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禅院家

作品:《逃离禅院家[主咒回]

    第5章


    日本的咒术学校目前只有两所,都建在深山中。植被茂密,鸟兽虫蚁也多。


    窗外叽叽喳喳的清脆鸟鸣,将我从昏沉沉的梦中唤醒。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我没有手表一类可以随时观察时间的东西,但这么多年下来,我也养成了不小的本事,除非阴雨天,我都能够通过观察天色辨别出当下的时间。


    现在应该是早上四点半。


    我起身。


    结果眼前一黑,又重重摔回去。


    由于学校的寝室不隔音,所以我极短促地惊呼一声后,就立马闭紧了嘴巴。屏住呼吸,观察厨房门外的动静。


    一秒、两秒、三秒……


    我放松下来,轻轻呼了口气。


    我以扭曲的摔倒姿势趴在地上缓了一分钟多,混沌的大脑,和发黑的视线才恢复些,一点点扶墙从地上爬起来。——之所以这样,除了肚子饿之外,还因为一连一个多月都蜷在厨房这个小小的地方睡觉,我的肩背基本上全天都是麻麻的状态。有时用力过猛,还能听见明显的关节咔嚓声,每次都疼得浑身冒冷汗。


    我将厨房门轻轻打开。


    寝室很小,除了厨房和浴间有独立空间外,客厅和卧室是连在一起的。我轻手轻脚朝门口爬去,将门把尽量不发出动静的一点点扭开。


    门开了。


    我只打开一点点缝隙,足够我钻出去。


    离开宿舍楼,我马不停蹄往山脚下赶。因为直哉少爷吃不惯学校食堂的饭菜,所以一日三餐都是由禅院家的厨子做好送来的,但不会送到学校内部,而是送到山脚下,由我每日三趟地去取。


    可这山太高了。


    尽管我已经提起和服下摆,脚步不停地连喘息机会都不留,一趟来回,也要花很长时间。等我重新赶回学校,第一堂课早已开始。


    直哉少爷坐在教室中间的位置,后仰靠在椅背上,正旁若无人地吸烟。


    他的头发染成了跟眼睛一样金灿灿的颜色。


    左耳还打了一排耳钉。


    来到这所学校的一个月里,直哉少爷很快就跟同级生们打好了关系。——准确来说,是同级生们差不多都讨得了他一点点好脸色。


    但这仅限于嫡子。


    直哉少爷的同级生有三名,其中两名是御三家之外的其他家族的嫡子,看在他们嫡子的身份上,直哉少爷才会多看他们两眼。至于另一个,是庶子,尽管实力比那两名家族嫡子要强,讨好直哉少爷的狗腿程度也丝毫不逊色他们,直哉少爷也从未给他一个好脸。


    他吐烟圈时,注意到了门口的我。面色不愉地冲我下指令:“进来。”


    讲台上的教师被迫打断。


    但他不敢露出任何不满,甚至还满脸堆笑。


    我将食盒放在直哉少爷的课桌上,双手放置腹部、跪坐在他腿边。


    他扯过我的袖子给燃到一半的烟碾灭,然后丢我手里,“今天比昨天还慢十分钟,你在路上搞


    什么。”


    “抱歉……”


    之前有几次提早一个小时就出发过。


    可禅院家来送早点的人,


    六点才会准时到。即使早早到了山脚下,


    也需要等到那个时候才能拿到食盒。


    直哉少爷没再说什么。


    之前他还会借题发挥,侮辱责骂我一顿。但可能是次数多了,他只是懒散散地打开食盒,随意吃了两口后合上,放置到一边不再管。


    然后将本子和笔丢我怀里,“替我记笔记。”


    我一怔,没反应过来。


    他眉头微拧,“听不明白吗?”


    我快速摇头,将本子摊开,望向讲台。


    讲台上的教师已经重新在讲课了,一手拿课本,一手在黑板上书写,嘴里讲着知识。


    我听不懂。


    黑板上的字,我也看不懂。


    但直哉少爷让我记笔记,应该是将黑板上的内容抄写下来吧……?


    我看着右手的黑色钢笔,努力回想了下直哉少爷握笔的姿势,攥住钢笔,开始艰难地在本子上书写。


    字迹歪歪扭扭。


    每根线条都在抖。


    而且我根本写不进格子内。


    等我费劲写完一个字,讲台上的教师已经将黑板擦掉了,开始书写别的内容。


    旁边传来其他家族那两个嫡子的大声嘲笑,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掌握住了如何快捷讨好直哉少爷,“这丫头写的什么啊,真是笑死我了。”


    “她的握笔姿势是这样的。”其中一人模仿。


    另一人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也太搞笑了吧?”


