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十六班第一次没有班主任看管。


    第一次就维持了一整个星期。


    第一天的时候，班级里的大家还有闲情逸致可以说说笑笑，毕竟他们都只看到杨玉脸上有一些伤，只以为她真的跟陈意阑说的一样只是摔了，恐怕一两天就好了。


    第二三天的时候，面对隔壁班羡慕的眼神，十六班的同学就有点笑不出来了；他们从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这么“贱”，平常被杨玉管束的时候在心中暗骂她是灭绝师太，可杨玉真的不在班上，他们反而还有点不太习惯。


    第四五天的时候，他们彻底开始唉声叹气了，一到下课班级里安静得跟都死了一样，不是写卷子就是看书，偶尔听到高跟鞋的声音，就条件反射似的转头望向窗外，更有胆子大的男生直接把头探出去望。


    发现不是杨玉，他们就“唉”一声，班里剩下的同学也就明白了——这是没出现的意思。


    第六七天的时候，众人按捺不住了。


    杨玉虽然管束得很严，但是其实她只是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学的好而已。


    只有学生犯了错的时候，她才会凶巴巴的，震慑学生好好学习；其实她私下对别的学生，也基本上都是对陈意阑的态度，能帮则帮，心肠软得不行。


    刀子嘴，豆腐心。


    众人都很好奇，她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又是一个星期一。


    后排的一群男生靠在一块。


    他们这一帮子人玩的都好，而且很巧，其中的三个人，一个叫吕逸，一个叫宋尔，还有一个叫刘思睿。


    吕一，宋二，刘three——刚好凑了个一二三出来。


    剩下的人也就经过科学的方式（石头剪刀布），自动排了序，八个人凑出了葫芦娃和爷爷。


    吕一站在窗户门口叹了口气：“蛇精到底去哪儿了。”


    “放尊重点，”被称为“爷爷”的少年揍了一下吕一的脑袋，看上去有点不开心，“喊老杨，别蛇精蛇精的喊。”


    “你以为你喊老杨就很尊重吗？”


    “……”


    几个少年在下课时间推推搡搡，放到平常，杨玉早就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过来让他们不许乱打闹了，众人也就作鸟兽散，享受跟她博弈的乐趣。


    明明他们那时候很讨厌杨玉的□□，恨不得她别来才好，可是现在真的没有人制止，打闹竟然显得索然无味。


    “我竟然有一点想老杨了。”


    “我也是。”


    “加一。”


    “老杨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刘三扒着窗户，“难道她当时摔得很严重吗？骨折了？为什么一星期什么消息都没有。”


    “哎，我们啥也不知道啊……但是我能说句话吗，你们不觉得，”宋二压低了声音开口，“当时老杨脸上的伤口，有点不太像是摔的，反而有点像是——”


    吕一接话：“像被打的。”


    “……”


    这话一出，几个人都沉寂了。


    好半晌，还是刘三先开口：“可是，陈哥都说了，是摔的。陈哥说的还能有假？”


    “我知道我陈哥靠谱！但是这件事情怎么说呢，”吕一的目光忽然一转，落在了讲台旁的那个少年身上，“那天，迟鹤是不是也插嘴了？他也跟着出去了！”


    “不是说了吗？开有关于他的研讨会啊。”


    “你是不是蠢啊。学校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学生专门开研讨会？这应该是找的借口吧。”


    “所以呢？迟鹤和陈哥根本不对付，他们两个怎么可能那么默契。”


    陈意阑和迟鹤在教室里的交流并不多，而且每次都是迟鹤气势汹汹地往陈意阑桌子上拍一张试卷，陈意阑平静改完再扔给他，每次那个架势，众人都以为他们俩要打起来。


    再加上之前迟鹤在众人面前放狠话，陈意阑冷静回怼那样子，两个人一看就是因为杨玉不得不捆绑在一块的死对头。


    空气又凝滞住了。


    “说到底，”那爷爷小声说，“有关老杨的事，陈哥肯定知道。我们要不，去问问他？”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坐在讲台正对面、腰杆挺得笔直的少年。


    陈意阑跟班级所有人的接触都不多，给人的压迫感极强。


    哪怕他平常很好相处，跟众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更随和，但一到这种正事，众人都有点打心底里怵他。


    “好吧，我拼了，”吕一喃喃开口，“我去问问陈意阑老杨到底怎么了。”


    吕一在葫芦娃几人的目光之中毅然决然地往前，终于走到了陈意阑的身边，缓缓蹲下，用诚挚的目光盯着他望。


    “班长，”吕一声如蚊蚋，“我能问问吗？老杨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意阑和前面的迟鹤笔同时一顿。


    其实这两天也有人私底下找过陈意阑问过发生什么事了，就连迟鹤也在给陈意阑卷子的时候夹了小纸条，文绉绉问他“杨安否”。


    然而陈意阑望着那些字迹，只是摇摇头。


    杨玉能够决定离婚，已经非常不易了。


    对于成年人来说，生活不像孩子想象之中的那么简单，不管是官司、财产、孩子、名声，没有一个是好解决的。


    更何况杨玉是老师。


    陈意阑不想让她在学生面前觉得丢脸，于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跟迟鹤转过一次头看到她的眼泪。


