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已改为检查错字】
作品:《新帝他悔不当初》 是啊,泄愤。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他为何判若两人的缘由。
窈窈以为,谢砚舟是因为骤然得知了她的身份,才会如此愤怒。
他方才言语轻贱,行径残忍。
窈窈委屈难堪,也落了眼泪。
可最后,还是唤他夫君,盼他疼惜,不曾怪他半分。
她想,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触怒了他,想着他真心待她,却突然得知自己的枕边人是敌人手中的棋子,自然怨她也自然愤怒。
她理解他的情绪,也以为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这错误的身份骤然被他得知才会如此,她不仅不曾怪他,反倒想着都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才会如此。
却不知晓,谢砚舟早在许久之前便已经清楚。
他不仅清楚,他还曾算计过如何利用她的身份为自己助力。
可这些,窈窈此刻都不知晓。
有朝一日,这个天真痴傻最爱掉眼泪的小姑娘,当真知晓了她枕边夫君的心思,清楚他看似柔情款款的假面下遍布的心机谋算,明白了她不论在谢归周还是在他手中,都只是一枚棋子时,还不知,要落多少眼泪。
好在,此时此刻,她还不知晓,还能活在这一切难堪揭晓前,最后的一抹被谎言编制的幻梦里。
镜子里的窈窈看起来格外苍白羸弱。
她紧咬着自己苍白的唇,小心的抚过耳后红痕。
那里痕迹太重,窈窈不过指腹轻抚,便已觉疼痛。
“嘶……”她痛哼了声,眼里也疼得泛起了水意。
谢砚舟从来温和,今日却似变了个人一般。
窈窈猜测他大抵是知晓了她的身份才会如此,心中既怕又忧,眼里也满是哀愁。
伺候她沐浴的婢女刚一踏进内室,便瞧见立在镜子前的窈窈。
镜中人眉眼间盈满愁绪,让人一见便觉哀婉。
“夫人,水温调好了。”婢女轻声唤道。
窈窈闻言从镜子的自己身上回神,踏进了浴桶内。
温热的水将她周身笼罩,那只方才裹着她身子的浴布,漂浮在水中,摇晃无依。
她阖上眼眸,由着婢女一瓢瓢将温水淋在她身上。
水声溅起又砸落,许久后,窈窈掀开眼帘接过婢女递来的干净衣衫,起身踏了出去。
她眼里仍有哀愁,却又添了些旁的情绪。
婢女看不明白,只觉,这位夫人当真美丽,连愁色都如此让人心折。
窈窈畏冷,内室里纵使长燃火炉,往日里她洗浴后也总要裹得极厚,才能压下冷意。
谢砚舟记得她畏冷,总会记得在她沐浴后让人备上厚些的衣衫,唯恐冻了她。
这一次,婢女也是照着他往日的吩咐安排去做的。
窈窈低眸瞧着自己身上的衣衫,纵使脖颈处和耳后都仍疼得厉害,唇畔却还是漾出了几分笑意。
小姑娘心思柔软,最是善良,却不曾得到多少疼爱善待,便总记得谢砚舟待她的那一点点好,念着谢砚舟给她的那一点点甜,不舍得让过往情分在他的疑心下烟消云散尽付东流。
想起从前的恩爱情分,窈窈抿了抿唇,心里有了决断。
她还是不甘心,还是想赌一把,赌一把她坦诚所有,能不能消解他的疑心。
窈窈闭了闭眸,咬唇将唇瓣苍白逼退,眼里漾出谢砚舟平素最为钟爱的笑容,尽力掩盖眉间的愁绪,抬步踏出净室,向谢砚舟走去。
卧房内暖炉噼啪作响,谢砚舟衣衫单薄立在窗下,隔着窗望向外头,眉眼间神色冷淡,情绪难辨。
窈窈踏出净室的脚步声落在他耳中,他也不曾回头。
窈窈一步步走向他,最后停步在他一步之遥处,攥了攥唇,咬唇开口道:“夫君,我有些话想同你说。”她的声音仍旧清甜,可谢砚舟仍旧从中听出了些许费力遮掩却还是流露出来的颤意。
他终于回过身来,目光落在她身上,开口却是问了句:“洗干净了吗?”
