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幽冷的光勾勒出黑猫修长流畅的身型，莹绿色的眼睛氤氲着神秘又遥远的光辉，冰冷的水钻进他的口鼻，没过他的头顶，他在向水的深处下沉，模糊不清的水面彼端，是黑色的游影向他奔来。


    濒临死亡的窒息让太宰治猛地起身，剧烈咳嗽着。若隐若现的梦境倏地消失，他回神，发觉自己坐在河流的中间，清澈的水流在夕阳的照耀下折射出橘色的霞光，河床的卵石已经被打磨的光滑圆润，但依旧有些硌人。


    “太宰君，你果然在这里。”河岸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苦恼地对他伸出了手，将他拉到了岸上。


    “呀，就是在草地上睡了个觉，吹着风，然后滚到河里去了。”太宰治很快从沉静的思绪里脱离，笑嘻嘻地在草地上蹦了蹦，“森医生要来试试吗？这片草地很舒服的。”


    “这可不行啊，还有病人需要我呢。”被唤作森医生的男人叹气，像是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烦心事。


    森医生的全名叫森鸥外，大约在三天前将河里昏迷差点溺死的太宰治救了回来，现在太宰治暂时借住在森鸥外的小黑诊所，天天帮他倒忙。


    “太宰君，不要追着爱丽丝了。”森鸥外第无数次叹气，阻止了这个少年追逐自己的人形异能体。


    “嘛，因为，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异能力，超有趣哇。”太宰治佯装遗憾地伸回了手，逃过一劫的小女孩跑到了森鸥外的身后，撇撇嘴，对太宰治比划了个鬼脸。


    知道这是森鸥外的人形异能体的太宰治面上笑的灿烂，心里却对森医生打上了变态精分怪大叔的标签。


    “太宰君的异能力非常稀有。”森鸥外呵呵笑着，“会有一番作为的。”


    异能无效化，仿佛是反对异能存在一样，和异能本身形成了某种对立，当太宰治手触碰到爱丽丝那一刻，森鸥外觉得自己发现了一颗尚待打磨的美丽的钻石。


    这也是即使太宰治挂在嘴边的名言是“清新爽朗的入水”，他也选择留下这个少年的原因。


    如果在诊所里找不到太宰治，多半可以到河边发现一坨软绵绵的宰科生物。


    一连三天，森鸥外都会在黄昏时刻到河边捡人。


    今天也是如此。


    两人一异能体走在河边，森鸥外望着远处一座大楼，眼中充满了野望，他问太宰治知不知道那是哪里，太宰治摇头。


    “那是港口黑手党的大楼。”森鸥外向捡来的这个少年介绍着横滨，这座独立于日本的租界，异能者横行的法外之地。


    混乱的秩序，麻木的穷民，暴力的黑手党，庸庸碌碌的公务员，构成了这个城市的一景。


    近来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行事变得诡谲疯狂，但却是森鸥外的机会。


    太宰治没有作声，安静地跟在森鸥外身后，听他罗里吧嗦一大堆，他都有点犯困了，爱丽丝似乎也不耐烦森鸥外讲这些，跑到了两人前面，一会儿功夫就看不见人影。


    尽管是被森鸥外救了起来，但是太宰治看见这个男人的第一刻，他就知道这个人，并不如表现出的那般和善。


    尤其是，他无意间暴露了人间失格的能力后，那双充满算计的眼睛爆发出的精光。这也是他回到这个世界信息量太少导致的唯一的失误。


    况且，每天都有精力和自己的人形异能体自娱自乐演戏的男人，怎么看都不是正经人。


    什么时候，妮可才会找到这里呢？


    太宰治走神望向那片霞光漫天的远方，手指抚上了脖子上松松垮垮挂着的绷带。


    “太宰君，我们接下来要离开诊所，怕是得去港口黑手党了。”森鸥外站停，他们走到了诊所门口，但是那里却站着几个不怀好意的大汉。


    爱丽丝被他们挟持住了，害怕地大叫着林太郎救命，太宰治见此面无表情，想必这个黑医又要黑吃黑了吧？昨天就借助爱丽丝上演过类似的戏码，想要柿子挑软的捏的小混混们反被黑心医生劫走了所有的财物。


    想必今天也是——


    不对。


    太宰治微眯眼睛，对方穿的衣服非常整洁，而且款式统一，加之刚才森鸥外说的港口黑手党……


    “好吧，我就跟你们去看看。”已经交涉完毕的森鸥外摊开双手苦着脸，表示同意和大汉们走一遭，只是他还得带上他的助手，也就是太宰治。


    被点到的太宰治重新弯起眉眼，也跟着配合起来。


    “啊！你们不要伤害森医生！我们会跟着去的！”他柔柔弱弱地捧住心口，身段软地像面条，好像接受不来眼前的一切，把森鸥外看得嘴角一抽，连刚刚还在大喊救命的爱丽丝也沉默了。