    那些事情，哪怕陈意阑问了，他们也帮不上忙，只能给杨玉添加心理负担。


    陈意阑只在微信上给杨玉发过几张图片，是比较好用的红花油和祛疤药膏。


    “对不起，”陈意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


    整个班级竖起的耳朵都放了下去，过了整一个星期，他们都有点受不了了，此刻此起彼伏的“到底怎么了”的声音充斥在班级中，如同水滴进沸腾的油锅，吵闹得不行。


    外面的声音他们什么都听不见，只是有些烦躁地扔下手中的笔，一点也学不下去了。


    陈意阑也只是握着手中的笔。


    笔尖在纸上洇出了重重的墨痕。


    就在此时，十六班的门忽然响了。


    戴着口罩，手中抱着教案，穿着平底鞋，略微偏着头的杨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


    在门口的人率先发现了她，激动地大喊了一声：“老杨！！”


    就连迟鹤和陈意阑两人也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了班级门口的方向。


    沸腾的班级沉寂一瞬，又变得吵闹起来：“杨老师！”


    “老杨！！”


    “您终于来了——”


    “——呃！


    我草！”


    还没因为杨玉回归而兴奋多久的众人在看到她正脸的一瞬间，僵在了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整个班极其安静，落针可闻。


    好半晌，吕一打破了寂静。


    “……杨老师，”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惊恐且懵逼地说，“您这是……怎么了？”


    杨玉脸上的伤比起上次要更加严重，青紫的淤痕占了大半边脸，戴口罩也遮不住；额头上一个大包，看上去是撞到了茶几。


    她偏着头，因为另外一边的头发被突兀地揪、剪少了一大片！原先蓬松精神的卷发变得极怪，就算扎着、偏着头，也挡不住奇怪。


    杨玉连高跟鞋都不穿了，脚踝上都有淤痕。


    疯了，真是疯了！


    这下没有人再相信之前那个“摔了”的托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杨玉这绝对就是被人打了！！


    “到底是谁？！”底下男生爆吼了一声，“操他妈的，谁干的！”


    “我草了，今天不把那傻逼打出屎，我刘思睿明天就改名叫刘三！”


    “操！！简直就是畜生！！”


    “老师！我这里有云南白药还有碘伏，”有些女生急了，“您这个伤得擦药啊！”


    “就是啊老师！！”


    陈意阑手中的纸被笔划破了，“唰”的一声巨响。


    他跟迟鹤几乎同时站起身来，两个人一模一样的沉默，一模一样的脸色铁青。


    沸腾吵闹的班里安静了一瞬，杨玉有些精疲力竭地往讲台上靠了一会，竭力将自己的眼泪忍住。


    她看到陈意阑想上来带她去休息，目光闪烁，摇了摇头，强行提高了自己嘶哑了的声音：


    “大家把上次做的试卷拿出来，今天的目标是要把卷子讲完，再抽一下三千五里面L开头的单词……”


    陈意阑和迟鹤两人生生止住了步子。


    整个班也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凝成了一条线，滚烫而又炙热，在无声之中。


    杨玉坚持要上课。


    她生怕因为自己，十六班的学生比别的班落下了一星期的课，所以拼命地写板书、拼命讲，直到嗓子哑了、额上的伤疤被粉笔灰溅到，渐渐开始渗血。


    直到下课铃响，杨玉还哑着嗓子在板书的时候，隔壁班的李老师忽然过来敲了敲门。


    众人都听见了，而杨玉没转过头。


    李老师拿着手机，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喊了两声：“杨老师，杨老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和杨玉的身上。


    “杨老师，”李老师看上去有些难以启齿似的，“您快出去看看，门口有个人，他……”


    与此同时，李老师的手机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吵嚷的声音，在第一排的学生听得无比清楚。


    “……我为什么不能进去？！我是你们里面老师的丈夫！”


    “喂，都说了让你等等，你干什么！”


    “杨玉！我来找杨玉！死婊子——”


    “快拦住他，他闯进去了！！”


    一阵阵急促的奔跑声越来越大，几乎同时从手机和楼下传来。


    李老师条件反射似的捂住了手机话筒，他慌忙而又局促地挂断了电话，然而刚刚的声音已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已是覆水难收。


    班级众人不是想看笑话，只是消息就是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一片哗然。


    杨玉浑身一颤，粉笔被咔嚓一声硬生生地撅断了，落在了地上。


    她连忙蹲下身要去捡，然而身体太疼，差点踉跄栽到地上。


    没有人来得及反应过来抓住她，除了迟鹤。


    少年矫健有力，动作极快，一把就止住了杨玉摔倒的趋势，猛地上前，抬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放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响。


    如同催命的曲子一样。


    杨玉浑身都在发抖，她几乎将头埋臂膀里。


    迟鹤与陈意阑两个人第二次站起身来。


    这一次站起来，他们没有再坐下。


    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迟鹤忽然开口，声音极哑，带了声极压抑的笑：


    “行啊，都他妈欺负到这儿来了。”


    众人一怔，旋即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一声声国骂此起彼伏，不约而同地站起身。


    椅子在地上发出“轰隆隆”的响声，如同雷鸣一般巨响，如同出兵一般整齐。


    也好似一帮年轻气盛的狮群，暴怒。


    陈意阑声音极冷，如同不容置疑的指令：


    “所有人。”


    “绝不允许他上来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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