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光线暗下。


    长桌中摆放的投影仪，泛起微微蓝光，投射在不远处的白色幕布之上。


    许知临和秦创两人晚到几步，猫着腰钻入会议室内最角落处坐下。


    支队长打开电脑，开始复盘整桩案件的调查进度。


    “本案第一位被发现的受害人梁云，今年28岁，已婚。”


    “曾在云京市就读大学，毕业后留在本地工作三年，相亲结婚后返回老家居住，膝下育有一女，今年刚满2岁。”


    “她是全职太太，在生产后有过短暂的产后抑郁病史，后又好转康复。”


    “案发前一星期，她向丈夫提出想约好友外出游玩放松。”


    “丈夫因体谅她照料家庭辛劳，也担心她的病情，于是同意。”


    “当天，梁云便微信联系了自己的大学好友田雨，询问对方最近是否也有出游打算。”


    “根据聊天记录显示，田雨当时并未做出决定，是三天后才和梁云确定了出行行程。”


    “案发前三日，梁云的高中同学，也就是本案的另一位受害人周丽，在与梁云的交谈过程中得知对方有出行打算，于是颇有兴致地申请加入旅行小队之中。”


    “梁云提前征求了田雨的意见，田雨也表示多加一人会更好玩，欣然同意。”


    “至此，出行乌鸦山的三人小分队就此成立。”


    梁云、田雨、周丽。


    这三人被整理出来的聊天记录，不断在投影幕布上滚动播放。


    警方可以根据对话，推测出受害人出行前后的计划和行动。


    明明是那样朴素简洁的言辞，却偏偏拼凑成一条条鲜活生动的句子。


    字句间呈现出来的都是女孩子们脱离生活重压，在好不容易偷来放松的时间里，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


    案发前三日，“旅行小分队”微信群内。


    凌晨01:23分，还聊得热火朝天。


    周丽：【姐妹们我真的太开心了。】


    周丽：【激动的睡不着。】


    梁云：【我买了新泳衣，我们可以去乌鸦山泡泡温泉。】


    案发前两日，凌晨02:45分。


    梁云：【姐妹们，发现一间民宿可以免门票。】


    梁云：【立省六百。】


    周丽：【不愧是你.JPG】


    周丽：【这笔钱省下来可以去吃顿烧烤。】


    田雨：【听说山上山下昼夜温差大，你们记得带件外套。】


    案发前一日，凌晨00:21分。


    梁云：【女儿睡得好香，突然舍不得。】


    田雨：【不是吧姐妹，就走三天。】


    田雨：【难得出去玩呢，以后多得是时间陪她。】


    周丽：【就是，我儿子今年7岁，皮得很，看见就想揍他。】


    周丽：【但是答应了这次回去给他买猴子玩具。】


    许知临心情复杂的看着死者生前留下的信息。


    笔身在手指间，被握得紧紧。


    画面随即定格，再切换到C组提供的监控录像。


    屏幕内显示一名粉色连衣裙的长发女性，正站在乌鸦山西南侧入口处车道旁边，拿着手机安静等待自己的同行伙伴。


    “23日早8:50分，梁云从老家乘坐动车出发前往云京市，后再乘坐大巴前往乌鸦山，到达时间是23日下午14点23分。”


    “当日下午14点56分，田雨到达乌鸦山与梁云会合。”


    “田雨，女，27岁，梁云大学同学、室友，未婚，毕业后一直留在云京市工作。”


    “但因独居，此次出行前又刚好辞掉工作，家中父母离异均再婚，对她关心甚少，所以这次失踪，无人发觉，家中亲属也未及时报案。”


    画面中又显示两名女性碰面后开心的拥抱，手拉手聊天。


    但因车来车往的原因，所以她们后退至护栏外，又蹲坐在小石块上，继续等待自己的第三名伙伴。


    “15:11分，最后一名受害人周丽到达乌鸦山。”