    我无措起来。


    身侧的直哉少爷也发出一声嗤笑,他弯下腰来,凑近我一点,看我写在本子上的字,和被我的右手紧张攥住的钢笔。


    他又笑了。


    那双金灿灿的眼睛里洋溢着嘲讽和愉悦的笑意,“啊忘记了,奈穗子你没上过学。哎——真是,要身材没身材,脸蛋不是多惊艳就算了,还不会打扮。现在就连拿食盒和记笔记这点小事也做不好,你还真是失去身为女人的一切价值了啊。真的是,你明不明白我真的很为你的未来担心啊。”


    “抱、抱歉。”


    “也就只有我不嫌弃你了,要是其他人,早就把你撵走了。”他将本子和钢笔从我手里拿去。


    “是……多谢直哉少爷不嫌弃。”我眼睫颤颤垂下,交叠在身前的双手紧紧捏在一起。


    直哉少爷微勾着嘴角,懒洋洋的,“去给我打杯水。”


    “是……”


    我快速眨了好几下眼睫,努力将眼泪憋回去,站起身要去茶水间倒水。刚走几步,却又被喊住。


    他睇了睇闲置一旁的食盒:“把这个丢了。”


    ……


    我抱着食盒离开。


    远离教室之后,我才敢将头抬起来,用手背抹了把眼角的泪。


    我一直以为我早就习惯了的,


    习惯直哉少爷的嘲讽和恶意对待,


    但有时候还是会不争气的掉眼泪。


    我努力缓了一会,


    总算缓解了想哭的欲望,继续往前走。


    学校的教学楼只有一楼有垃圾桶,我抱着食盒下楼,可逐渐的,我的脚步却越来越慢。从食盒里散发出来的食物香气,无时无刻不在勾引我。


    我已经好久没吃饱了。


    准确来说,连吃五分饱都很少。


    因为这阵时刻萦绕在我鼻尖的香味,我的肚子翻来覆去地发出咕咕咕的叫声,我伸手捂住,它却叫得更欢。


    要吃吗?


    反正直哉少爷也说了丢掉,到时候就说已经丢掉就好了,他不会发现的……


    这个念头一起来,就怎么都压不下去。


    我彻底停下脚步,将食盒打开。


    香味更甚了。


    五花八门的各类早点,摆满了食盒。很多都是,我光见过主人家的少爷小姐们吃,但我从未品尝过味道的。


    我吞咽了下口水,伸手,想拿起一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点心。


    可刚触碰到,我就听见了一道格外激动的声音:


    “这个地方保证好玩!!”


    我浑身一激,动作快速地缩回手,将食盒的盖子盖上。


    是直哉少爷的堂兄,拓人少爷——也就是当初让中野叶子死亡的参与人之一。


    原本在禅院家,除了之前的甚尔少爷外,直哉少爷是瞧不上任何人的,包括拓人少爷。还是来到了学校之后,直哉少爷才跟他多些接触。


    他总喜欢带直哉少爷去些新奇的地方,吸烟,染发,打耳钉,就是他带直哉少爷做的。


    直哉少爷慢慢也就觉得他还算有点用处,偶尔会给点好脸色和回应。


    楼梯拐口,他正和另外四五个人簇拥着直哉少爷,大声地介绍着什么,语气亢奋,手舞足蹈地不断比划。


    但直哉少爷对此兴致缺缺。


    忽然。


    他侧头,注意到了我。


    “你怎么还在这里,让你打个水半天都不回来。”忽然,他的目光落在被我紧紧抱在怀里的食盒上,眉毛轻轻扬了下,“哦~你别是想吃我吃剩的垃圾吧?”


    我张张说不出话,只得快速摇头。


    他失去兴致,恢复冷淡表情,头也不回,“不用倒水了,跟上。”


    这次去的地方,很吵很吵。


    奇奇怪怪的设备摆满了整个大厅,数不清是多少的响亮背景音乐混杂在一起,让人都不知道该听哪个。


    “这里是游戏厅,怎么样。”拓人少爷说。


    直哉少爷语气听不出什么,“杂鱼太多了,臭烘烘的。”


    拓人少爷拦住想走的直哉少爷,说让他等等,就离开了。


    不多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大厅就开始播报设备出现问题需要维修的通告,原本堆满大厅的人开始接二连三离开。


    拓人少爷回来邀功,不间断说了很多话,大概就


    是说他有多努力才办到这件事。


    直哉少爷看都不看他,冷冷:“闭嘴,你也很吵。”


    “”


    “是是是。”


    其他人全都谄谀。


    拓人少爷率先进去一个包间,将里面的灯打开。那个灯好奇怪,不是明晃晃的发亮,而是闪来闪去、五颜六色的。


    我盯着看了好几眼。


    直哉少爷一进去,就坐在了沙发上,斜着眼睛问:“这里玩什么。”


