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响，理纱立刻转头找雨山遥斗。


    隔着正在下课的人群，她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表情谄媚讨好，眉眼整个弯了起来，笑意涟涟，主打一个伸手不打笑脸人。


    事实证明效果奇好。


    走过来的雨山遥斗没憋住，脸上露出了一丝似笑非笑。


    “乙骨同学。”


    “诶，雨山同学~”


    刚好抱着包从理纱面前走过、准备出去的有竹千里转头，笑意明显地看了她一眼。


    后者全当没看到。


    她看着雨山，随着他走近而抬起下巴，语气乖得不行：“你今天不是满课吗？怎么过来了。”


    “说起满课，我也好奇。”雨山遥斗看向她身后，表情耐人寻味，“今天不是周四吗？弟弟怎么在这？”


    理纱刚想回答，却被一道声音抢先。


    “因为今天学校上社会实践课，那些内容我在国外已经上过，就跟老师请了假。”


    理纱微微挑眉，扭头看了眼乙骨忧太。


    本来这种解释，一般都是她来做……果然是因为认识，能说上一两句话了？


    “这么好，哪所学校？在东京？”


    “私立的宗教学校。对，在东京。”


    “东京哪里啊？”


    “郊区。”


    理纱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要不，”她出声打断两人，“我让个位置，你们俩聊？”


    雨山遥斗站定在她旁边，没动。


    乙骨忧太稳稳坐在她另一边，也没动。


    理纱觉得这气氛有点怪。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对上雨山遥斗居高临下的视线。


    “我还以为某人是被气到，所以才拒绝看手机信息。”他就这么站着，拖着长音，意味深长，“结果现在看来，某人原来是和亲弟弟聊得正开心？”


    理纱眨眨眼：“看到论坛啦？”


    雨山遥斗一屁股坐下来：“是啊，想着来撑腰的。但某人看起来不太需要……我白来了是吗？”


    理纱没憋住笑。


    一件事要不要这样连着阴阳两遍。


    不过笑归笑，她察觉到对方现在的心情似乎不太美妙，赶紧哄：“怎么会呢？”她倾身挽住他的胳膊，“虽然我的确没受到论坛影响，但我很高兴看到你来了呀。”


    “毕竟是因为担心我嘛。”


    “而且我也明白。”理纱认真、且软着声音道，“你过来找我不单单是出于担心，还不想让我背上莫须有的骂名，对不对？”


    雨山遥斗垂着眸，哼了一声：“谁敢让您背骂名啊。”说是这么说，他的表情则肉眼可见软和下去，“那场声势浩大的起诉案，还不够那些家伙吃一壶？”


    “那是两码子事。”


    理纱应得很快，且理直气壮：“我要怎么处理是我的事，不代表你不能担心我啊。万一我真的伤心委屈呢？对不对？”


    雨山遥斗吸了口气，转开视线。


    他不想承认自己这么轻易就被哄得身心愉悦，但刚抬眼，就注意到乙骨忧太的不对劲。


    更准确点。


    是他落下的视线位置不对。


    雨山愣了一瞬，接着迅速确定对方目光的所落之处——理纱因倾身而凹陷的后腰。


    她今天穿的是短款T恤。


    而因为姿势前倾，短款T恤的下摆正好能够被拉扯起来，露出白皙又柔软的皮肤。


    一股难以言喻的嫌恶感瞬间涌上心头。


    像成千上万只蚂蚁贴着他的后脑勺啃咬，雨山呼吸瞬间加重，想都不想伸手，按在女朋友后腰——果然触到一片皮肤特有的滑腻感——将她整个人往怀里捞。


    理纱被按得猝不及防。


    她反射性抬手按住雨山，避免自己一头撞进去后，抬眸惊讶：“遥斗？”


    刚不是哄好了吗？


    怎么突然又生气了？


    雨山遥斗皱着眉：“抱一下不行？”


    理纱：“……可以啦。”


    虽然莫名其妙，但理纱没有问太多。


    加上她本来也不太介意在外面拥抱，只要不是过分亲密，她还是能接受的。


    就是这姿势有点不舒服。


    理纱头挨着雨山肩膀，忍耐着脊背过度弯曲的不适，总觉得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对方甚至想将她整个人抬起来抱进怀里。


    从对方徘徊在她后腰的掌心、以及时不时拉动T恤下摆的动作中也可以看出来。


    “下次别穿这件衣服了。”