    几个大汉倒是毫无知觉，过来给他铐上手铐，押着三人前往港口黑手党。


    被押着过去，被请着放出来。


    这都是森鸥外计划好的一切。


    从小黑诊所的黑医到港口黑手党首领的贵宾，森鸥外只用了3个小时，没人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太宰治也仅仅是猜到了一点。


    连带着他，也在港口黑手党变得引人注目起来。


    毕竟，天天裹着绷带喜欢入水上吊的怪人，只此一家。


    “太宰君，我有没有说过你像一个人？”这日，森鸥外又一次从首领那里回来，双手揣在白大褂的兜里，突然问身边一直在走神的少年。


    其实，他本该是森鸥外精心打磨挑选的弟子，但是毫无疑问，太宰治身上偶尔流露出的接受过专业的指导痕迹，让森鸥外放弃了这个想法。


    “啊啊啊啊，今天好不走运啊，没抢到老师的精装典藏！”太宰治手里拿着一本书，似乎可怜兮兮地将头埋在了书里，对森医生的问话充耳不闻。


    完全被无视的森医生并没有生气。


    “那，太宰君，有考虑过以后做什么吗？”从善如流换了话题的森鸥外十分懂得这类在深渊边缘徘徊的人的心理。


    毕竟，他们可是同类啊。


    “我要给这位老师打投出版。”太宰治一脸认真地举起手中的刊物，翻开的这一页恰好是名为《夫妇善哉》的内容。


    “啊，好想去大阪看看呐。”太宰治见森鸥外还是那副微笑不变的假脸，无趣地发出响亮的啧声，合上了书，双手抱在脑后，“森医生只会呆在横滨吧？”


    “呵呵，太宰君，你如何看待这座城市？”


    “无能的执政者，麻木的民众，猖狂的法外狂徒，一个三不管的异能者的天堂？”太宰治轻声，风悄悄从他的发间溜过，吹动着发梢。未被绷带包裹住的外露的一只眼睛像是落入泥沼中破碎的阳光，无法跃动的光斑被扭曲，逐渐陷入黑暗之中直至消失。


    “是啊，你来几天就看得很清楚了。”森鸥外沉吟，他向太宰治发出邀请，“要来看看这座城市美丽的一面吗？”


    晚霞洒落在横滨街头，落日余晖将空气也沾染上橘色光晕，港口黑手党大厦耸然而立，投射下的巨大阴影将城市道路分隔成鲜明的两岸，森鸥外站在阴影深处，太宰治站在黄昏里，遥遥相对。


    远方的大海上亮起归航的信号，贸易频繁的轮渡发出沉重的呜声，青白色的烟气飘渺而上，隐入高空。


    整座城市由黄昏即将转入黑夜。


    “不，森医生，这何尝不算是美丽的一面？”太宰治后退一步，完全撤出了□□大楼的阴影，目视这个庞大的蛰伏着的怪物，优雅地、真诚地感慨着，赞美着这即将入夜的横滨。


    “就连森先生，你，也是这完美景致的一员。”


    “不，我会是拥有这景致的人，但是被祂掌控，被祂奴役，心甘情愿臣服于祂。”森鸥外声音忽远忽近，他张开双臂，仿佛拥抱着他所爱的城市。


    “要跟随我吗？”森鸥外再次向太宰治发出邀请，他没有说，他其实需要一个能理解自己在刀锋火海行走的部下，但是他相信聪明的少年必定读懂了他的未尽之语。


    若是真的第一次救太宰治上来的是森鸥外而不是妮可，或许，太宰治就会答应他了。


    但是，一切显然没有如果。


    “合作愉快。”太宰治只是淡淡笑了。


    森鸥外挑眉，未再说下去。


    事态的发展已经离他的计划很近了。


    若是合作，也不超出他的预想范围。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纵使森鸥外再如何精明，港口黑手党的老首领如何昏聩，他们也绝想不到两天后的发展。


    “哟！主君！我终于找到你了！”浑身上下被鲜血浸染的青年露出一派天真的喜悦，他白色的头发里还有一些黑色挑染，身上的黑色羽织洇湿的血还在往下滴着。


    浑然不觉这幅场面会给两人带来多大的震撼。


    “主君！大家都等你好久了！”青年蜜金色的眼睛里满是欢喜，他将匕首从床上老首领的身上缓缓抽出来，丢给了森鸥外跟前，用着天气真好的语气提议，“不如就让他当杀害了先代的替罪羊吧，主君，这样您就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了。”


    “这里是首领的手信，一切都准备就绪。”青年从兜里掏出一张信纸，展开，上面的确是先代的字迹，甚至还有签名。


    即便是太宰治也一头雾水。


    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杀害先代首领的罪名就会落到森医生头上。


    而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不仅到嘴的鸭子飞了，还要面临被截胡污蔑的危险，森鸥外也终于绷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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