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


    金乌西沉, 绚烂瑰丽的晚霞漫向层层叠叠的鱼鳞云。


    轮船匀速向前行驶，偶有歇脚的海鸟在甲板栏杆上立定。


    轮船行驶而泛起道道白浪，被卷起的倒霉小鱼儿成了海鸟的盘中餐。


    远处有空灵长啸传来，一群庞然大物向天空喷射水柱, 大口一张, 小半鱼群便被吞入腹中。


    透过五楼的窗户, 远处的景象被人摄入眼底。


    在庞大的鲸鱼面前, 怪鱼也要避其锋芒。


    “哥哥, 来吃饭吧。”


    顾景端着一个大铁锅走来，铁锅口冒着热气，雪白细腻的鱼肉在乳白色的鱼汤里翻滚腾涌。


    谢竹转身坐下，他嗅了嗅空气，眼眸微亮：“好香。”


    “什么鱼？”


    顾景笑着把锅放下, 回道：“哥哥猜。”


    他熟练地摆好碗筷望向谢竹, 亮晶晶的眸子像是等待夸奖的小狗。


    谢竹被自己的想象一惊, 片刻后笑道：“难不成是怪鱼？”


    他本是随口一说, 却见那亮晶晶的眸子倏地暗下, 垂头丧气眼神哀怨。


    “看来我猜对了。”


    谢竹噗嗤一笑, 心里仅剩的那点芥蒂也随之散去。


    他不是遇事爱逃避的性子, 事已至此何必再纠结。


    况且昨天晚上情况特殊，本就是无奈之策。


    ——他总不可能真的看顾景把自己憋死。


    而且顾景虽然只比自己小一岁，但他长年生活在地下研究所，不能与常人相比。


    不过谢竹却是没办法再把顾景当成小孩子。


    毕竟他没见过比自己高, 比自己壮, 那东西比自己还多的小孩子。


    “不过我能吃怪鱼吗？”


    谢竹不确定人类的身体能不能吸收怪鱼的能量。


    “少量服用能强身健体，但效果不大，需要坚持。”


    “要大幅度提升身体素质, 可以多吃，但需要有人辅助引动能量，否则会造成身体暗伤，难以治愈。”


    “如果哥哥想，我可以做辅助。”


    顾景笑吟吟地望谢竹，丝毫看不出他在给人挖坑。


    或许不算挖坑，而是让人无法抗拒的明谋。


    谢竹苦身体素质已久。


    现代快节奏社会，大部分人或多或少都处于亚健康状态，他也不例外。


    而且谢竹无法使用能量点对身体进行改造。


    ——在他赎回身体之前。


    正常情况下，亚健康状态或许不碍事，但在特殊情况里就会显得捉襟见肘。


    如今听到顾景说怪鱼能够改善人类的身体素质，谢竹大喜过望。


    他只纠结了几秒就立刻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


    男人的眼角微微上翘，闪过几分笑意。


    两人就着滚烫的鱼肉开吃，奇怪的是锅里没有任何调味料。


    但鱼汤极为鲜美，鱼肉滑嫩，入口即化。


    细腻鲜滑的口感瞬间俘获谢竹的味蕾，他不禁加快了速度。


    两个成年男人的胃口非同小可。


    没过多久，锅中便空空如也，只剩下乳白的鱼汤。


    十斤的纯鱼肉被一扫而空。


    片刻后，谢竹突然觉得身体在发热，暖流在全身涌动，热得他不禁拉开衣领，露出泛着潮红的白皙皮肤。


    他吐着气，脸色绯红，燥得整个人晕晕乎乎，像喝醉了酒。


    原来顾景当时是这种感觉。


    望着窗外的碧蓝大海，此刻的谢竹恨不得跳下去好好凉快凉快。


    “哥哥，我现在帮你运功。”


    顾景面不改色地将谢竹一把抱起，大步走进宽敞的温泉。


    温泉冒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在空气中的水雾润湿衣裳。


    顾景准备脱掉两人的衣服，谢竹似乎还有意识，猛地抓住他的手，拦住下一步动作。


    “哥哥别怕，我是在帮你。”


    许是听见熟悉的声音，谢竹渐渐放松警惕，手被轻易拉开。


    顾景把自己和谢竹都脱得精光，但停顿片刻后就又给各自穿上宽松浴袍。


    倒不是他有君子之风。


    而是如果谢竹醒来发现两人赤//裸相对，恐怕会有些难以接受。


    顾景轻声哄着谢竹盘坐下来，温热的水流漫到两人脖颈处。


    里外皆热，思绪混沌的谢竹不停地哼哼唧唧。


    顾景慢慢引动他体内的能量，在四肢流转循环。


    氤氲袅袅的水雾见模糊两人的视线。


    顾景闭上眼，心无旁骛。


    【父，父神？！】


    惊讶到差点破音小七呆愣片刻，在锐利的眼神刺过来后迅速溜走。


    没人注意青年的睫毛微微闪动。


    ……


    时间一晃而过。


    等谢竹再睁眼时，无声平静的海面被皎洁的月光蒙上白纱。


    满天繁星明明亮亮，点缀夜空。


    他站起身发现浑身酸痛不已，类似过度运动拉伸后的肌肉酸痛。


    嘶～


    背后空无一人，顾景不知去哪了。


    倒也好，省得尴尬。


    谢竹慢慢走上台阶，才发现身上的衣服被换成了浴袍。


    谁做的不言而喻。


    他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能听见骨头咔咔作响。


    干净的衣服被叠好放在置物台，下层是袜子和软乎乎的毛拖鞋。


    毛拖鞋上有个可爱的小蛇娃娃。


    谢竹轻轻一笑。


    青年的嘴角翘起明显弧度，眼里噙着灿烂的笑。


    他换上有人精心准备的衣服，感受到休息已久的胃向主人发出进食的提示。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谢竹踩着软乎乎的小蛇拖鞋准备去餐厅觅食。


