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律，我也去吗？”冯馨小心翼翼地问。


    “嗯。”贺旬礼说，“机票已经订好了，到时候直接机场见。”


    “好的，保证准时到！”冯馨两腿一蹬，高兴得差点敬了个礼。


    办公室门被小心关上，贺旬礼按了按额角，将订票页面截图发送。


    【H：［图片］】


    【H：明天出发。】


    已经是两天前了，梁园宁没有回复上一条消息，他们也没有再进一步的联系。


    这是确定关系后的第一次冷战。


    贺旬礼不清楚梁圆在想什么，和普通人一样，他没有预知能力，只能一步步试探着和对方接近。


    但这一次，他好像踩到了梁圆的警戒线，让梁圆不高兴了。


    【圆头圆脑：好的，一路顺风～】


    梁园宁终于大发慈悲地发来一条消息，仿佛已经忘却了前面小小的不愉快。


    【H：梁圆，我觉得我们两个人之间缺乏坦诚。】


    “谈恋爱不就是放松的嘛，你想那么多干什么，自己快乐就好了啊。”书架后方忽然传来隐隐的交谈声。


    “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没什么好纠结的。”


    “而且，你一没骗他钱，二没骗他色，还给他提供了情绪价值，这么好的便宜哪里捡哦。”


    “真的吗？”


    “当然了，网上冲浪谁还没个面具啊，网恋嘛，都是玩玩的，当真的都是傻子。”


    梁园宁握着手机听得入神，连靠近的脚步声都没发现。


    “嘿！”李禧年一把拍中梁园宁的肩膀，“发什么呆啊。”


    “李禧年！”梁园宁吓了一跳，转过头小声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做亏心事了，”李禧年用眼神扫视他一圈，肯定道，“这么心虚。”


    “没，”梁园宁道，“谁心虚了，我在思考好不好。”


    “思考什么呢，说来听听。”李禧年往后仰着脑袋，偏头盯他。


    “才不告诉你。”梁园宁推开他的脸，他这看起来瘦胳膊瘦腿的没什么力气，却轻易就把李禧年推了个趔趄。


    李禧年轻哎哟一声站稳，靠着书架，懒洋洋地抱臂一旁，看梁园宁工作一阵，忽然正色，问：“叔叔没跟你联系？”


    “没有。”梁园宁头也不抬，继续整理书架。


    李禧年按着梁园宁的肩膀晃悠一圈，顺手把书搁在顶格的书架上，说：“今天晚上我们公司搞晚会，你想去玩玩吗？”


    “我不喜欢那种场合，”梁园宁绕开图书室，往洗手间走，“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禧年跟着他走：“我就问问嘛，你这一天天的除了和书打交道就是和书打交道，多无趣啊。”


    “我还有猫，才不无聊。”梁园宁嘻嘻笑了一下，抱住李禧年一条手臂，“再说，还有你嘛。”


    他和李禧年是从小就认识的玩伴了。


    上学的时候，只有李禧年不会嘲笑他的耳朵，还会把最喜欢的番茄炒蛋夹到他的碗里。


    想到过去，梁园宁陷入回忆的泥沼。


    “大耳朵！哈哈。”


    “大耳宁！”男孩子们嘻嘻哈哈地围在他桌边，大声叫喊着贬低人的外号，“小猪耳朵。”


    梁园宁用力捂着耳朵，小小的脸上满是彷徨无措，耳骨被长时间的按压挤得泛起疼痛，世界嗡嗡地在眼前转动。


    心情低落进了谷底。


    梁园宁抓着鸭舌帽的帽檐，把自己的脸又往帽檐下遮了遮，李禧年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心情变化，一揽他的肩膀，“啧，别伤春悲秋了，现在不挺好的？”


    梁园宁点了下头，笑了笑，“嗯。”