谢砚舟眼里情绪冷漠难辨,窈窈不明所以,下意识点头。
他看着她乖乖点头的模样,看着她周身尽是温训柔顺的作态,听着她方才那声话音带颤的夫君,眼里的冰峰总算稍稍淡了些许。
谢砚舟想,她知道怕就好。
开着的窗户吹进内室冷风,谢砚舟背身立在窗下,将寒风挡在了他身后。
窈窈就立在他眼前一步处,咫尺之遥。
房中伺候的婢女早有眼色的都退了出去,此刻内室只有谢砚舟和窈窈两人。
她穿着他为她选的衣衫,湿发立在他跟前,眼尾红艳,一副哭过的模样,在他眼前时脸上却挂着笑意。
他心里清楚她是勉强笑的,却在她眼角眉梢,看不到半点不甘愿。
谢砚舟想,谢归周选的这个小姑娘,的确有本事。
能压着畏惧压着不安压着惊惶在他眼前扮着情深似海的戏。
即便是善于演戏的自己,能在她跟前滴水不漏演着柔情,也是因为,他的确待她有几分钟情。
可窈窈呢?
她有吗?
应当没有吧?
如果有,今时今日或许她为何做错事,又为何要怕呢?
窈窈并不清楚谢砚舟的心思,她只是想要同他解释,想要消解他的疑心,便又一次同他说:“夫君,我从前有些事瞒着你,今日想告诉你。”
这句话,于窈窈而言,说出口时艰难无比。
可她还是逼着自己开口了。
然而,对面的谢砚舟,却并不知晓她说出这句话,要耗多少心力。
或许,还会以为,这不过是她身份暴露后,不得不又编一个谎言来圆这场局。
他神色仍旧淡漠,转身关了身后的窗,回首又看向窈窈,等着她开口。
他也想知道,在她知晓他已经得知她身份后,会如何圆谎。
窈窈看着他的神色,猜不出他的心思,只能咬唇压下心头的不安,缓缓开口诉说她的过往。
她说她不仅仅是金陵花楼的妓子,她还是当今陛下手中的暗棋,说她自小长在京城,十岁才去往金陵,说她原本到他身边,是带着拿走他一件东西的任务而来。
还说,她不曾做过害他的事,一件也没有。
从前她不会害他,今后也绝对不会害他。
无论身份如何,她都是将他视作夫君的。
一字一句都是真切的模样,哀婉泣泪,求他信她。
可窈窈终究还是胆怯,她说了所有,却独独不曾告诉谢归周她由谢归周养大的那份从前,只说她是谢归周的棋子。
她还是存了侥幸,想着那些过往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谢归周养她之时从来谨慎连面都不曾让她在人前露过,他或许并不知道。
可她不知道,再谨慎的过往,只要存在,就一定会被人挖到。
也不知道正是她的这份胆怯和侥幸,击碎了谢砚舟心里最后的那一点情分。
他听着眼前的她的言语,看她刻意隐去她和谢归周之间那段纠葛,只以为她不过是见什么暴露后将半真半假的哄着他,以求能稳住他。
他如此以为,再想自己竟真能耐的性子听她争辩,又觉自己真是可笑,竟会在这里听她说这些不过是用来稳住他的言语。
何况她口中的当今陛下,于她而言就只是主子吗?
