乱哭的小孩子。”


    录影里的欧尼酱实在是太洗脑了，于是“哥哥”这个词在世礼脑子里循环了一路，等真正见到及川彻本人时，她差点脱口而出一个欧尼酱。


    好险，还好她克制住了！


    但也没好到哪里去，静子阿姨说了一下午的“阿彻”，搞得她直接顺嘴了。


    她神色闪烁，还好对方没太过见怪，这一茬就这么接了过去。


    等到回去世礼就决定，下次见面时还是礼貌点，称呼“及川君”吧，找个借口说自己太紧张口胡就好。


    ——谁知道及川彻不愿意配合，还主动叫她“世礼”。


    青春期少男少女心思本来就很飘忽，特别还是这么好看的人，世礼眼睛一晃，回过神时就已经答应了。


    不过为了不露馅，等和岩泉一认识时，世礼又故意跟着及川彻叫“小岩”，这样就能把第一面的尴尬圆回来。


    这时候她还不明白自己下意识的刻意是为了什么。


    但新环境让她无暇去顾及这些细腻的感触，整日忙于升学的压力中。


    在北川第一念三年级的日子里，要论什么最深刻，那一定是辣咖喱事件。


    一口小小的辣咖喱，成就了她的坏运气。


    世礼知道自己哮喘发病时的样子，很扭曲，很狼狈。


    她一边苦于呼吸，一边顺应生理性的眼泪哭了，挡住自己的脸，回忆起小时候。


    那时她想要和同学一起去游乐园——世礼从没被同学邀请过，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参加，对方却拒绝了。


    那个同学说：“不要，你的身体太差了。”


    ——“如果发病了谁来管你呢？不要影响我们玩项目的好心情。”


    世礼悲观地想：


    他会怎么看我？会觉得我很丑吗？会觉得我太麻烦吗？


    会和那些人一样吗？


    ……会讨厌我吧。


    也许是藤原薰先入为主告诉世礼，及川彻会帮忙照顾她几分的缘故，世礼对及川彻有了些许依赖。


    她不想被依赖的人撇开，忐忑地捏住他的袖口，连叫名字都不敢。


    但是他说：“世礼，你的药一般放在哪里？教教我都怎么用吧。”


    及川彻，和那些人不一样。


    这句话成为及川彻第一次踏进藤原家、进入世礼卧室的契机，世礼在那时还不知道，就这么一次，他就记住了自己房间里的小缝纫机。


    从那以后起，世礼想起及川彻的时间多了一点。


    就是……总忍不住在一些瞬间想起他。


    每次想的时候，心跳会加快，脸也会变红。


    但她并没有把这些变化和“喜欢”对上号……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她身体很差，快跑几步也能有同样的效果。


    而真正的开窍，还要说到初三最后一次体育祭。


    及川彻在借物赛跑的时候，突然冲向观看区，把世礼抱了起来。


    “对不起呀世礼！”及川彻一边跑回赛道一边喊着，“我抽中的题目是‘抱一个女生’！我熟悉的只有你了！！”


    及川彻作为排球部的王牌二传，体力自然不在话下，当之无愧获得借物赛跑第一名。


    他喘着气把世礼放下，明明自己也很累了，动作却很轻。


    世礼的头发被风吹乱了，他下意识伸手捋了一下，“啊”了一声，又侧过脸，提起领子擦下巴的汗。


    及川彻低头看操场：“没吓到你吧？不舒服的话要跟我讲喔。”


    “……没有。”


    世礼借着顺开长发的动作避开他，在手臂的遮挡下她的脸红成一片。


    及川彻是公主抱把她抱起来的，跑动的时候为了稳定，下意识把她往怀里按。


    世礼贴在及川彻的胸口，听到了他清晰的心跳。


    ——从未听过的、健康的、那么有力跳动着的心跳。


    就算现在站在地上，耳边仿佛还在跳动着，连带着她的心也扰乱。


    真好啊，世礼太羡慕了，她也好像拥有，可惜好难。


    她看向及川彻的背影，他正和同学击掌庆祝，连阳光也为他的轮廓染上金色，熠熠生辉。


    藤原世礼对喜欢的觉醒，缘于对及川彻的一次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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