    收拾东西准备去吃午饭时，理纱听到雨山遥斗开口。


    她动作微顿，笑了笑：“不好看吗？”


    “你不适合穿这种。”


    理纱没有立即回答。


    她将书、笔、笔记本电脑都放好、整理好，确认没有遗漏才说：“有点意外你会这样子说。”


    雨山遥斗皱眉：“什么？”


    “因为以前我这样穿，你从来没跟我提过合适的问题。而且我怎么记得，你不是会管女朋友穿着的人？”理纱站起来，并顺手将背包递给同时站起的乙骨忧太。


    “那你也会说是女朋友。”


    雨山遥斗也站起来，看着乙骨忧太非常自然地接过包，背在身上。


    ——这本来该由他来背。


    “诶？”理纱眨眨眼，“所以你是因为把我当成未来妻子，才管着我的穿着问题？”


    一句话，就将雨山的注意力从乙骨忧太身上拉了回来。


    他看向理纱，不知道为什么，耳根隐隐发热：“不是。”语气也硬邦邦的，“说过了，只是因为你不适合。你明明能变得更漂亮，为什么非要穿这种……衣服？”


    说到后面，男人不知道想到什么，眉头皱了起来，语气厌恶，看向她上半身的眼神也带着明显的嫌弃。


    理纱跟着皱起眉。


    她觉得雨山不像是在说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而是什么暴露的吊带。


    不是说吊带有问题的意思，但——


    什么叫这种衣服？


    这种是哪种？


    而且就算是吊带，她也是爱怎么穿怎么穿、爱穿多露穿多露，和他有个屁关系？


    但她忍住了。


    “我能理解成，你不想我被人看吗？”


    “说了只是你不适合这样穿。”


    雨山遥斗啧了声，说不出的烦躁：“别的女的都希望把自己打扮得更漂亮，你倒好，说了你不适合，老扯我身上干嘛？”


    “算了，你爱怎么穿怎么穿。”他冷下脸，“我以后都不说你，也不管你了。”


    理纱直接转开视线。


    此时教室已经七七八八走了不少人，但仍有那么五六个坐在位置上。


    她没去想他们怎么还在，只是深吸口气吐出，再深吸口气再吐出。重复几次后，理纱觉得自己情绪足够稳定了，才又看回去。


    “那你中午还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


    “跟不跟？说话。”


    “……跟。”


    *


    理纱有点想笑。


    明明臭着一张脸，却还是要强行帮她拿盘子；明明一句话都不肯回答她，却还是要黏在她身边落座。


    既然这样又何必非要一起吃饭？


    理纱看了眼面无表情戳米饭的某人。


    这人也生太久气了吧，她都已经不生气，刚才还主动跟他说话了，他却还是一幅爱答不理的样子。


    真是看不懂。


    之前提过，她会找对方当男朋友，是冲着对方有过丰富的情感经历去的。那经验这么丰富，她该享受到的事情应该更多才对。


    怎么现在好像反过来了？


    当然，这不是说前三个月理纱没享受到，可也不用给她一过“情侣三个月定律”，这情况就立刻急转而下吧？


    她找的是男朋友。


    又不是小孩。


    ……难道雨山的前任都是妈妈属性？


    她虽然有这么个外号，但也不代表她真的愿意在感情上当妈妈啊。


    理纱叹气。


    看来“找经验丰富的男生就能体验一场甜甜的恋爱”这种事，确实因人而异。哎。


    她想着，吃了一大口茄子拌饭。


    咀嚼着黏糊的米饭，她表情空白地与对面的乙骨忧太对上视线。


    四目相对片刻。


    理纱抿着唇吞咽：“乙骨忧太。”


    后者跟着弯起眉眼，但没说话，只是继续挖了一大勺米饭塞进嘴里。


    臭小子。


    理纱摇头，正想继续吃，就听到：


    “干嘛？”


    她眨眨眼，转头，看向似乎终于撑到了沉默临界值的雨山遥斗。


    他表情看起来还是很憋闷，但好奇心最终占了上风：“你刚干嘛突然叫你弟？”


    理纱又想笑了。


    但她识趣，没有真这么做：“他刚才学我嚼饭的频率，连吞饭的时机也一模一样。”


    雨山遥斗：“还是你们姐弟会玩？”


    理纱认为这是夸奖：“谢谢。”