谢砚舟躬身俯首,眸光落在她眉眼间,嗤笑了声,缓声同她道:“窈窈,或许你并不知道,我、不曾将你视作妻子。
其实那些流言蜚语并不算假,你的确与我少时未婚妻子生的肖似,谢归周能寻到你也真是费了心思。
我少时的未婚妻,名唤卫玉瑶,而今,是宫中贵妃,谢归周纳了她,又费心将你送到我身边,我失了旧时钟情的未婚妻,却得了具如此得我钟爱的皮囊,也许,我该谢他的。”
他话音温和柔情,言辞却尽是残忍。
窈窈脸上血色尽数消褪,整个人苍白的令人心惊。
她下意识后退,几乎是落荒而逃想要离开。
刚转身便被身后的谢砚舟攥着了手腕。
他攥着她的手腕,手上力道极大将她掼在身后,眼看着她跌在冰凉的石板地上,眼里也没有分毫怜惜。
只是俯身折腰,到她跟前,一寸寸逼近她。
窈窈看着他,眼里的情绪只有惊惶。
她被他狠狠掼在地上时,膝头磕在了冰冷的砖地上,手掌也被那砖地砸破了皮,疼得厉害。
可明明那么疼,她却还是撑着手在地砖上,一点点往后撤,想要避开谢砚舟。
她眼里的夫君,从来柔情温和,是这世间最好的郎君,不是谢砚舟此刻这般模样,她一点点也认不出他了,她只想逃。
可她不知,她越是恐惧,越是想逃,就越是触怒谢砚舟。
窈窈跌在地上,膝盖疼的根本难以站起,她不敢再看谢砚舟,慌忙背过身来,用着被砸伤的两只手撑在地上,惊惶不安的往外爬着。
谢砚舟看着她倒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宁肯屈辱的爬着都要往外逃的狼狈模样,额间青筋直跳。
纵使心里怒气汹涌,他唇畔仍挂着笑容。那笑容,从前窈窈觉得万分温和,此刻却能窥见隐藏在温和之下的冰寒可怖。
谢砚舟眼看着窈窈一点点往外爬着,由着她挣扎由着她狼狈,由着她刚洗干净的身子和衣衫被地上的脏污染坏。
直到她爬过内室的石砖,将要触到内室的屏风,意欲攥着内室的屏风支撑着自己起身,时,他才抬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将人猛地拉了回来。
窈窈脸色惨白,被他握着脚踝拉到跟前,惊惶回首看他。
望向他的那双眼睛,盈满了泪水。
此刻那张他最是钟爱的脸此刻泪痕交错,望着他的眼神里只有惊惶不安,她的泪水还在不住淌着。
为着压着着情绪,她将下唇都咬破了皮。
窈窈这幅模样,可怜又浓艳。
是谢砚舟最钟爱的模样,却也是他最不忍见的样子,可这一刻,她这副模样,却未曾得他半分怜惜。
谢砚舟攥着着她的脚踝,将人拉到身前,眼看着她身子爬伏在地,眼看着她泪眼潺潺回眸看她。
气息微喘后闭了闭眸,松开了攥着着她脚踝的手,握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俯身向上,紧贴着她的身子,一寸寸抵着。
他的指尖抚过她鬓边被冷汗湿透的碎发,嗓音温柔至极,咬着她耳畔道:“窈窈,你该庆幸你生了副讨喜的皮囊,也该庆幸,这具皮囊脏了后,仍旧讨喜。”
庆幸?
真是讽刺。
窈窈眼里的泪水不断,她染血的手抵在谢砚舟身前,拼了命的要推开他。
可她本就病弱,又怎么可能推得开谢砚舟。
最后,谢砚舟轻而易举就扯开了窈窈沐浴后穿上的衣衫。
他有意折辱她,不过半褪了衣衫便行了事。
没有半点柔情,没有一丝慰藉。
和从前每一次枕边欢愉都半点不同。
这一次,他带给她的只有疼痛。
即便是新婚初夜,她也不曾这样痛过。
窈窈眼里的泪水不住落在冰凉的石砖地上,她脆弱的骨头也被抵在冰凉坚硬的石地上,内室里连房门都不曾关山,只有一扇屏风挡住外头的窥伺。
这一刻,窈窈眼前一幕幕浮现过往的种种场景。
*
第一幕是她十三岁那年在花楼暗墙里被逼见得男欢女爱的景象。
她长在花楼,谢归周要她日后讨谢砚舟欢心,自然不会如大家小姐一般养着她,那处金陵花楼的暗室里,有个不为人知的暗墙,打开墙,能看到花楼里最好的厢房。
窈窈刚满十三,便被逼着在花楼暗墙里见过男女欢爱的景象。
那时她只觉得可怕。
因为她在那处厢房看到的那一场男女欢爱里,那个女子并不甘愿。
她落得每一滴泪,哭出来的每一声痛喊,都令窈窈心惊。
那女子在厢房里哭,窈窈在暗墙里哭。
她拉着秋娘要去救人,一声声的问秋娘,“你难道看不出她不情愿吗?”
秋娘拉着她的手,将她死死困住,在她耳边告诉她说,“花楼里的女娘,从来身不由己,由不得她情愿。”
那时窈窈心里便清楚,秋娘口中的花楼女娘,也是包括了她的。
后来秋娘一次次的同她说,“来日等到那人出现,一定不要这样挣扎更不要作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即便不情愿也要情意,再如何折腾也拗不过命运到头来伤的还是自己。”
窈窈在那一夜,真正意识到了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未来,前路等着她的又是怎么样的结局。
连性命都不能自己的棋子,谁会在意她们情愿与否呢?
