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却未像他预料那般发怒，甚至放下了横在它脖颈处的剑。


    阴乌遗憾的叹了口气。


    “看来您早便知道我不会对他们下手了，也是，不过一半魔，在敝人心里，不及您十分之一啊。”


    陆灵姝皱眉，“你找我究竟何事。”


    阴乌嘴角勾起一个笑来，朝她行礼道:“敝人想请尊上于城外一叙，尊上若是愿意，想来什么都能知道了。”


    陆灵姝皱眉看他半响，收剑入鞘。


    “带路。”


    阴乌含笑引她朝外走。


    路上的景色渐渐熟悉，行至一处后他停下下来，陆灵姝认出此处她不久前来过。


    那时她在此处感受到了鬼气，却未能探查到什么。


    阴乌停了下来，指尖鬼气跃动。


    “尊上日理万机，久居仙山，怎会有功夫来此处？”


    陆灵姝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青年肤色泛着灰暗的青白，眉眼精致阴沉，唇角勾起诡异的弧度，听见她这么说反问道:“我？难道不是尊上有事问我吗？”


    “甚至敝人还顾虑着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惊扰凡人，特地选了此般僻静之地，尊上不喜欢吗？”


    陆灵姝习惯了他这些意味不明的话，直接道:“鬼域和魔界结盟了？”


    “哈——”


    阴乌眼中尽是嘲讽，“和那个废物结盟？我不如直接把鬼域送给仙山。”


    她皱眉。


    她对阴乌尚有几分了解，它既说不是，那大概率便没有。


    当初看到那鬼物，她便担心鬼域和魔界结盟。


    可既然没有……它为何似魔似鬼？


    阴乌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直接开口道:“尊上在想为何它分明是鬼，却与魔一般？”


    “世人皆知，只有人死后有魂魄，修者有灵气，鬼有鬼气，魔有魔息，而它半魔半鬼……”他看着她骤然难看的脸色轻笑一声，“看来尊上已经想到了——它和您那位徒弟一样，是半魔。”


    是半魔，所以有魂魄，也因是半魔，死后不入轮回，只能化身厉鬼。


    “若是您多入凡尘，或许早便能发现了。”


    “不过既然您来找我了，我告诉您也非不可，至于那个半魔半鬼，生父为人，生母为魔，五岁时被生父卖进青楼，辗转数人身下，十五岁生下一女，被凌虐至死后化身厉鬼……”


    他话锋一转，“原本她虽怨气深重，可也不至于短短三十年便至化神期，可谁让她的女儿受了和她一样的苦，甚至被自己生父侵犯啊……”


    阴乌叹息开口:“可怜的母亲啊，为了替自己的女儿报仇，吞食数百厉鬼，献祭魂魄以提升三日修为，不日即将死去，好不容易能报仇雪恨，却被嫉恶如仇，光风霁月的仙尊给拦下了。”


    他尾音含笑，宛如吟咏。


    “你说，当初为何没有一人救下她和她的女儿呢？”


    “天道好轮回，善者不得善终，恶者却能富贵平安。”


    他看她半响，蓦地一笑，“看来您已经知道了，也是，仙尊想知道什么，总能知道的。”


    “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笑着补充道，“那仙尊不妨猜猜，您那位半魔徒弟所经历的，又是她的几分呢？”


    他看着肉眼可见的，面色难看起来的修者，轻轻勾唇，“不过尊上高居于仙山之上，连雨雪都难见得，目及之及草木生长，又怎能看见地底腐烂的草根呢？是我多嘴了……”


    陆灵姝收剑入鞘，转身离开。


    阴乌的声音在身后遥遥传来。


    “对了仙尊大人，感谢您莅临偃城，敝人还送了您一份礼物，您会喜欢的。”


    陆灵姝步履未停，继续往前走。


    女子背影越来越远，彻底消失在眼前，而阴乌却未离开。


    一道灰雾在他身后凝聚成型，女鬼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皱眉:“就这么让她离开？”


    阴乌瞥她一眼:“你去拦她？”


    女鬼无言。


    那位可是大乘期的剑修，十个她都拦不住。


    可修者一向高高在上，尤是剑修，她见过太多了，都是一根筋，魔是恶，鬼是孽……而作为修者之首的仙尊更加如此，她不觉得阴乌说的那些话有什么用。


    如果那鬼还未杀人便罢了，它如今杀了人，无论有什么理由之前多么惨都是错的。


    女鬼并不认可，但她因此越发讨厌修者。


    “那你还让我去干嘛？”


    阴乌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低哑开口:“毕竟某种选择，总要自己亲手选下才足够深刻。”