    “周丽与梁云是高中同学，女，28岁，周丽高中毕业后没有继续完成大学学业，而是留在家中继承饭店生意，她是这三人小团体中结婚最早的一位，膝下育有一子，已经7岁。”


    画面定格。


    “根据调查民宿老板，以及民宿老板提供的店内监控。”


    “三人到店后，办理入住手续，进入二楼标间内，至下午17:57分外出。”


    “在外游玩半小时左右，18:33分返回民宿用餐，19:25分回到二楼房间。”


    “翌日一早，6:33分乘坐与民宿有长期合作的私人面包车，到达无需购票检票的隐蔽入山口后，三人失踪。”


    再之后，投影幕布出现的是案发当日警方取证时的拍摄画面。


    三条活生生的人命，赫然只在河道与山林间，留下了残肢断臂。


    “由于案发当日后连续夜里大雨，对现场物证破坏十分严重。”


    “目前我们未发现任何凶器，未找到死者出行时所着衣物。”


    “但今天下午的搜山行动，挖出了另一名受害人，也就是周丽的残肢。”


    “经过法医室的确认，两名受害人的尸身已基本收集完成，通过DNA鉴定，也确定了死者身份。”


    “目前还剩唯一未婚的田雨，生死未卜。”


    “以上，就是我们当前掌握到的所有信息，大家有什么想法吗？”


    会议室内气氛沉默，鸦雀无声。


    忽然，从角落里伸出一只小小手来。


    许知临说：“支队长，我有问题。”


    待对方合起文件，示意他继续后。


    许知临才规规矩矩站起身来问：“我们能确定三名受害者，一定是进入登山口之后才失踪的吗？”


    因为刚刚，他好像并没有看到播放过这一段的视频记录。


    而且监控信息这一部分一直是他们C组在负责，许知临完全不记得自己有看到过这一部分画面。


    如果是秦创那边看到的，秦创也不可能不跟他说。


    何况他们支队长做事谨慎细致，经验颇丰，如果真有这么一段板上钉钉的证据。


    也不可能不在会议上播放出来。


    果然话毕后，支队长沉默。


    对方细长的手指轻轻叩住桌面，半晌才说：“不确定。”


    他说：“受害人从离开民宿的那一刻，就已经脱离了我们所有的监控画面之内。”


    许知临说：“那接送她们前往入山口的面包车司机，岂不是很有嫌疑？”


    “是，但是……”支队长若有所思。


    他想起自己今天下午看到的那名矮瘦跛脚，且行动不便的老人家时。


    又迟迟无法做出这个决定。


    再加上法医室那边明确告知过，死者是在尚有意识的情况下，被灌的毒物。


    发作时还有剧烈的毒发反应，并且两名死者身上没有发现任何捆绑痕迹。


    一名老人在荒野外，想要徒手制服三名成年女性，恐怕也十分困难。


    何况根据法医室的论证，死者被分尸的切割伤，也光滑平整。


    各个尸块几乎是非常完美的切割成大小一致的碎块。


    且极大概率是两具尸体同地、且同时进行的分割操作。


    所以才会导致后续抛尸时，凶手失误把两人其中一块尸身装错。


    之后再分段进行抛尸、掩埋。


    只不凑巧，连下几日的大雨，虽洗去凶手大半的行动痕迹，却也把因为需要埋尸而翻动松软的泥土，冲垮下来。


    而后再被山中野狗叼出，被警方发现。


    凶手百密一疏，终究案发。


    可这样强度的分尸工作以及抛尸、埋尸的行为。


    都实在不像是一名佝偻老人能做出来的。


    支队长沉思许久。


    会议室角落里的那个小小身影忽又举手：“魏队，我申请重新调查受害人离开民宿再乘坐上面包车后，这一段空白时间内所发生的事。”


    秦创偷偷扯过许知临的袖口：“查什么查呀你。”


