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薄期的到来，让主厅的一干男人们都看直了眼。


    小镇偏僻，几千户人家虽然不是个个都照过面，谁都认识谁，但傅薄期这样身高长相的，绝对到哪儿都能聚一堆爱慕者，怎么可能大家都没印象？


    还是主人徐员外先反应过来，上前招呼傅薄期。


    “这位是……”


    傅薄期还未搭话，领他进来的小厮抢了先。


    “回老爷，这位是新搬来的医仙石酒儿的未来夫君。”


    “竟是那位。”


    徐员外亮着的眼睛暗了。既然是定过亲的，那就没什么稀罕了。他本来还想着自己那个小女儿尚且待字闺中，要能搭上这位气度不凡的美少年，自然是极好的。


    “墨白跟我提过石仙子，这段时日，也是我这小子不懂事，想着救命之恩不能不报，时常去府上叨扰。给您二位添麻烦了。”


    徐员外话说的漂亮，让周围人听得明明白白。


    自己儿子不是看上石酒儿不顾人家定了亲还厚脸皮往前凑，实在是救命之恩不得不报。


    本来徐墨白喜欢石酒儿，想娶这位医仙，徐员外也乐见其成。不管这位医仙医术如何，仙道修得好不好，娶一个医修做儿媳妇对于他们徐家总是好事。


    但既然今天石酒儿的未婚夫都来徐家亮相了，无论如何，他得替儿子断了这个念头，还得把徐家的脸面拾起来。


    “嗯。”


    哪知，傅薄期并不接话，只是简单应下。还睁着一双澄明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徐员外。


    那表情和气势，根本就是承认了，徐墨白这几日天天去石酒儿处就是叨扰，就是麻烦。


    徐员外一噎，差点瞪圆眼睛喊人把这不识抬举的男人赶出去。


    长得好看怎么了？也没听说有什么本事。以为自己能娶个医修很了不得吗？


    现在的男人，怎可如此自甘堕落！


    气归气，想到今天是大儿媳的好日子，徐员外还是把火气先压了下去。


    僵硬地和始终冷着脸的傅薄期又说了几句漂亮话，便噶赶紧让小厮安排他坐进最偏僻那桌了。


    离得主桌远远的，他眼不见为净。


    众人看出徐家对傅薄期的态度，虽然依旧震惊怎么会有男子生得这般好颜色，却也不敢当着徐家的面儿跟傅薄期亲近了。


    徐家在镇上是什么地位？这俊俏男人除了长得好又有一身上位者的气度，还有什么？未来妻子是个医仙又怎么样，能有徐家的钱实在？


    不敢得罪镇上土霸主徐员外，自然也不敢招呼傅薄期。


    桌上其它人没人理睬傅薄期，几人自己聊的畅快。


    傅薄期乐得清闲，没人打扰也能落个清静。


    没多会儿，夜宴便正式开始了。


    徐员外先站起来说了些场面话，大家欢呼着给他捧场。又有几位镇上比较有脸面的家族代表接着说了些喜庆话。


    酒过了七八轮，众人都有些微醺了，徐家安排的百戏班子也上了。


    傅薄期全程一副跟自己无关的样子，格格不入，也没人搭理他。


    这会儿百戏班子上了，他也不理睬旁人，自己转头去看。


    只见，一个穿着短打，一身利落，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先走上来。


    躺在一张八仙桌上。


    班主紧跟着上来，说了一大摞吉祥话，然后，当着众人的面，主动给那小姑娘递东西。


    板凳、鼓凳、胡椅、太师椅、几案……


    一样样都被小姑娘接过，熟练地用手一抛，稳稳地扔到自己两只脚上。


    物件儿越垒越高，却一直稳如泰山，一丝晃动都没。


    每次她成功往上面加了东西，徐员外都带头叫好，还给赏钱。


    傅薄期看着也觉得惊奇。


    他倒是听说过人类凡间有这种杂戏，倒是头一次见。


    对于这些没有修炼过仙法，也没有锻过体的普通凡人来说，想达到这般平衡稳定，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功夫。