    路上恰好与老沙撞见，他身旁还跟着那两个孩子。


    一天不见，两个孩子看起来开朗许多，一人拿着一块小蛋糕，但还是紧挨着沙其。


    见到谢竹，小女孩怯怯地探出头，好奇地盯着他脚上的拖鞋。


    老沙顺着小女孩的视线看过去，露出古怪的表情。


    他没想到谢竹还挺有童心。


    又见到谢竹走路时的奇怪姿势，神情愈发奇妙。


    老沙终于忍不住上前苦口婆心道：“小谢啊，我知道你们年轻力壮，但还是要记得节制。”


    私下里，他从不称呼谢竹为老板，这是谢竹的要求。


    谢竹一头雾水，他不明白老沙的意思。


    但五脏庙催得急，他懒得纠结，打过招呼后匆匆离开。


    *


    第二日清晨。


    轮船依次进入临时建造的港口。


    望着许久未见的陆地，人群兴奋起来，急切地想要下船拥抱土地。


    噔噔噔


    欢呼雀跃的小孩子们在甲板上奔跑打闹，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在空中飘扬。


    人群排着队开始下船，远处被栏杆围住的等候区已经站了不少人。


    船上的人高喊，船下的人应和。


    久久未见的亲人紧紧相拥，看的旁人满眼羡慕。


    谢竹领着没有监护人的孩子们下船，一百多个小萝卜头好奇地叽叽喳喳。


    最大的有十五六岁，最小的只有三四岁。


    他们皆是暴风雨那晚被机器人救上来的孩子。


    ——联邦制造的救援机器人将未成年人放在首位。


    谢竹已经和政府对接好，会额外提供一笔生活物资给这些孩子。


    穿着红马甲的工作人员怜爱地看着这些孩子们，轻声细语地带着孩子们上车。


    这些孩子会被分别送进几个社会福利院，那里有专业人士照顾他们。


    ——随着出生率不断降低，各国政府对社会福利院更加看重，早已不是多年前的荒凉破旧。


    老沙跟在队伍最后，那对龙凤胎和他站在一起，拉着他的衣袖不松手。


    一起相处了几天，他仿佛又回到了曾经。


    那里有温柔的爱人，两个可爱的宝贝。


    没有面目狰狞的恐怖洪水，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男人渐渐红了眼眶。


    两个孩子死死咬住嘴唇，扑到男人怀里滴滴嗒嗒的抽泣。


    “爸爸，你不要我们了吗？”


    “爸爸，我不想走。”


    沙其心头一颤，哽咽地问：“你们叫我什么？”


    “爸爸，别不要我们，我们会乖乖听话。”


    两个孩子哭成大花脸。


    他是爸爸，他又做了爸爸。


    恍惚间，沙其好像回到了多年前，护士抱着两个皱巴巴的小婴儿出来，笑着对他说：“恭喜你，母子平安，是对龙凤胎。”


    “我要你们，我怎么会不要你们。”


    沙其抱起两个孩子，泪水顺着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滑下。


    那颗犹豫不决的心终于落地。


    他想好了，他要收养这两个孩子，就算离开卫冕公司也没有关系。


    而政府那边，他只是个传话的小喽啰，也不想再做脚踏两条船的事。


    ——至少在他担任管理的这些天，并没有发现卫冕公司做坏事。


    相反，卫冕公司总是在做慈善。


    下定决心后，沙其决定去找谢竹说清楚。


    谁料谢竹主动朝他走来，递过来一叠纸巾，他问：“真舍不得他们？”


    沙其点头：“我要收养他们。”


    两个孩子搂着沙其，黏黏糊糊地挨着他。


    谢竹叹了口气，脸色万分纠结，过了好一会才咬牙道：“行吧，但这件事千万不要声张，不然难办。”


    沙其惊讶地抬起头，他没想到谢竹会同意。


    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是因为他，谢竹才让两个孩子留下。


    为此他肯定要承担不少风险。


    “不过你要答应我，既然决定收养他们，必须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我知道的，谢竹，谢谢你。”


    男人声音哽咽，愧疚的情绪一次次冲击他的内心。


    他何德何能，有如此好友。


    终于沙其绷不住了，痛哭流涕道：“谢竹，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有罪。”


    高大的男人佝偻着身体，像是要把心里的愧疚都哭出来。


    “这些我都知道，沙哥，没关系。”


    谢竹轻轻拍拍老沙的肩膀，缓解男人内心的愧疚。


    几只小手轻轻擦拭男人脸颊的泪水，小心道：“爸爸别哭。”


    谢竹把老沙扶起来，他笑道：“沙哥，我敬重你的人品，我相信你不会做对公司有害的事。”


    青年灰褐色的眸子里满是信任和肯定。


    老沙胡乱擦掉泪水，他郑重道：“谢竹，从今天起我就给你一个人卖命。”


    “我不要你给我卖命，只要你好好工作，卫冕公司需要你。”


    谢竹拿出两枚平安扣给两个孩子：“这是叔叔的见面礼，你们好呀。”


    两个孩子不敢拿，望向爸爸。


    “收下吧”


    沙其破涕为笑，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他会好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