    “B组刚出的调查结果，那名叫梁云的受害人，他老公给她买了天价保险，并且还在外与别的女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咱们现在的重点调查对象是她老公。”


    秦创劝告，但没来得及。


    支队长一声令下：“行，那你和秦创去负责这部分空白时间的受害人行踪调查。”


    秦创险从椅子上摔下去。


    “从现在开始，我们AB两组合并，分别从受害人的社会关系开始调查受害人生前相关行为轨迹。”


    “CD两组合并，以乌鸦山全山为界，走访调查另一受害人田雨的踪迹，以及从事屠夫、医生等持刀切割经验丰富，和受害人有过接触，以及在监控范围内出现在受害人身边行踪可疑的嫌疑人。”


    “许知临和秦创并入CD队，负责调查受害人离开民宿到达入山口后失踪这一段时间的具体事宜。”


    “如有需要，联系队友协助。”


    “至此，散会。”


    秦创一屁股跌回到办公椅里，他有气无力道：“小许啊小许，你说你费得这劲。”


    -


    会后时间已达凌晨01:12。


    办公室众人几乎都没打算回家。


    许知临拿着牙刷从洗手间回来时，就看见大家纷纷从杂物间里搬出自己的简易折叠床，铺到了办公桌下。


    秦创眼罩遮在额头上，正拿着手机摆弄什么。


    许知临拖着折叠床凑到他旁边，好奇问：“有新线索？”


    秦创白他一眼：“你自己看看几点了现在，还线索。”


    “赶紧睡觉。”


    许知临裹着自己的凉被躺下：“那你在看什么呢？”


    秦创没好气：“看小说。”


    许知临来了兴致：“是顾清朗的小说？”


    “顾神的小说我早看完了，他最近又不出新书。”


    秦创懒洋洋地，忽又想到什么，他翻身过来：“欸，小许，你那边有消息没，你男朋友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动笔写新文？”


    “他的读者们嗷嗷待哺，都快饿死了。”


    许知临当然不知道这些。


    但他逞强：“这是商业机密，哪能告诉你。”


    秦创“切”他一声，背过身去。


    许知临又牵着袖口把他扯回来。


    “你现在在看谁的小说，比顾清朗写得还好看吗？”


    其实前两天晚上，许知临睡觉前，就有偷偷在网站搜索顾清朗的小说。


    他按照年份排序，挑了最近的一本，看了前两页，就被吓得有点睡不着觉。


    顾清朗的小说风格很暗黑。


    悬疑感、压迫感十足，尤其对周遭的氛围描写，让人身临其境。


    废弃的化工厂、学校……


    举着电锯的绷带怪人、带着眼镜的医生、拿着教鞭的老师。


    浓郁黑夜、大风、暴雨，无一不散布着诡异又恐怖的气氛。


    紧张得让人难以呼吸。


    阅读当夜，许知临深夜入睡就连连做了好几个噩梦。


    但对剧情后续发展深感好奇，所以控制不住自己去翻开电子书的手。


    秦创转过来：“这本书看是挺好看的，就是有点奇怪。”


    许知临这时也打开了顾清朗的小说，继续阅读。


    办公室人多，而且他们堂堂公安局还怕这些神鬼怪谈不成？


    他问：“什么奇怪？”


    秦创放下手机：“就是这本小说，是一个新人作者写的。”


    “但是刚刚发文，点击率在短短三天时间内就破了十万，收藏量倍增，各大平台都有推广，且连上两个网站首页榜单，一跃成为当下最热点的连载小说。”


    秦创说：“我当时书荒，又好奇，所以点开看了看，小说确实是写得非常好。”


    “但……又总感觉，这文风、写作手法、叙事风格，非常熟悉。”


    “于是那天我就点开评论区看了看，结果发现和我有同样感觉的人非常多，都在问这是不是顾神开得小号，太像是顾神写得文了。”


    许知临不太懂这些，便只说：“可能是巧合吧。”


    秦创也说：“我也觉得，顾神这个笔名，现在多值钱，简直就是金字招牌。”