    表演顶功的小姑娘两只脚上的东西，一直堆到比房檐还高，总算在众人的欢呼中落幕。


    小姑娘下台，又走上来一个带着猴子的青年人。


    看样子是要表演猴戏了。


    傅薄期对这个表演没什么兴趣，再加上过了这么久，也没接到时久传讯，也没听说女客那边出什么乱子，他总觉得心理不安。


    想了想，傅薄期捻了捻藏在袖子里的白玉小瓶，主动走出宴厅。


    之前发现时久给自己准备的汤药里有隐灵草，而这汤汁还真能从时久的芥子囊里取出东西，傅薄期就有了打算。


    趁着时久专心画符的功夫，他悄悄找了下人，要了一瓶同款汤药。


    只说是时久要的。


    那时候时久正在他屋里画符，这种事又不能让凡人知晓，两人都是瞒着旁人，再加上之前还被下人们撞见他和时久亲密的样子，下人对傅薄期的说辞深信不疑，立刻给了他这个玉瓶。


    傅薄期带着玉瓶，在后院里找了一处僻静地，躲在长着茂盛芦苇的假山后头，就想到出隐灵草汁往自己的芥子囊上抹。


    他现在不能让灵气在体内运转，也不敢吸收灵气，怕还没恢复的经脉和灵根受不了再次受损。


    但有些放在芥子囊里的东西，还是想取出来的。


    比如，那上百万上品灵石。


    只要取出来先还了时久一部分，他也有了跟时久讨价还价的底气。


    像他这般的男人，哪能真的接受自己给未来妻子暖床呢？就算是要生孩子，也可以换个别的契约模式。


    纤长的手指刚沾了一点隐灵草的汁液，还没有涂抹在芥子囊上，忽听得外面湖边上传来一阵拉扯声，紧接着，还有落水声。


    “……”


    傅薄期并不想多管闲事，但这种季节落进水里，若不能及时出来，伤风感冒总要得一个的。


    他叹口气，将那点隐灵草汁蹭回玉瓶里，收好，长身玉立，朝着湖边过去。


    远远看着，湖中已经有一个娇小的人影，岸边还站着一个。


    岸上那人原本还犹豫着找东西去够湖里的人，听到傅薄期走过来的动静，惊慌地看过来一眼。


    夜色中，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


    不知怎的，竟是一转头，落荒而逃。


    傅薄期：“……”


    抛掉自己竟长得这么吓人的荒谬想法，傅薄期快步走到湖边。


    “救……”


    湖中挣扎扑腾的，竟是刚才表演顶功的羊角辫小姑娘。


    看到傅薄期过来，绝望的眼睛里又亮起希冀，拼命张口求救。


    她显然不会游泳。这一番折腾，又狠狠灌了自己一口水。


    傅薄期皱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以他现在的体力，跳进水里先别说救人，能不把自己折进去就不错了。


    想用法术，看看口袋里装着的惊雷符、烈阳符、木灵符，一个用于拿雷劈妖劈鬼，一个拿来针对鬼，一个拿来恢复伤势，看着一大叠，竟没有一个此刻用得上的，简直就是一堆废纸。


    叫人……


    傅薄期环顾周围，黑茫茫一片，不见一个人影。


    十几里外的湖心亭中，还在歌舞升平，并没有人会注意到偏远的这里。


    后面一堵堵院墙后的主厅想必这会儿也正热闹着，没有人会在意离场的他和这个百戏班的小姑娘。


    他沉默，咬牙，从未想过，自己竟有要对即将失去生命的凡人素手无措的时候。


    这对于将天下太平，三界安乐作为道心坚持的傅薄期来说，是一种比死还可怕的折磨。


    眼见着湖里小姑娘扑腾的动作越来越虚弱，苍白的小脸几乎无法从水里挣出来……


    傅薄期下定决心，双手抓在襟口，正要扒掉一层外衣跳进水里救人，忽而，身后响起一声轻蔑飘渺的嘲讽。


    “呵，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紧接着，一个穿着一身红衣的鬼影，从上方飘过，直接跳进水里。


    很快，红衣女鬼就把羊角辫小姑娘从水里捞了出来。


    往地上一放，又瞪着眼睛凶看愣了的傅薄期。


    “还不过来救人？”


    “……你……”


    “怎么？没见过女鬼救人？少见多怪。”


    “……”


    不，这应该不是他见得少，而是就从未听说过，鬼还有不害人的。更别说救人。


    但傅薄期并没有浪费时间和女鬼斗嘴，这女鬼行事虽然古怪，说的话却不错。


    再不把羊角辫小姑娘肚子里的水压出来，帮她换上干衣，在这般春凉的湖水中泡到现在，又喝了一肚子水，就算人已经捞出来了，也没救了。


    傅薄期过去半蹲下，把小姑娘上半身压在自己躬着的那条腿上，又用力在她背上拍打。


    不多会儿，小姑娘就把喝进肚子里的湖水吐出来大半，缓过来一口气。


    傅薄期又剥了自己的外衫，把湿淋淋的小姑娘裹起来，正要抱着她去正厅找人，想到一直站在旁边观望，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的女鬼。


    “你……”


    “你放心，我就在这儿，不会跑。你找人把这小姑娘好好安置了，再回来抓我吧，仙君。”


    没想到，女鬼竟然看出傅薄期的身份，还敢坦然给他下战书。


    这坦荡的态度，也是傅薄期平生仅见。


    “好。那你等着。”


    傅薄期抱着小姑娘往主厅走，再没回头看那女鬼一眼。


    今晚发生的这一切，都在挑战着他以往的固有观念。


    人，未必会救人。


    鬼，未必会杀人。


    那所谓的除魔卫道匡扶正义，除的应该是什么魔？匡的是何种义？


    他一边走一边想，等快到正厅时，总算被人发现了。


    徐墨白那名小厮远远看到他高大的身影，着急地冲了过来。


    看清他怀里抱着的小姑娘，稍愣了愣，但还是把话一股脑儿说了。


    “出事了！石姑娘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