    公交车开得颠簸，橙黄色的落日从车窗边缘一跃而过。


    梁园宁插着耳机，安静地靠着车窗玻璃，他打开灰熊。


    他确认过百遍不止，先前一时兴起发在动态里的照片已经删干净了，但此时此刻，他忍不住再次点进自己的主页，一条条往下翻，直到最后一条。


    没有照片，梁园宁高悬的心脏终于落地。


    点回聊天框，他盯着贺旬礼发的那条消息又看了很久。


    快到站的时候，梁园宁回复道。


    【圆头圆脑：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还想继续下去吗？】


    点进H的主页，依旧是没有发过一条动态，但梁园宁惊恐地发现，资料介绍的下方，他们之间的距离显示，已经变成了35公里。


    手机又是一振，把手心都振得发麻。


    不知道对方删改了这条消息多少次，这个字弹出来的时候，梁园宁看得心都发酸。


    【H：想。】


    因为晚间高峰堵车，公交车行驶缓慢，梁园宁抬起眼便看到公交车身上映照着的自己的身影。


    好瘦，还总是戴着黑沉沉的鸭舌帽，略显肉感的耳朵被藏在头发和帽檐后，晃动着的耳机线时不时碰到汗湿的侧颊，像冰凉的蛇信子。


    梁园宁觉得自己浑身都黏糊糊的，像是一块融化的橡皮，扔到哪里都没人看见。


    他不讨厌自己身体的每个部分，却很怕别人讨厌他的耳朵。


    他字字斟酌，带着自己都不清楚的试探，按下发送。


    【圆头圆脑：那我们好好的，像以前那样。】


    梁园宁不敢再看，飞快打开下一个话题。


    【圆头圆脑：你已经到静川了吗？】


    【H：到了，刚进酒店。】


    【圆头圆脑：好的，贺律师，明天开庭加油。】


    【H：嗯［加油］】


    “项淮？”贺旬礼问，“什么事。”


    “明天灰熊APP暂停服务，要维修系统，提前跟你说一声。”项淮在电话那头咂咂嘴，“谁知道这年头程序员都开始当月老牵红线了呢。”


    贺旬礼打开电脑，随口道：“有本事你别做交友APP了。”


    “得，讲不过你。”项淮说，“秃头人士还忙着加班，拜了。”


    【圆头圆脑：刚收到系统通知，明天上不了灰熊了。】


    贺旬礼这辈子就没做过这种装傻充愣的事，但偏偏他还能乐在其中，从里面咂摸出几丝甜味。


    【H：没事，发短信吧。】


    【圆头圆脑：可以！贺律师好聪明！】


    【圆头圆脑：奖励亲亲一个。】


    贺旬礼放下水杯：“咳咳咳！”


    【H：嗯。】


    发完消息，梁园宁幸福得在床头打滚，抱紧小猫咪，大喊：“小丸，乖宝贝！我好爱你！”


    夏天总是酷暑难耐，但好在图书馆冷风充足，提供了舒适的阅读体验，又加上暑假来临，客流量急剧增加。


    梁园宁挺喜欢自己这份工作的，虽然偶尔会搞两次活动，但大部分时间他都不用和别人交流，极大地降低了他待在人群里时的不适感。


    “来新同事了，你知道这个事吗？”


    “嗯？”梁园宁说，“什么时候，我怎么没看到通知。”


    “等会茗姐带他过来介绍工作内容，应该一会就可以看见真人了。”


    “哦。”梁园宁拨了下额前的头发，声音有点闷。


    快下班了，这位新同事才姗姗来迟，全场目光聚焦，那人轻抚头发，微笑：“大家好，我是卓亮。”


    听到声音，梁园宁抬起头瞪大眼睛，不留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卓亮敏锐地注意到了，他向前两步，凑近了一看，忽地一笑，“噢——我还以为是谁呢，是我们宁宁啊。”


    “宁”字的腔调怪声怪气，但大家都没有发现不对劲。


    大家都表现得很惊讶，卓亮自信地勾唇一笑，“我们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是不是很巧。”


    “以后就和大家是同事啦，好好相处吧。”


