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一个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沈殊宴再小一点的时候也曾不甘过，怨恨过。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不管是沈耀宗的冷漠，还是别明月将怨气发泄到他身上，他早已习惯，在自己心上筑起了一道厚厚的盔甲，自己保护自己。


    不再对旁人抱有任何期待了。


    沈殊宴万万没有想到，千娇百宠，没有吃过半天苦头的宁皎皎，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冲出来，挡在他的身前。


    小姑娘明明怕极了下一秒就要实施暴力的别明月，却还是喊着：“要打就打皎皎，不要打哥哥。”


    沈殊宴嘴唇翕动，说不出自己心下是什么感觉。


    “皎皎别怕，没事的。”沈殊宴蹲下身，抱住了眼前的小姑娘，就像是抱住了多年以前觉得自己在父母窒息氛围下生活，简直就要朝不保夕的自己：“她不会打哥哥的，哥哥也不会让别人打皎皎的。”


    白月光的女儿和被夺走一切的原配之子，本该生来就是仇敌。


    但沈家实在太大，太冷了。


    他被迫成长在阴暗的环境里，唯一给他带来温暖和快乐的居然是这个本该敌视的小女孩。


    “皎皎不怕，哥哥也不要怕，皎皎保护哥哥！”宁皎皎用软乎乎的小奶音安慰着沈殊宴。


    别明月一动不动看着相互依偎在一起的少年和女孩，不由想到了当年的沈耀宗和宁青桐，她嘴唇紧抿，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那是她的儿子，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是渐行渐远，再也拉不回头。


    他倒是和自己情敌的女儿更为亲密，甚至将自己这个亲生母亲排斥在外，将自己称之为‘她’，视之为外人。


    别明月只感觉自己是个失败者，扭头就想转身离去。


    “阿姨……”眼看着别明月要走，宁皎皎却是一下子急了，她挣脱了沈殊宴的怀抱朝着别明月奔了过去。


    “皎皎。”沈殊宴显然没想到宁皎皎会有这样的举动，不由吃了一惊。


    “阿姨不要走！”宁皎皎本来面对这个很凶很凶的漂亮阿姨还是有点怕的，但她想到这个阿姨是哥哥的妈妈，她和哥哥之间其实有着很多很多的误会，并且这个阿姨很年轻就会死。


    她和哥哥之间的误会会到死也没有说开，哥哥会维持抱憾终身，虽然面上不显，但却会在她忌日和生日的时候闭门谢客，彻夜不休的弹阿姨小时候教过他的钢琴曲。


    宁皎皎就不由得为哥哥也为阿姨感到难受。


    哪怕阿姨再凶，自己再害怕，宁皎皎也迫切的想要冲上去帮忙解除哥哥和阿姨之间的误会。


    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会还有希望的不是吗？


    既然梦境里长大后的一切还没有发生，宁皎皎就希望永远不要发生。


    别明月冷眼看着突然冲自己冲过来的小糯米团子，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排斥与厌恶：“你想干什么？”


    她不知道这个抢走了自己儿子全部关注的老对头女儿想要干什么？是想要向她炫耀，还是讥嘲她做人的失败？


    想到自己过去还没靠近这个小女孩，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就先后像是看到恶鬼一样，紧张兮兮的对着自己大呼小叫，小心保护着这个女孩。


    “你想对皎皎做什么？你已经害了青桐了，还想对她留下的唯一血脉赶尽杀绝吗？”


    “母亲，不要伤害皎皎。她还那么小，她是我妹妹。”


    “你怎么说也是个大人，你想对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他们就像是防贼一样防着她，仿佛她是一个丧心病狂到会对一个小女孩下手的坏女人。


    因此，就算宁皎皎从未和她交锋，对峙过，别明月也很难对这个养女有好印象，只能敬而远之。


    别明月潜意识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着宁皎皎。


    可看着小姑娘肉嘟嘟的侧脸，和天真无害的眼神，她怎么也无法自我洗脑自己这个小姑娘心机深沉，是在故意诬陷她。


    “阿姨，你不要生气，生气就不漂亮了。”宁皎皎鼓起勇气，昂着小脑袋和很凶的阿姨说话。


    想起老师说自己想要别人喜欢自己，应该主动和别人示好，她当即上前一步轻轻拉住了漂亮阿姨的手。


    感觉到自己手心传来的软软的，暖暖的触感。


    别明月当场怔住了。


    她没有想到这个小东西会一言不合就冲上来拉自己的手。


    “皎皎，你在干什么？”从小在母亲情绪失控环境中长大的沈殊宴见状，当即紧张地上前，冲到了宁皎皎身边，眉心紧皱，试图保护宁皎皎：“快跟哥哥走，哥哥带你去午睡了。


    作为曾经别明月情绪失控的受害者，他是真的不想宁皎皎受到伤害。


    “明月阿姨，我知道你是哥哥的妈妈。”宁皎皎却没搭理他，固执的拒绝了被沈殊宴拉走，昂头看着别明月，眼睛亮晶晶的：“老师说，世界上绝大多数妈妈都是爱着自己宝宝的，你心里其实也是很爱很爱哥哥的，只是……”


    宁皎皎绞尽脑汁想着自己梦里的场景，她知道别明月阿姨虽然对哥哥做过错事，伤害过哥哥，但其实她不是故意的，只是生了一种叫做产后抑郁的怪病才会那样对哥哥，她心里其实很爱很爱哥哥。


    只是后来病好了，她想要再次接近哥哥，哥哥身边已经有了自己，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哥哥相处，才会把哥哥越推越远。