她在十三岁那年的泪水里认了命,她不想受苦,不想遭难,不想如那个花楼里望见的因不甘愿而哭泣流泪的女子一般被折磨被责打,于是她开始认真的去看每年送来的画像。
她听了秋娘的话,潜意识里告诉自己,应当喜欢画中的郎君。
画中人生的出众,姿容绝艳,看着是极温润的郎君。
她学着喜欢,学着接受,以求让自己日后不要因不情愿而痛苦。
早见谢砚舟之前,她就逼着自己喜欢画像上的他。
所以花楼初见那日,谢砚舟在她眼里看见灿烂的欢喜。
可那时对于画中人的喜爱,究竟是真的喜爱,还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得已而坐的妥协。窈窈自己再清楚不过。
她真正喜欢上谢砚舟之时,不是花楼暗室里望着画像的日日夜夜,而是金陵初见的那一夜。
初见那夜,她遭逢恶人折辱,屈辱至极走投无路,几乎孤注一掷般望着他落泪求救,泪珠点点碎裂之时,他扔了杯盏,将她小心护在身后
冷着脸问那恶人:“瞧不出人家姑娘不情愿吗?”
那是窈窈第一次被人在乎是否情愿。
那一夜的谢砚舟,于她而言,也曾是可同天光月色相比拟的存在。
窈窈半生被困,不得自由,连生死都不得自己,谢砚舟是第一个在乎她是否情愿的人。
初见那夜的秦淮河灯火璀璨,映着花楼上满楼红袖招摇,分外动人。
一片喧嚣迷情中,唯有谢砚舟端坐其中眉眼淡漠。
席上众人悄悄望他,暗中轻声议论,窈窈也隔着重重人影望着终于得见的画中人。
闲言碎语入耳,谢砚舟低眸未语,只是抬手饮尽了杯盏酒水。
满座喧嚣中,花楼的人抬下了个金银镶嵌而成的笼子,窈窈衣衫单薄被困在笼子里。
秋娘立在笼子旁,含笑拍手道:“这是我们楼里最为上等的女奴,姿容绝艳性如稚子,十年不见天光人烟,美的不似凡人。”
笼子里睡着的窈窈被灌了软骨散,浑身无力抬眼望向谢砚舟。
她知道自己被放在笼子里抬出来的目的,知道她需要讨得谢砚舟的欢心,才能离开那不见天日的地方。
可她眼看着席上饮酒的众人,纷纷朝着笼子望了过去,却唯独不见谢砚舟不曾抬眼。
直到他身侧的随从不知在他身旁说了句什么,他才抬眼望向她。
那夜隔着重重灯影,窈窈一眼便望见他抬起的眼眸里别样的情绪。
窈窈明明看的见他眼中流露而出的喜爱,眼前的谢砚舟仍旧冷漠,不曾有半分动作。
就连秋娘也以为,他看不上她,任务失败了。
谁知后来她受纨绔折辱,无路可走望着他垂泪求救时,他看着泪珠碎落在地,却将她护在了身后。
那时她的泪珠砸落在地,谢砚舟手中杯盏脱手而出。
紧随着那滴泪花而起的,是杯盏砸在那浪荡子脑袋上的声响。
砰的一声,满堂皆惊。
谢砚舟拂衣起身,声音寡淡沉冷,面上却仍旧挂着温和笑意,俯身拽起那浪荡子,将人甩在一旁,缓声道:“你难道瞧不出人家姑娘不情愿吗?”
他说,“你难道瞧不出人家姑娘不情愿吗?”
那时的谢砚舟,是这世间第一个在乎她是否情愿的人啊。
可今时今日呢?
