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

作品:《修真华年志

    门外凉风习习,等了良久还是未有人开门。


    他们没有强求,先在四周转悠观察地形。


    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小楼插 空,皆隐于山坳树之间。


    倒是个雅致的读书圣地。


    只不过放着的那一盆自带清流的奇花,如今已经枯败逝去。


    “仙女姐姐!”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见他眼底下的乌青,像是在这守了一夜。


    他抓住她的裙摆,双溪一曲,跪在她的面前。


    “你先起来。”林子衿拉着他无奈道。


    他不肯,他的年龄不大,身形也这般的小小一团,却是执拗的看着她。


    “仙女姐姐!你救救我们吧!”


    凉风嗖嗖灌入小孩的眼眶,混杂着心酸的泪水。


    她和楚锦瑞一同将小孩扶了起来,柔声细语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仙女。”


    “你就是!我在家里见到过你的画像,我听说过你的故事!真的!”


    “你同一个老爷子一起救过人。一针下去,那人便好了,我姥爷说你们是神仙转世,来救济苍生的。”


    小孩依旧执拗的看着林子衿,小手紧紧的拽着她的衣摆不放。仿佛他一放手,她便会随浪远行而去。


    “你们救过很多人,我们都记着呢!”


    林子衿抿唇不欲同半大的孩子争辩什么,“我能帮到你什么忙吗?”


    “可以的!”


    小孩破涕为笑,哭的鼻涕泡都流了出来。


    “我带您去!”


    他的脚步略微急切,拽着林子衿一直往前跑。


    他想快点,再快点。


    这样他的母亲,巷里的叔婶,学堂的同窗,都能得救了。


    你们再等等。


    姥爷说神仙是来普度众生的,他把仙女带来了,她一定会救你们的。


    他将少女和少年带到一座破庙里,里面躺着数不清的病患,他们控制不住的倒在地上,抽搐般的手舞足蹈,眼球泛白,口吐白沫。


    有甚者皮肤溃烂,模糊的看不清皮肉之分。


    溃烂处发脓的脓包和血肉交织,他们的嘴里是痛苦的呻吟。


    他们蜷缩着骨柴般的手指,想要挠脸上发痒的烂肉,却痛的嚎叫出来。


    他们向神明祈祷,谁来救救他们啊!


    “谁来救救我阿娘啊!”


    哀嚎,绝望,嘶吼。


    两个少年人僵直在一旁,听着他们歇斯底里的凄厉。声声入耳,凄厉婉转。


    他们热泪满盈,为众生皆苦感到悲哀。他们神色凝重的相视一眼,不约而同。


    救人。


    他们来不及去思考,为何妙手宗的人不在此处医治,来不及去想病因来源。


    他们只想尽己之力,用尽毕生所学,替他们减缓痛苦。


    至于妙手宗?怂货一个。全部都给他们滚蛋!


    他们不救,兰亭宗来救!


    兰亭宗宗训,从不放弃任何一人。


    他们不渡这一方百姓,那就由兰亭宗来渡!


    少年人掐符启阵,二人默契搭配。道道治愈的亮光,将他们团团围住。


    宛如神明降世,普度众生。


    灵力争先恐后的替他们抚平难堪的伤痕,如和煦的暖光,适时的清风。


    像及时雨一样,将要烧灼他们的火一熄而灭。


    他们不想别的,只想着帮他们渡过眼前的难关。


    修士当为天下黎民,这一方百姓也是命。


    小孩见他们开始搭救,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他坚强的抹了一把眼泪,“你们不要害怕,坚持住!我把仙女姐姐请来救你们了!”


    少年少女指尖灵力流转,灵力不够,灵丹来凑。


    他们互相配合着,转换了好几道治愈阵诀。他们不必多说,便皆知对方的心意。


    这便是少年之间的共鸣。


    “我不痛了!”


    “哈哈哈哈。”


    饱受折磨的人们,终于获得难得的轻松,他们笑得癫狂,笑得眼角泛泪。


    滑落的那一滴滴透明的泪水,不知是痛苦的还是庆幸的。


    “哈哈哈哈!老子就说,这点挫折还想打败老子!?”


    “我呸!你个老屠夫。”


    “你也不看看是谁救得你!”


    一座破庙里充斥着状若癫狂的大笑,他们向林子衿和楚锦瑞磕头道谢。


    “谢谢仙人!”