    接下来的气氛就像破冰，虽然没有很热络，却总算不像刚进食堂那样冷冷的。


    “对了，你下午跟我去上课吧？”


    “嗯？”


    理纱刚把剩下的残渣倒进垃圾桶，闻言回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雨山遥斗跟在她身后：“你今天下午不是没课嘛？就当陪我呗。弟弟也可以一起来。”


    他说着，看了眼最前面的乙骨忧太。


    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没回头。


    于是他清清嗓子，音量也提高了点：“而且万一弟弟以后能考到东大，就当是提前熟悉东大的上课模式了。”


    理纱：“……遥斗，你忘了。”


    雨山遥斗立即皱起眉：“什么？”


    “我今天下午要去五月新家帮忙。”


    理纱无奈：“昨晚跟你说过的。”


    雨山遥斗茫然片刻，这才想起昨晚理纱确实提到过这件事。


    桃井和青峰昨晚就出了院。


    他俩伤得都不重，虽然青峰脸上的伤看起来有点恐怖，但据他本人说已经完全不痛了。


    这是前提。


    后续就是，桃井父母在给女儿办理出院后，非常火速的给她重新租了个公寓。


    新公寓的位置有点远，但安全性极强。不过因为他们要上班，所以搬家这件事就交给了他们几个朋友。那个叫青峰的今天有训练没空，最后是理纱和之前那个长得很高的……叫什么来着？紫原？一起去帮忙。


    他记得自己当时还问了句，怎么这么快就找到新房子。


    理纱说拜托了朋友帮忙。


    “想起来了吗？”


    “嗯……”


    雨山遥斗跟着她走向洗手池，不着痕迹看了眼走在另一边的乙骨忧太，声音混在洗手池哗啦啦的水声中：“那我跟你一起去。”


    理纱愣住：“你今天不是满课？”


    “那又怎样，又不是没逃过。”


    “……”


    理纱多看了两眼雨山，后者像全然没注意，神态自若地关掉水龙头，甩了两下手。


    于是只能她开口：“不好吧。”


    她这两天都在因为上课不专心的事轻微不安，打算什么时候找千里借个笔记恶补一下。现在又来个男朋友因为听说自己要去帮朋友搬家，就逃课来帮忙？


    真的是急事也算了。


    只是搬家而已啊？


    “有什么不好？不用劝，宝贝。”雨山遥斗勾起唇角，“我已经决定了。”


    理纱合上微微张开的嘴。


    她看着雨山，觉得他明明在笑，笑意却好像没有抵达眼里；而且明明在看她，视线里却仿佛……


    没有装入任何人。


    *


    但劝还是得劝的。


    于是买完新手机——理纱坚决不让其他两人付钱——后，前往五月新公寓的路上，她都在企图说动雨山回学校。


    后者那叫一个不动如山：“你就当我和弟弟一样请过假不就好了。”


    “那怎么能一样？弟弟是今天早上请的假，而且人家已经做过类似的社会实践，老师批准过他才跟我一起过来的。”


    “谁说的？”


    “什么谁说的？”


    “你怎么证明这小子真的请了假，而且真的做过类似的社会实践？万一他就是不想去学校跟你撒谎呢？”


    雨山遥斗顶着理纱震惊的视线，看了眼拉着高铁吊杆站得四平八稳的乙骨忧太：“反正是我自己要跟，和你没关系。”


    理纱再次吸了口气。


    桃井五月倒是乐见其成。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没人会拒绝多一份免费劳动力，所以对于雨山遥斗的出现，她自然举双手双脚赞同。


    “敦还在路上。”


    桃井五月蹲在屋子门口，从堆放在地上的塑料袋里翻出鞋套给他们：“卧室我整理得差不多，就差客厅、厨房和书房了！”


    理纱观察着她的脸色，没看出什么异常后，才笑着开口：“这里似乎除了卧室，也只剩下客厅厨房和书房了吧？”


    桃井五月跟她竖起三根手指：“我可是足足有三个重工帮手呢！三个！”


    “明明是四个啊。”


    “你不算，你顶多主任清洁工。”


    “那么请问兼任？”


    “监工咯。”


    理纱笑着摇头。


    她撑开鞋套，看着脏兮兮的地面犹豫了一秒是站着穿还是坐下穿，一只手就忽然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托住她的手肘。