他好似变了一个人,又或许是她,从来就没有看头过他。
他成了对她施暴的那个人。
此时此刻谢砚舟伏在她身上的身体热烫灼人,窈窈心底却只有冰凉。
她咬着唇一声未吭,泪水却落了满地。
这是一场折磨,她满身都痛,却不曾同他喊上一声疼。
满地狼藉,窈窈屈辱难堪至极,仰面倒在地上,失了所有挣扎的力气,只能由他予取予求。
如被寒雨折磨彻夜后,零落坠泥的花。
她疼的难受,他也不曾真的畅快。
她的泪水落在他手上的某一瞬,他还是软了些许心肠。
可只要一想到她耳后留下的红痕、解开过的裙带,和她那段到今日都不肯同他言说的过往,谢砚舟心底的戾气便怎么也压不出。
他抬手遮住她的眼睛,掩去那双泪眼潺潺的眸子。
褪去了所有从前在她面前装出的温和模样,以那个原本就如修罗恶鬼般的样子,肆意折辱着她。
许久许久,久到天空彻底昏黑,久到月色照入内室。
这一场折磨才终于结束。
窈窈躺在冰寒的石砖地上,外头凉月入水,落在她身上。
明明是这样糜艳不堪的场景,她却如天边明月般冰冷,眼里没有半分情绪,也没了眼泪。
今日宫中谢归周那句话在窈窈耳畔不住回想,她想,谢归周说的对,她的确愚蠢。
竟妄想他能信她。
他从来多疑,他怎么会信她。
何况……
窈窈闭了闭眼,心中近乎悲凉的想,何况,他本就不曾当真喜爱她。
从前的情分,只有她当了真。
他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失了旧时所爱,用以解决欲望的物件罢了。他给她的那一点点的好,那一点点甜,也不过是她这张肖似他求而不得旧爱的脸,能给他些许慰藉。
只有她这样愚蠢的人,才会信他求娶之时,那句欢喜,才会一直惦念,初见之时,那声情愿。
谢砚舟望着她破碎零落的模样,心里一颤再颤,只觉这一刻的她,好似梦中握不住的月光。
他下意识抬手抚过她的脸,她却不愿再看他,侧首闭眸,咬唇不语。
她的唇瓣早在方才彼此的撕咬中破碎渗血,此刻再咬,那唇瓣上的血色便愈加厉害。
谢砚舟眉心微拧,指腹抵在她唇瓣上,强硬的将她双唇顶开。
“咬烂了,松开……”他声音沙哑低糜,不复从前温柔,反倒带着不容人忤逆的强硬。
窈窈抬眼望向他,眼眶通红,却一滴泪也没有再在他眼前落下。
当年她被他带回了金陵王府,他待她很好很好,温柔怜爱,万分照顾。
教她读书写字、诗书礼仪,为她描眉点妆、吟诗诵经。
那是窈窈长大后,最欢喜的时光。
他给了她温柔怜爱,轻而易举就得了她满腔痴念。
那时的谢砚舟,在她心里,是世间最好的郎君。
金陵的天光很美很美,没有不见天日的暗室,王府的梅林也很美很美,她再也没有见过花楼里无处不在的龌龊。
她无比珍惜那段年岁,也在谢砚舟的温和柔情里,一日日沉溺。
可今时今日,那些过往从前都在记忆里点点碎裂,留在眼前的,只是眼前这个陌生的可怕的谢砚舟。
她想起从前偶然一日,在金陵沈府,撞见了卫家的姑娘。
那姑娘认错了人,唤她了声姐姐,见她不应,还连名带姓喊了句卫玉瑶。
或许就是那声卫玉瑶,惊动了谢砚舟,他急急寻了过来,同那姑娘说认错了人。
后来她问谢砚舟:“那姑娘是谁?卫玉瑶又是谁?”