    “多谢仙人!”


    “”


    门外的妙手宗修士听见他们疯癫的笑声,还以为病情加重了。


    他们忽的将门锁死,不让里面的人有发狂夺门而出伤人的机会。


    浓烟如一头刚猛的野兽般,席卷破庙所有可燃的物体。


    那红彤彤热腾腾的火苗,飞速堆积成一个状若小火山的形状,它们怒吼着,叫嚣着。


    像一只庞大的怪兽,像《圣经》里所说的长鲸,它喷出炽热的浓烟和奔流一般的褐色火焰。


    四周的物体都着了火,暗红的烟云,火箭般的焰火,交织成一个硕大无比的万花筒。


    他们想要烧死他们。


    他们救不了这一方百姓,便要放火烧死他们。


    他们想要遮掩他们的懦弱无能!


    那群百姓心情大起大落,从大喜到大悲。


    他们扯着嗓子使劲哀嚎着。


    他们真的不想死。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他们不过是想要好好活下去而已。


    为何这等小小的要求会如此艰难?


    “我不想死,我还没娶媳妇啊!”


    “我也不想死,我家娘子还等着我回家呢!”


    “我一家老小还等着我赡养呢!我不能死。”


    “谁来救救我啊!”


    “”


    凄厉的惨叫再次回荡在破庙,嘈杂的叫喊声,隐没在熊熊烈火之中。


    林子衿运用水灵根,勉力扑灭火势。楚锦瑞单手掐诀,现场画符。


    清水符现。


    这二人方才耗了太多的神识和灵力,此时已经力不从心。


    灵丹耗尽,灵力亏空,神识虚弱。


    火势并未有灭下去的征兆,反而愈演愈烈。


    就连他们也要开始绝望了。


    兰亭宗亲传竟然是以被火烧死而告终?


    烈火熊熊,映照少年人绝世的脸庞,晦明晦暗。


    在一片炙热中,他们苦涩对望。


    烈火的灼热在身上滚烫,同时在灼烧的也是他们的少年心。


    烈火熏起灼焦的黑烟,让少年少女看不清前路。他们像是掉入万丈深渊,落入了深不见底的暗。


    就在万籁俱灰之时,芒竹犹如一道闪电破空而出。


    在烟气熏得焦黑的上空,独自劈开了一道生路,成为了他们的炬火。


    人之生,动之于死地,亦。


    少女的手握上漆黑平坦的剑柄,双眸冷静深邃。


    楚锦瑞呆呆的看着身旁执剑而立的少女。汹涌的烈火澎湃在少女的眼眸中,她的脸庞在光影的熏照下显得格外清冷绝艳。


    鲁迅先生写给青年的一句话,浮现在少女脑海中。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福至心灵,她迎着汹涌澎湃的烈火斩出一剑。


    芒竹的剑锋凌厉,少女此时与它心意相通。


    一剑寻风踏江来。


    火势仿佛被她柔和婉转的剑气削去了几分,如清风明月挥洒万物生灵。


    剑气所到之处,寸火不烧。


    但她已是极力支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响,木门倒塌到地。三位少年破门而入,迎光而来。


    为首的少年肖玦大手一挥,灵力在四周散去,火势也瞬息被扑灭。


    少年宋初阳手里拎着两个眼生的妙手宗弟子,一把将他们丢到地上。


    他们被直愣愣的丢到冷硬的地板上,二者相碰撞间,发出了清脆的磕碰声。


    他们闷哼一声,“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一个妙手宗弟子怒目而视。


    没有人理睬他们。


    “有人被火烧伤了吗?”轻灵柔和的声音响起。


    林子衿早已将芒竹收好,从芥子囊里拿出治疗灼伤的药膏,递给他们。


    “莫急,每个人都会有。”


    他们刚刚经历了一遭惊心动魄,听到这般温柔婉转的声音,仿佛在那一刻,急躁,恐惧,慌乱都被一一安抚。


    少女平静轻柔的嗓音,让他们此刻竟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


    处理好他们的伤势,她便来到那两个妙手宗弟子面前。


    她垂眸扫视二人,见他们的腰带是白色寻常线料。便知晓他们是外门弟子。


    她对楚锦瑞说,“这是妙手宗外门弟子。”


    那两名妙手宗的外门弟子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胡说八道!”


