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谢竹在窗前站了半响, 心头一动，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承诺没完成。


    下班时间门后，谢竹甩开仿生机器人独自驱车前往城外的古卡村。


    修缮后的柏油路平坦整齐，越野车平稳驶过, 最后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一个小时后, 车子在古卡村村口停下。


    烧红的半边天只剩下浅浅的霞光, 在古时通常象征着团圆的圆月悄然爬上天幕。


    天色已经暗淡。


    裹挟着滚滚热浪的风吹来大片沙砾，更加模糊了人们的视线。


    突然闯入的汽车发动机声在安静的村庄里异常突兀。


    碰巧老师放学。


    几个家里有大人在古康市做志愿者的小孩兴冲冲地往村口跑。


    阿爹阿娘每次回来都会给他们带好吃的。


    上次的大白兔奶糖就馋坏了一众孩子。


    “不是大巴车？”


    孩子们看见是黑色的越野车, 眼里的兴奋淡了许多。


    不对不对, 这是谢竹哥哥的车！


    反应过来后，孩子们欢闹着冲上前：“是你吗, 谢竹哥哥。”


    “谢竹哥哥。”


    一人一句，深刻证明了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


    他们的声音又吸引了其他没走远的孩子。


    听见村口的动静, 他们马上掉头往回跑。


    跑得气喘吁吁，通红的脸蛋上挂满汗珠。


    “好久不见, 小羊羊。”


    谢竹蹲下来抱住一个因为跑得太快，脚滑差点摔倒的孩子。


    小羊被高大的青年抱在怀里, 偷偷贴了贴谢竹的肩膀, 害羞地红了脸。


    他凑近谢竹的耳朵：“谢竹哥哥，谢谢你, 现在我和阿爸阿妈每天都可以喝很多很多的水。”


    “还可以洗脸洗手, 哥哥你看。”


    小孩抿着嘴笑，向谢竹伸出干净的手掌心。


    “小羊真棒！”


    其他孩子看见谢竹怀里的小孩, 露出明显的羡慕神色。


    他们也想要抱抱。


    人类对温暖, 对怀抱的渴望是深深刻在基因里的东西。


    但是因为艰苦的生存条件，大人们不得不为生存奔波忙碌，很容易忽略孩子的心理需求。


    只有谢竹会温柔地抚摸他们的脑袋, 会把他们抱起来举高高，会带他们一起玩游戏，毫不掩饰地表达他的喜爱。


    他们的表情自然逃不过谢竹的眼睛。


    谢竹放开小羊，把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孩子抱起来举过头顶。


    “飞喽～”


    “飞了飞了，我飞了。”


    伴随着两道不同的声音，谢竹举着孩子绕着越野车跑了几圈。


    等他把小孩放下来后，小孩还没反应过来，高兴地挥舞着手臂。


    不等休息，谢竹又抱起下一个孩子飞高高。


    围着的小孩们看见他的动作迅速排好队，小羊小朋友纠结了一会，噔噔噔地跑去队伍最后面。


    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被谢竹举起，一时间门村口充满了孩童的欢笑声。


    ……


    站在队伍最后面的小羊小朋友成功飞上天。


    飞了好几圈后，谢竹慢慢把他放下来，转头看向另一个没排队的孩子—小武。


    8岁大的他是这群孩子中年纪最大的，也是最早懂事的。


    父母的离世逼迫他快速成长。


    小孩站在人群的最外围，远远地看着越野车旁的热闹，深深低下头。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小孩紧紧揪住衣服，睫毛不停地眨动，咬紧了下嘴唇。


    “啊”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把小孩吓了一跳，慌忙挣扎着要下来。


    “别乱动。”


    谢竹笑吟吟地看着小孩：“怎么样，高处的风景好不好？”


    小武嗫嚅道：“我，我很重。”


    谢竹掂了掂不赞同：“胡说，明明这么轻。”


    “好不好玩？”


    小孩顾及着自己作为大孩子的脸面，只动了动嘴唇，连音都没出。


    好玩


    举起他的双手充满了力量和温度，眼神确是那么温柔。


    像父亲，又像母亲。


    小孩吸了吸鼻子，鼻头和眼眶开始泛红，他想阿爸阿妈了。


    看小孩像是要哭出来，谢竹以为他被自己的行为吓到，连忙把小孩放下来。


    谁料小孩猛地扑进他怀里，捂着脸嗒吧嗒地掉眼泪。


    谢竹浑身僵住。


    他试探着把手放在小孩的背上轻轻拍动，他的举动似乎打开了某个开关，小孩从抽泣变成嚎啕大哭。


    泪水打湿了谢竹的肩膀，周围渐渐安静下来，连肆掠狂风都知道小心翼翼地绕过这片地方。


    哭出来就好了。


    不知过去多久，小孩停住哭泣，看着眼前被泪水打湿，颜色明显更深的衣服，内疚地说：“谢竹哥哥，对不起，我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小孩的脸蛋红彤彤的，像猴子屁股，看得人好笑。


    谢竹亲昵地点了点他的额头：“不要总是把事情压在心里。”


    “大家都很关心你。”


    “嗯”


    小孩低声应下，不好意思去看周围年纪比他小的孩子。


    谢竹轻笑一声：“我给你们带了好吃的哦。”