谢砚舟神色平静,好似卫府姑娘只是寻常认识的那般,告诉她卫悦和卫玉瑶的名姓身份。
她问他自己和卫玉瑶当真长得十分相似吗?相似到,连亲妹妹都能认错人。
他说,“卫悦已有数载不曾见过卫玉瑶,认错也是正常”却避开她问的那句是否相似。
窈窈也曾笑问谢砚舟可曾认错过。
她天真懵懂的问出他这话时的模样,如一块闪着莹莹水色的宝石,坠入暗沉深湖。
谢砚舟眸光深远,含笑同她说:“不曾。”
他说她和卫玉瑶不过容貌稍有相似,旁的截然不同,说他从第一眼见她那时起,便不曾错认过。
她仅仅只是知晓,眼前这个搭救她出青楼暗室,清朗明亮的像是天光月色一般的郎君,不曾将她认错,便笑弯了眉眼。
仅仅只是如此,便已笑颜如花。
却忘了妓子出身的青楼花娘,同高门大院的世家贵女,自然截然不同呀。
真是傻的可笑。
也许,就连金陵初见那日,他之所以在满楼红袖中抬眼望向她,都是因为他身边的随从同他说了句——“瞧这妓子,和卫姑娘生的真像。”
如他所言,或许她该庆幸自己生了副肖似他旧时所爱的皮囊,才能讨的他的喜爱,才能得他出手相救,免于在花楼闹市当众受辱的难堪。
可一想到他这些年给她的所有柔情,都是因为旁人而起,而她不过是他泄欲的玩意,失去旧爱的慰藉,窈窈便觉恶心。
谢砚舟的手指抵在她双唇之间,愈加搅弄的她恶心至极。
窈窈猛地挣开他的手,半伏着身子在一旁不住干呕。
谢砚舟抿唇静默,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知想起了什么,缓声开口道:“今日让下人煎一副避子汤。”
窈窈身子猛地一僵,她唇畔浮现苦笑,忍这恶心迎上他的视线,眼里难寻半点亮光。
“我一直都在避子,不劳殿下费心。”她声音寡淡沉寂。
窈窈避子,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体内有毒,唯恐真的有孕会伤了孩子。
可现在,她却不会再告诉他缘由了。
谢砚舟听她说出一直都在避子,眼里神色阴沉。
“窈窈,你当真是好的很。”他垂手捏着她的脸,话音也冷意渗人。
窈窈闭眸忍痛,一眼都不想看他。
谢砚舟冷笑了声,松开了握着她脸的手,由着她脱力虚弱仰倒在地,神情冷漠的起身离开,往房门处走去。
踏出内室房门之时,脚步微顿,脱下了身上的外衫,扔到了她身上,却不曾回旋一步。
他的衣衫砸在窈窈身上,将她的身子遮了大半。
地板上的冰凉刺激的毒发,窈窈弓起身子掩唇猛咳起来。
血色自她指缝中溢出,在地上大片蔓延。
她的眼眶却比地上的血迹还要红得吓人。
秋娘入内看她之时,一眼便瞧见了这让人几欲心碎的一幕。
病弱苍白的小姑娘衣衫尽褪伏在地上,满身都是被人狠心折腾过留下的痕迹。
地上大片的血迹蔓延,鲜红的血和她的苍白交葛在一起,让人望一眼,便觉心碎。
“窈窈!”秋娘喊着她的名字,慌忙拿了件狐裘疾奔到窈窈身旁。眼见她身子打颤,忙拿了狐裘将她整个人裹紧。
她身上的痕迹令人心惊,秋娘看着心疼,眼酸的落泪。
窈窈回过神来,看向她,费力扬起笑容,抬手给她抹泪,小声说:“秋娘别哭,已经不疼了。”
她如此说着,秋娘却更加心痛。
这姑娘自打去了金陵花楼,便有了这讨好人的性子。
旁人给她一点好,她恨不得百倍千倍的还。
眼下这样可怜,受着如此的苦楚,还要抬手给她抹泪,怕她难过,笑着同她说自己不疼。
她记得窈窈少时天真可爱无法无天十分讨喜,一转眼十余年过去,她竟一点点成了此刻的模样。
这几年秋娘眼睁睁看着小姑娘的笑容一日比一日寡淡,不是不心疼她。可秋娘身处其中,同样没有办法,她们都是为人棋子的命,一个棋子再是心疼再是怜悯另一个棋子,又能如何呢?
难不成能挣脱棋局吗?