    陆灵姝赶到城东许家时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宅中鬼气漫天，却无一丝血气。


    在庭院最深处，她看到了叶秉之。


    他身侧跪着一个红衣女鬼，浑身浴血，面目狰狞地盯着不远处的一个中年男子。


    “师尊？”


    叶秉之看见她下意识的想要走过来，却又不知想到什么止住了。


    陆灵姝从他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原本叶秉之已经降伏了女鬼，把她困在阵法中，可中年男子却不知为何出现在此处，非要让他现在杀死女鬼。


    女鬼在看到他的瞬间发疯，强行突破了阵法，想要杀死他。


    可在即将触碰到他的时候，又有一个女鬼出现拦住了她。


    等他再度把女鬼封印之后，后来的女鬼早已离开了。


    听完之后，陆灵姝微垂眼睫。


    ……她已经知道阴乌送她的礼物是什么了。


    她抬眸看向叶秉之:“你知道她生前之事吗？”


    叶秉之点头。


    “我已经问过了他们。”


    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瑟瑟发抖的中年男子身上。


    陆灵姝颔首，朝女鬼走去，在她面前站定。


    “当初未能赶到，是我之过，如今我既然赶到，便不会置之不理。”


    女鬼先是一愣，随即目呲欲裂朝她扑来。


    毫无疑问被阵法拦下了。


    “你竟要救他？救下他这个畜牲——”


    血泪从她眼角流下，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狰狞而可怖。


    不远处的男人被她这副模样吓得眼一翻晕了过去。


    她死死盯着他的身影，里面是滔天的恨意，恨不得眼神化为利刃，把其千刀万剐。


    陆灵姝静默片刻道:“你身上罪孽太重，不日失控，若放你离开，万千生灵将因你死去。”


    “那他呢？！”她骤然扭过头，长而细的手指扣着屏障，被灵力灼伤流下十道血印。


    她恨恨质问道:“他曾杀了我和我的女儿，他便不该死吗？！”


    “他的所做之事自有城主决断。”


    “哈、哈哈……决断哈哈哈哈！！！”


    “那当初我们被他逼死的时候，怎么没人替我我们决断？！说什么仙尊，说什么庇佑苍生，当初你未能救下我们，后来也没能帮我洗刷冤屈，如今我好不容易得到力量能报仇，你却要阻我……”


    陆灵姝微不可查皱眉，手中凝聚灵力。


    她已经要失控了……要尽快诛杀。


    女鬼已陷入癫狂，在阵法的作用下脸上显出数条恐怖的纹路，血红的眼珠盯着她恨声道:“仙尊、仙尊……吾以吾魂为祭，祝汝永生永世，众叛亲离，受尽苦楚，不得善终——”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她启动法阵，最后一丝鬼息消失在阵法中。


    陆灵姝在阵法前站了一会，面色冰冷转身离开。


    叶秉之迎上来，“师尊你要去哪？”


    “去找偃城城主。”


    “是为了许府之事吗？”他道，“让我来吧，弟子更擅长这些事。”


    陆灵姝沉默片刻，颔首答应了。


    ……


    叶秉之并未立刻离开，他迟疑开口:“师尊……是有事想与徒弟说吗？”


    陆灵姝一怔。


    他们相伴了数万年，即便在旁人看来，她的面色与之前并无不同，他也能窥得两分。


    “……今日之事，你觉得她做的如何？”


    叶秉之面色并无变化，似乎对她的问题并不意外。


    “其实弟子觉得她做的并无错。她生前势微力薄，无力反抗，若非有幸是半魔之躯，连死后化为厉鬼报仇的机会都不会有。”


    “对她来说，与其寄托希望于不知是否与许府勾结的偃城城主，还是化身厉鬼亲自复仇更为可靠。”


    “……你觉得，我应当放过她？”


    青年微微一笑，如清风拂过竹林。


    “恰巧相反。”


    “若您只是一个普通的修者，我或许会这么想，但您是仙尊，是天地间留于修真界最后的道，便应持正守礼，不徇私情。”


    任何人都可以意气用事，但仙尊不可以，她必须绝对冷静，永远冷漠，永远按法规来做，只有这样，她才是万人敬仰，值得信任的仙尊。


    庭院风骤起，吹散了徘徊的浊气。


    陆灵姝认真看着自己面前的人，清俊儒雅，如松如竹，她常年闭关修炼，而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竟已成长成这般模样。


    她大抵不适宜做仙尊，但叶秉之……再适合不过。


    她知修真界暗波涌动，但师尊说她不必了解，她也不擅长这些，可抛却那些不谈，她还有大乘期的修为。


    不出意外，她大抵还有千年时日，如果他愿意做仙尊，她会尽她所能，铺平一切，若他不愿，她也能护他无虞。


    这是作为仙尊的陆灵姝，唯一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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