    但实际，她是很爱自己宝宝的——


    很多时候，只有一有时间他都会在学校在路上，在各种哥哥不知道的时间地点悄悄看着哥哥，却又不敢靠近。


    因为她知道，只要一靠近了，她就会无法控制情绪的和哥哥爆发一场争吵。


    “只是以前生了病才会那样对哥哥。”宁皎皎睁着又圆又大的眼睛，试图帮他们解除误会：“现在对哥哥凶，其实也只是不善于表达，不知道怎么对的和哥哥相处……”


    “你心里其实很想靠近哥哥，很想爱他的。”


    别明月没想到宁皎皎居然戳中了自己的心事，顿时失态了一瞬，下意识就用出于保护自己的方式，羞于启齿一般，根本不敢去看沈殊宴的眼睛，声音冷淡的否认：“谁跟你说的？”


    她一向是高傲的大小姐，说一不二，雷厉风行。


    哪怕她的确当初是因为产后抑郁无法控制自己，伤害到了沈殊宴，她内心也很后悔，很难受，她也不愿意当着沈殊宴和宁皎皎的面前承认……


    宁皎皎小嘴巴拉巴拉的不停输出，就连沈殊宴笑容微僵，想要阻止都阻止不了：“皎皎……”


    “阿姨，虽然你是大人，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你这样是不对的。你既然爱哥哥，就要说出来告诉哥哥，不能放在自己心里。”


    “如果，你一直放在心里，哥哥就永远不会知道你其实很爱他了。”


    “而且，对于你做错的事情，你也应该及时的跟哥哥道歉，让哥哥原谅你……不能因为他是你儿子，就觉得可以理所当然的不道歉了，这样是不对的……”


    宁皎皎却根本不怵她，认真回忆着自己梦境里发生的事，对于漂亮阿姨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听到情敌的女儿试图教育自己，告诉自己该怎么和自己的儿子相处，别明月面上颇为挂不住，下意识就像落荒而逃。


    在不爱自己，也不需要自己的儿子面前，最后维持住自己作为一个强势母亲的尊严。


    她才不需要情敌的女儿告知自己该怎么做一个母亲。


    “够了，皎皎，不要再说了。”沈殊宴虽然看似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宁皎皎身上，但眼角余光一直在看着自己的母亲，虽然他告诉自己，他这是在预防自己的母亲突然发狂伤害到他们。


    但看着别明月毫不留情转身就走的背影，他心底还是不自觉涌上了一阵失望和气恼，他看似成熟，语气疏离的告诉宁皎皎也告诉自己：“不是每一个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她和你以为的那种母亲不一样。”


    “她从来都没有爱过我，甚至一直都在怨恨我。”


    “而我也从不在意她，你不需要做没有意义的事。”


    他克制着自己的天性，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对别明月抱有任何期待。


    听到自己儿子冷静疏离的语调，别明月顿时心如刀绞。


    她是很想靠近自己儿子的，但沈殊宴实在太少年早慧，也太独立清醒了，根本不像一般渴望父爱母爱的孩子，别明月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在排斥自己。


    看着沈殊宴，她简直觉得自己就像是看到了一个缩小版的沈耀宗，她曾经在沈耀宗那里吃过太多亏，失去太多尊严了。


    以至于，她根本不敢在这个不爱，不需要自己的儿子面前显露自己的脆弱和软弱，只想要展现出强势的一面，无坚不摧的自己保护自己。


    听到儿子的诛心之语，她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就想逃离这里。


    眼看着别明月渐行渐远，他们母子之间的裂痕越来越深。


    宁皎皎一下子急了，用小奶音大声冲着别明月喊道：“阿姨，哥哥其实很爱你，他只是口是心非而已，没有一个宝宝是不爱自己的妈妈，不期待妈妈的爱的……”


    “他在你面前故意对我特别好，特别照顾我，紧张我，其实只是他想惹你生气，引起你的注意而已……”


    根据那个梦境，宁皎皎知道哥哥在阿姨面前对自己格外的关心和在意，是想要激怒别明月，让这个不在意他，在他眼里抛下他的母亲生气。


    ——这是属于看似成熟稳重哥哥特别小孩子的一面。


    既然你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我要去和你讨厌的人好，让你生气让你难过，大家都不要好过。


    但孩子对母亲真的可以做到不要吗？


    孩子对母亲的爱是与生俱来的。


    不同于对沈耀宗真正的无所谓和淡漠，宁皎皎知道在梦境里，哥哥对于别明月这个母亲的记忆，除却她的无法沟通，歇斯底里和疯狂，也会有别明月少数情况下极为正常教哥哥看书写字和弹琴的温情画面。


    别明月小时候教哥哥弹的曲子，直到她死去，哥哥很大很大了也还会弹。


    弹得非常娴熟。


    随着宁皎皎的话一出口，沈殊宴和别明月几乎同时怔在了当场。


    “哥哥经常会一个人看着窗外，看着钢琴，看着你房间的方向，他虽然不说，但家里的姨姨和管家伯伯告诉我，他应该是在等你的，有一天，他几乎看了窗外一整天，很晚很晚了，月亮婆婆都出来了，他也不愿意回房间睡觉，只是看着门外，姨姨告诉我那天是哥哥的生日……”


    作为一个五岁小朋友，宁皎皎不懂为什么大人们要有话不说藏在心里。


    在她看来长了嘴就是应该说话的，有误会就是应该说开的。


    他们明明都很爱很在乎彼此不是吗？


    别明月背对着他们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眼眶微微发红，她想要转身和沈殊宴说点什么却怎么也做不到。


    沈殊宴则是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嘴唇轻轻颤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他本以为小孩子是什么也不懂的，就像是没心没肺的小动物一样，没想到宁皎皎却远比他想象的聪明得多也敏感得多。


    自己以为她不知道的，她居然全都知道。


    她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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