    拓人少爷神神秘秘地没说什么,先是弄了炸鸡薯条汉堡跟饮料过来,因为玩了一个白天的游戏机,他们几乎没怎么吃过饭。


    但直哉少爷不是很喜欢。


    尝了一口后,就将东西通通倒进垃圾桶。


    我的视线跟随那些食物一齐落到垃圾桶上,浓浓的香味让我的口水泛滥,原本已经饿到感觉不出饥饿的肚子,又开始有了灼烧感。


    我听见直哉少爷语气不佳道:“叫些正常的食物来。”


    “好好好。”


    拓人少爷打了个电话,叫人送新的餐来。


    过了会,包间门被从外推开,我以为是叫的餐,没想到进来的是一排女人。她们风格各有不同,排成一列站在沙发前。


    拓人少爷用眼神示意其中长得最漂亮的那位姐姐靠近直哉少爷。


    我抬头看了一眼就低下去了。


    然后


    视线不受控地又落上垃圾桶,因为被倒了薯条汉堡炸鸡饮料之类的东西,垃圾桶被塞得几乎满了。


    好香。


    我正盯着垃圾桶止不住吞咽,沙发那边直哉少爷的声音传来:


    “你是天生这个发色吗?”


    女人娇滴滴的声音:“不是,是染的,怎么样,好看吗?”


    “我劝你最好赶快把头发染回去。”


    女人似乎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我看你岁数也不小了吧?应该有二十岁了?”他说,“这个年纪的女人正常点的早就结婚生子了,而你却还厮混在这种地方。如果还不好好改变一下自己,越往后你应该越难找到结婚对象吧?”


    “……”好半晌,女人:“……什么?”


    拓人少爷赶忙过来打圆场,将女人撵出去了,并冲外面喊:“叫些没染发的女人过来!”


    不多时,又有一排女人进来,我没敢抬头看她们有没有染发。


    直哉少爷:


    “穿成这样,你走在街上不会觉得很羞耻吗?即使是现在这种相对开放的年代,你也不应该把我是做那种职业的事情写在脸上吧?”


    拓人少爷又冲外喊:“要不染发、穿衣保守的!”


    过了会,他又喊:“要不染发、穿衣保守、不化浓妆的!”


    忽然——


    一张卡抛到我怀里,传来直哉少爷没什么劲的声音:“去买烟。”


    *


    烟酒一类,在吧台就能买到。


    我能觉察到周围人望过来的注视,仿佛在看什么怪人般的视线。


    我也能感觉到自己跟他们的不同。


    他们在自信跳舞,我在畏畏缩缩、埋头走路,不小心撞到人,快速鞠躬道歉。他们穿着大胆、火辣,我穿着到脚踝的和服,踩着木屐。他们热情,大声聊天,我跟吧台的店员说要香烟时的声音细若蚊呐,小到店员不耐烦问了好多遍,才确定下来我要哪款香烟。


    从店员手里接过香烟,我磕磕巴巴、小声:“谢谢。”


    然后快速逃走。


    我一路埋头走路,害怕跟任何人的视线产生对视,外面的世界至今为止给我的感官就是:吵,可怕。


    是一个完全不适合我的世界。


    我甚至很想念禅院家,好想回去禅院家。在那里我已经适应了该如何生存。每天早上四点半醒来,开始做工,中间不打岔不停地做不停地做,我就能吃到饭……


    我的胳膊忽然被拽住。


    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他吹了声口哨,“穿的和服?看样子还是高中生的年纪啊,怎么会来这里玩?”


    我想挣脱却挣脱不开,“放、放开我……”


    他没放开,而是扯着我走了几步,到一个包间打开门,醉醺醺地喊:“这里有个好漂亮的女高。”


    更多的男人围了过来。


    我被团团围在中间,左手被拽住,两边肩膀也被好多人搂住,我害怕到浑身发颤,“我、我要走了……你们……”


    其中一个男人打断我。


    “进来跟我们玩一会吧怎么样?聊聊天而已,我们这里点了好多东西都吃不完,会很浪费。学校有教过你们不应该浪费食物吧?”他笑眯眯地还补充一句,“到时候结束了,我们再陪你去商场逛一圈,你看看要什么,我们都满足你。”


    我下意识顺着他的话,望向包间里。


    里面的桌子上,摆满了食物。


    有酒有可乐,有各类下酒菜和肉制熟食,还有直哉少爷丢进垃圾桶的汉堡薯条和炸鸡……


    食物的香气混合飘过来。


    “——咕噜噜。”


    是肚子在叫。


    我大脑不受控制,鬼使神差地:“……那些食物,真的可以让我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