    “他根本没必要去做推广，去抢榜单这些事，何必再去换个小号从头开始呢？这不给自己找事？”


    许知临点头。


    两人闲聊几句后，也打算休息。


    毕竟明天的工作任务还很繁重。


    许知临又看了几页小说，想起顾清朗说要来接他下班的事。


    于是点开微信给对方发送信息。


    那时顾清朗倒在工学椅里。


    不远处的电脑屏幕上还显示出刚写完第一章的新文字数。


    他拿着手机，也正在翻阅那本被论坛读者称之为“紫微星”的悬疑新文。


    手指不断滑动评论。


    胖猫：【顾神微服私访造福读者啦？】


    小小嘉：【这真的不是顾神的小号吗？】


    顾大的小麻雀：【我话就放在这里，除了顾神，没人能写出这样的文。】


    瑞思拜：【我说楼上也别太ky，悬疑小说作家不是只有顾清朗一个人。】


    今年暴富：【人家新人作者辛辛苦苦写出来的文，书粉就生吹顾清朗是吧，要点脸，你们家顾神都多长时间写不出新文了，江郎才尽，自己心里没点逼数。】


    朵朵爱多多：【别看见有人写出好文就眼红，你们书粉仗着顾清朗名气大，粉丝体量多，现在还不让新人上桌吃饭了是吧。】


    新文目前只更到了第五章，但所造成的反响和热度都声势浩大。


    明摆着持续□□下去，成为下一本爆文，大热IP，根本不是问题。


    只可惜……


    顾清朗双眼微阖，点起支烟。


    他想：只可惜这本文他当初也才写了七万字。


    后来书稿就从靳乐手里被泄露出去。


    靳乐家世好，人又单纯可爱，还是小有名气的演艺明星。


    圈子里追求他的人其实不在少数。


    刚开始两人好时，是靳乐作为狂热书粉，追着他一定要谈。


    后来又拿捏了他的稿费版权，四处游玩享乐。


    但有关这些，顾清朗都没跟他计较过。


    在恋爱初期，两人感情稳定，还没什么问题。


    可后来靳乐在娱乐圈的花花世界里，纸醉金迷。


    被众星捧月惯了，心态就逐渐产生变化。


    他骄纵、蛮横，闹小脾气。


    却挑剔顾清朗不捧着他，哄着他，不如别人随叫随到，会随时丢下工作陪着他。


    两人感情刚开始出问题时，顾清朗还会买些礼物去让他开心。


    可到后来心态疲倦，索性也懒得理会。


    直到那次意外，他发现靳乐和别的男人单独外出旅行……


    顾清朗从来不是会在感情上与人纠缠的，何况他也问心无愧。


    那时果断提出分手，靳乐还一副“你怎么敢”的态度。


    可后来离了顾清朗，没有了钦定的男主出演，工作又四处碰壁。


    被人挖出一些不礼貌、耍大牌的黑料，在粉丝群体内被小范围的抵制网暴。


    寻不到港湾庇护，又想起顾清朗的好。


    靳乐回头解释时说：“你相信我，我和那个男生，那天真的没发生什么。”


    有关这件事，圈内很多好友都来帮忙解释过。


    甚至晚上一起约吃烧烤，一起在酒店房间打牌的合照证据都通通给他看过一遍。


    顾清朗也了解到靳乐后续没跟那男人再有联系。


    但他知道……


    他其实并不是真的在意靳乐是否有过身体出轨。


    他只是明白，从靳乐决定踏入那扇门开始。


    他们之间，就彻底完了。


    顾清朗迷茫游走的思绪慢吞吞地跑到这里。


    等再提起时，心态平和，波澜不惊。


    忽然手里捏着的手机“叮”了一下。


    他抬眼，发现是许知临的信息。


    顾清朗看过那两行小字，而后认真回复。


    【你早点休息。】


    【明天有需要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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