    他从车上拿出一袋大白兔奶糖，让孩子们按顺序排好队 ，给每个人都塞了一大把。


    ——大白兔奶糖现在可是古康市最受欢迎的小零食。


    吃过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往嘴里丢了一颗奶糖，甜得眼里弯出了月牙儿。


    久久没有等到孩子回家吃晚饭的家长们出来寻人。


    见到这一幕，高兴地跑上前，比起孩子们刚才的激动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谢竹面前站定后，大人们却变得比孩子更加内敛，唯有那双盛满感激的眼睛暴露了他们的真实想法。


    局促地揪住自家捧着大白兔奶糖的孩子，更是不好意思。


    直道孩子不听话，给他添麻烦。


    谢竹笑眯眯：“不麻烦，不麻烦，小朋友又乖巧又可爱。”


    “是不是呀？”


    “是”


    小孩们齐声回答，骄傲地挺起胸脯，逗得大人们忍俊不禁。


    场上似有若无的疏离气氛消失不见。


    几日前才见过的老村长走上前：“谢先生，您吃饭没？”


    谢竹没吃。


    他下班后直接来车来古卡村，没时间门吃。


    但他却道：“真的不凑巧，刚吃过了。”


    若他敢说自己没吃，恐怕马上就会有一只小羊登上极乐世界。


    听谢竹说吃过饭了，村民们很是遗憾。


    ——想不出还能用什么办法回报他的恩情。


    然后他们就见谢竹问：“上次你们送给我的沙棘干还有吗？”


    “泡水很好喝，我想向你们买一些带回家，让家里人尝尝。”


    他的话令村民们躁动起来。


    “有有有，您等一下，我现在就回家拿。”


    沙棘是沙漠里常见的植物，作为不多的野生水果，家家户户都囤了不少沙棘干。


    几个人说完便往飞快家里跑。


    那架势，仿佛有狼群在后面追他们。


    老村长又问：“沙枣和羊肉呢，您觉得味道怎么样？”


    热情得像是恨不能把全副身家都送给谢竹。


    谢竹哪里好意思。


    他故意说沙棘干泡水好喝，只是想让村民们心里舒坦一点。


    但是味道确实不错，酸酸的，冰过之后很合谢竹的口味。


    羊肉也很不错。


    肉质紧实细嫩，腥味比养殖场里出来的肉羊淡，许是因为吃沙棘长大，肉里带着淡淡的香。


    羊肉火锅，羊肉汤，葱爆羊肉，手抓羊肉，烤羊排，羊肉烩菜、香辣羊蹄……


    凭心而论，大厨的手艺配上优质的食材，做出来的菜肴的确不错


    但是饭桌上只有他和小七，总觉得缺点味道。


    谢竹不喜欢


    不过后面他又让人买了好几只送去屠宰场处理。


    一部分给洪水位面的员工加餐，一部分打包用快递寄回家，寄给亲朋好友。


    想了想，谢竹回道：“村长，我觉得古卡村以后可以办一个肉羊养殖场。”


    “您觉得可以吗？！”


    村长果然被谢竹转移了话题，认真地等待谢竹接下来的话。


    谁不知道养殖场赚钱。


    “但是现在哪有那么多草给羊吃。”村长泄了气。


    “为什么不自己种？”


    谢竹的一句话令村民们醍醐灌顶。


    对呀，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有充足的水源，为什么不自己种？


    而且再过不久，他们就要种贝贝南瓜了。


    南瓜藤可是羊的最爱！


    村民们的亮晶晶，不由自主地畅想起未来的幸福生活。


    羊群在茂盛的南瓜地里穿梭，小羊犊屁颠屁颠地跟在母羊身后咩咩地叫个不停。


    赚了钱，他们的孩子就能像城里的孩子一样长得白白胖胖，有好玩的玩具，穿着崭新的衣服，背着新书包去上学。


    谢竹趁机溜进村里的学堂，恰巧被出来找小武的魏延撞了个正着。


    “谢竹？”


    魏延揉了揉眼睛，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真的是你！”


    魏延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八颗大白牙在月光下白到发光。


    “当然是我。”


    “我说过，我会回来的。”


    魏延对他的态度一如从前，高高兴兴道：“我就知道。”


    “对了，你吃了没？”


    谢竹摇头。


    和魏延说实话，应该不用担心小羊惨遭毒手。


    “正好，我们一起吃，喝鸡汤。”


    魏延举起手里杀好的鸡给谢竹看。


    自从铺设自来水管道，实施沙漠绿化工程后，他们的生活环境就越来越好，偶尔也舍得吃点荤腥。


    谢竹留下来和他们吃饭，打着叙旧的名头成功瞒过了其他村民。


    ……


    月色遥遥，篝火耀耀


    炽热的熊熊大火不断向外丢出跳跃的火星。


    村子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围着谢竹载歌载舞，举行村里独有的欢迎仪式。


    他们太过热情。


    最后谢竹也忍不住加入其中，和他们一起跳起这片神秘大地孕育出的美丽舞蹈。


    欢闹声，欢笑声


    年轻的小伙子向心仪的姑娘表白，有情人终成眷属。


    看戏的谢竹一边笑一边海豹式疯狂鼓掌，泛红的掌心短暂地驱散了内心的空虚。


    但热闹过后却是更深层的空洞，仿佛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谢竹拒绝了魏延留宿的提议。


    他独自驱车前往空无一人的沙漠腹地。


    四周静谧无声，偶尔会响起几声狼啸，更让人觉得孤寂。


    谢竹盘坐下来沉入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