    还没等她道谢，另一个方向的另一只手也火急火燎地冲了出来，啪的下抓住她另一只手的小臂。


    理纱愣住两秒，左右看了看。


    雨山遥斗抓着她的小臂，似乎没注意到她另外一只手已经被托住：“穿啊，看我干嘛？”


    于是理纱又扭头，去看乙骨忧太。


    后者乖巧地放手。


    穿上鞋套，理纱被五月理所当然派到书房搞清洁，其他两个人则留在客厅。


    “你们可以先把地面清一下，然后按照我之前画的图，啊——”桃井五月又蹲回玄关那些堆放的杂物中间，从里面翻出一个本子递给乙骨忧太，“然后按照上面我画的位置将大件摆好。”


    乙骨忧太打开扫了眼，递给雨山遥斗。


    后者捏着个小角接过。


    理纱注意到这一幕，没说什么，而是向桃井五月提问：“你新买的大件不是还没到吗？清理完他们哪有东西给你……”摆上去？


    她看着桃井五月的表情，噤声了。


    找到合适的房子已经是快得吓人的速度……难不成……


    “是哟，别怀疑，我们忧太现在的人脉简直绝赞。”桃井五月拍拍理纱的肩膀，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我几分钟前就接到电话，说家私已经在路上，十分钟左右。”


    “……你昨晚才下的单吧？”


    “准确点，是23点57分。”


    理纱眉毛微扬，看向乙骨忧太。


    后者似乎被夸得不好意思，垂着眼，眼尾浅浅地弯着。


    “来吧，开始你的工作。”


    桃井五月将一块布塞进理纱手里。


    后者拿着布，眼睛来回扫了几遍书房，然后弯腰，伸手，往脚边那摞堆积成山的化妆品盒一划拉。


    “桃井女士。”她展示出指头上的灰尘，“你什么时候改改囤化妆品的习惯？”


    “改不了，是一点都改不了。”


    桃井五月说，小心跨过地上东倒西歪的瓶罐往里走：“我买了个柜子和一些透明收纳盒，待会儿会送上来，先帮我把那些盒子拆了吧。这些盒子我现在是一点都不想看到了。”


    理纱应了声，长舒口气开始干活。


    她手脚快，因为从小到大没少做这种事，在桃井接到电话、带着她弟和雨山一起去收大件回来时，她已经将大半的面膜盒子拆完，并且请出一块干净的地面，按照功效将它们都摆放整齐。


    提着垃圾走出去时，刚好遇到回来的几人。


    然后她：“……”


    什么玩意儿？


    只见跟在神色着急的桃井五月身后，是垒得如同门顶那么高的三个大纸箱。等理纱回过神来侧身让位时，五月已经叫了一声：“理纱！”


    理纱提着那一袋垃圾，眼睁睁看着纸箱从面前而过，然后与被纸箱完全挡住、现在才露出面容的乙骨忧太对上视线。


    理纱下意识嘴角一翘，笑了出来。


    后者也没忍住抿了下唇。


    一点都不吃力呢，忧太。


    别打趣我了，姐姐。


    理纱表情无辜，抬头看了眼被少年稳稳托住的三个大纸箱，然后垂眼，看向对方微微发紧的胸肌和臂膀，再滑回那双眼睛。


    练得不错哦，忧太~


    少年的反应是直接转开视线，似是无可奈何，眸光闪烁。


    理纱看着他耳根的薄红，低笑两声。


    看着乙骨忧太随桃井招呼进屋的背影，理纱才想起什么，回头刚想找，就看到雨山遥斗弯着腰，双手拎着个长条形的、看起来就很重的盒子摇摇欲坠。


    “遥斗？”理纱连忙迎过去，伸出手。


    她原本是想帮他稳住盒子，搭把手也好，因为他看起来快要力竭了。


    但没想到——


    “别动！！！”


    理纱伸出的手立刻停住。


    她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能看见雨山遥斗肩颈和手臂的肌肉紧绷到夸张。他直起腰，迟疑又缓慢，露出一张明显发红的脸。


    “让开，别挡路。”


    雨山遥斗咬着牙，呼吸急促，话在对她说，眼睛却越过了她。


    理纱安静几秒，转身让开。


    她不再尝试帮忙，而是目光微凉地站在原地，看着雨山步履沉重地往前走；看着桃井五月从屋里探出身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却被拒绝；看着他直到进屋……


    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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