不能的。
身为棋子,只是对弈者手中的工具,哪里能逃得出呢。
秋娘心里发苦,再看着眼前窈窈的笑眼,更是难过。
窈窈身子裹在狐裘里仍在发颤,秋娘扶着她起身到暖榻上,悄悄背过身来,躲着窈窈视线抹了泪,
秋娘本不是柔肠性子的人,她是谢归周父子手中锋利的刀,是金陵花楼的管事,也是宫中最是手辣的嬷嬷,本该铁石心肠。
可窈窈,实在可怜,又实在命苦。
她再是铁石心肠,也被被眼前的小丫头惹得满心酸涩。
自窈窈到这花楼,秋娘便是负责教养她的人。
她照料了这小丫头十年,也是有几分真心疼爱她的。
只是许多事情,她自己都身不由己,如何能救得了眼前这命苦的小丫头。
秋娘眼眶含泪,理了理窈窈睡乱的发丝,柔声问她:“窈窈,发生了什么?谢砚舟为何突然这样对你。”
窈窈闭眸忍痛,唇畔轻颤,开口道:“谢砚舟知晓了我的身份,所以如此待我。”
秋娘心头微惊,握着窈窈的手又紧了几分,他既已知晓,那盗得兵符之时,便难如登天。
而窈窈的命……
距离窈窈十七岁生辰,不到半年了,她十五岁及笄服毒,到十七岁生辰,刚好两年。
秋娘嗓音哽咽,握着她的手喃喃低语:“这可如何是好,他既知晓你的身份,如何能从他手中拿到兵符,倘若拿不到兵符,窈窈你如何活命!”
窈窈这一刻,却不曾为自己可能面临的死亡生出多少难过。
活着和死去,有什么差别呢。秋娘说人死了要被关在黑漆漆的棺材里,埋进地下的坟墓,可是她活着的许多年了,不也是被关在黑漆漆的地方,住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吗。
从前她怕死,是因为他贪心想和她的郎君在人间长相厮守。
可是,谢砚舟碎了她的梦。
窈窈无父无母,养大她的亲人恩人,归根结底,也是在利用她。
谢砚舟从前时她求生的念头,他碎裂的那一刻,窈窈也没有了强烈的求生念头。
她摸了摸秋娘脸颊上的泪,声音虚弱道:“秋娘,死后埋进地下,或许枯骨还能长出鲜花。坟头有飞鸟飞过,行人来来往往,踏足坟墓周遭的土壤,也许并不寂寞孤独,想来比被关在暗室里还要好上许多,你不必为我难过。“
“胡说!人能活着哪有求死的!窈窈你听秋娘的话,一定要拿到东西,只要拿到东西,主子就会依诺放过你,我们窈窈生来是该做千金小姐的命,不该被困在这里,更不该只活在污浊黑暗里。你放心,主子说过,该是你的东西,一定会为你夺回来,你只要听话就好。”秋娘说这话时,声音阴冷含恨,是窈窈极少看见的模样。
秋娘说着说着,眸光落在窈窈身上,许是担忧自己方才的模样吓到了她,安抚的怕了拍她的手,又道:“即便最后……当真没有拿到东西,窈窈你也不要怕,你幼时,主子最疼你,只要你忠心无二,尽力去做,主子必定不会当真狠心要你性命的。”
“疼爱?”窈窈不明白。
接着道:“若是疼爱我,为什么要将我一个人扔在这里,若是疼爱我又为什么要我做棋子,若是疼爱我,怎么会让我服毒?”
他抚养她长大,给她恩情,给她养育之恩,图的是她忠心以报,可不是因为什么疼爱之心。
可在秋娘眼里,谢归周待窈窈确是疼爱至极。初时,因为她待窈窈万般疼爱,秋娘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会将窈窈送来花楼。
从襁褓幼儿,亲自抚养到十岁,事事不假于人。
秋娘当初真的以为,这窈窈,主子是当小小姐养的。
谁曾想,到头来,还是送到了此地做棋子。
说到底,还是窈窈这张脸,这个身份,注定了她这样的命。秋娘望着窈窈的脸想。
罢了,事已至此,但愿窈窈如主子所愿,盗得东西保住性命。
若是窈窈任务失败,完不成主子的吩咐,便只有盼着主子念着幼时照料窈窈的情分,念着她这十年来受的苦楚,放过她的性命。
秋娘眉目笼罩愁绪,压着心事去了药膏给窈窈细细涂上,为她掖了掖被子,哄道:“好好睡一觉吧,嬷嬷给你点着灯,别怕。”
窈窈阖上眼帘,抿唇点了点头。
她其实根本无法入睡,只是不愿睁眼。
好似紧闭着眼,就能将周遭的一切都关在耳外。
秋娘陪在窈窈身边许久,一直到后半夜,她才带着满心愁绪,起身离开内室。
刚出内室,一只隐于黑夜的追引蝶便落在她身上。
隐在暗处的暗卫眼看着追引蝶跟着那秋娘离开,潜行跟了上去,边走心中还边不解主子怎么会把如此稀少的追引蝶下在一个嬷嬷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