    林子衿没有理睬他只道,“亲传的腰带是金线织成的,内门是银线,外门则是白色寻常线料。”


    说完她才看向那人,“下次做坏事之前,记得别穿宗服。”


    那人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宗服,顿时哑口无言。


    楚锦瑞伸手理了理杂乱的衣领,眸光微冷直直射向二人,“妙手宗派你们来的?”


    他们别过头不语。


    “不开口是吧?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楚锦瑞轻笑一声,他上手抬起他的下巴。


    楚锦瑞冷意的目光紧盯着他,“你说还是不说?”


    那人呼吸错乱了一刹。


    想到妙手宗长老对他们的承诺,梗着脖子高声道,“我们是妙手宗的弟子,你们敢动我们吗?”


    “看来就是妙手宗派你们来的。”楚锦瑞说着放下了抬着他下巴的手。


    “他们怕控制不住疫病?所以派你们来放火烧死病患?”林子衿言语犀利。


    “你们都是愚昧的人!”一直不说话的妙手宗弟子突然暴躁起来,“你们懂什么?我们这是为了大义!这是大局观念,你们什么都不懂。”


    “大义你奶奶个腿!”宋初阳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


    “我从未见过有人将厚颜无耻,展现的这般淋漓尽致。”


    “你们妙手宗的祖先便是这般教你们济世救人的吗?”


    “你们明明可以救回百姓,却贪生怕死。以大义为言作为你们可耻的遮羞布。”


    那人站起身来还在辩驳,“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疫情人传人。我们这是为了大局着想,他们死了便不会有疫情泛滥!”


    “他们就不该活着!”


    一直沉默的林子衿此时上前一步,素来平淡的眸子此时竟是暗藏汹涌。


    医者治病救人,怜悯众生。


    从未听说过毁掉一方百姓,便可天下无恙的道理。


    她辛苦治病救人,眼看就要小有成果,却差点被他们的一把火毁掉。


    她的怒火压了又压。


    忽的,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扬起一巴掌,扇到那人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那人的脸偏了一侧。


    “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患者饱受病痛折磨,你们不想着如何去帮助病患消灭疫病,反而是想要让病患消失,借此消灭疫病。”


    “你们不想着找疫病的根源,却来加害病患?”


    “这是他们的错吗?是他们想要生病的吗?”


    “你们凭什么轻易的决定他人的生死?”


    就只因为他们皆是蝼蚁吗?


    “医者渡人,医之所职也。”


    “你们扪心自问,你们配为医者吗?”


    “医者父母心,你们会将自己的孩子亲手杀死吗?”


    话毕,周围寂静无声。像是在那一瞬间听到了东西碎裂的声音。


    他们为医的信仰仿佛在那一刻崩塌了。


    少年也曾仰望天空,站于山峰之巅,傲视群雄。


    ——我花辞镜在此立志,我要成为妙手回春,悬壶济世的医者!


    ——兼济天下苍生。


    宗门的灵根测试将少年的傲骨踩于脚底,他只进了外门,但他相信勤能补拙。


    终有一日,少年的鸿鹄之志定会飞翔在天!


    接下来的天才碾压,弟子等级分别,宗门资源的匮乏,将他的自尊傲骨彻底摔碎。


    渐渐的他浑浑噩噩,变得麻木不仁,不再心怀壮志。


    可是长老突然同他说,他们将染上疫病的人烧死,便是为了大义挺身而出。


    他们会被记名入内门,受松花巷的百姓供奉。


    人往高处走,那可是内门啊。


    每个外门弟子向往的内门。


    另一位妙手宗的弟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将少年的神思拉回现实,“长老不是这么和我们说的!”


    “长老说舍一人救苍生。如今不过死了这些百姓罢了,我们何错之有?”


    “阿文他死了,因为这个疫病死的。他是被传染的,他什么都没做过!谁能来救他?”


    阿文是世上对他最好之人。


    他逐渐癫狂,突然倒在地上,浑身开始抽搐,眼球在抖动之间翻白。


    “王兄!”那位叫花辞镜的少年连忙扑上去。


    林子衿递上一颗灵丹,花辞镜接过便塞进那人的嘴里。


    没有人再去关注他们,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默契的保持沉默。


    林子衿也在一旁寻了块空地炼丹,她带的灵丹都用完了。


    她近日也接触了许多疫病的症状,她觉得病患的气息有些似曾相识。


    她的目光毫无征兆的和一旁端药的肖玦对上视线。


    她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