    梁园宁后背发冷，鼓着眼睛盯住卓亮，一声不吭地扭头走了。


    茗姐找到梁园宁，不满道：“你今天怎么了，平时没见你这么大火气啊。”


    梁园宁紧紧闭着嘴巴，不肯回话。


    “真是个小闷葫芦。”茗姐倒也没再管他，说了两句就走了。


    “哟，真是个没长大的小宝宝，还用动画片主人公当挂饰呢。”卓亮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靠在门口饶有趣味地看着他，“这么多年了，你这喜好还是没变。”


    梁园宁捏着手里的亚克力挂饰，狠狠瞪着他，“要你管。”


    卓亮：“别误会，我就是来放一下东西，马上就走。”


    他挥挥手，笑着从门口出去。


    从小到大，卓亮是梁园宁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即便回到自己的小窝，梁园宁也没高兴起来，疯了的小丸在屋子里疯狂跑酷，撞得东西哗啦地响。


    屏幕上的蛇蛇努力吞吃食物，因为身躯庞大，移动得愈发缓慢，正要躲避小怪物的时候，手机叮铃一声收到一条信息。


    【H：胜诉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条消息，让梁园宁心情立马明媚起来，都不管蛇蛇有没有撞墙或者被吃了，扔开手机，兴奋得像是自己赢了一般，忍不住朝空气挥了挥拳头。


    【圆头圆脑：好棒！我们贺律师天下第一厉害！】


    【圆头圆脑：耶！】


    贺律师总是赢面很大，梁园宁开心地想。


    【H：这么会夸人。】


    【圆头圆脑：因为对方是你啊。】


    走出法庭，是长长的一段阶梯，贺旬礼沿阶而下，看完手机上的短信，嘴角轻动，低声道：“也就隔着屏幕才胆子这么大。”


    【圆头圆脑：亲亲3】


    炽热的夏夜，抬头可见满天繁星。在洛城这么多年，看到这么多星星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


    但静川相反，它安静美好，是一座能让人感到平和温暖的小城。


    贺旬礼站在窗前，静静凝望夜色，他第一次产生了分享点什么的心情。


    【H：梁圆，一起看星星。】


    【H：［图片］】


    从大学毕业起，梁园宁一直是独居，后来，自己开始挣钱了，才用自己的积蓄买了一只小猫。


    每天的生活也极其简单，上班，下班，宅家，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


    看到消息的时候，他自己都有些恍惚，璀璨的星空一直在，但心里的某些东西，却好像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丢失了。


    【圆头圆脑：好漂亮。】


    【圆头圆脑：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呢。】


    从星星说到家里的吊灯，不知不觉，聊了很多零碎的小事，梁园宁躺在床上，柔软的面颊贴着手机，那头是温和的男声。


    “你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梁园宁困顿地嘟囔着，“怎么排解的啊。”


    贺旬礼认真地想了想，初入律师行业的时候，他年轻没资历，碰了壁也吃过不少苦头，遇到过许多要求刁钻的委托人，可现在回过头再看，一切好像又没了可以纠结困惑的地方。


    “对人，或者是对事，可以不用那么柔和。”贺旬礼走回卧室，声音沉缓，“可以生气，可以不高兴，不一定要为了别人给自己的情绪添堵。”


    “不管什么事，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梁园宁听得有些愣，他一直觉得，和人相处要尽可能的圆润柔和，尽量避免所有可能发生的矛盾冲突，即便这件事令自己感到难受膈应，也要能退则退，为对方留下最充足的空间。


    可贺旬礼告诉他，没关系，可以给自己的情绪一个宣泄的口子。


    “真的……可以吗？”


    “嗯。”贺旬礼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梁园宁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声音很轻，“好，谢谢贺律师。”


    贺旬礼打开台灯，一手翻开案件资料，道：“见面的事情，我不着急，等你觉得合适了，我们再见也不晚。”


    突然提到这个事，梁园宁一下精神了，仰起脑袋，直直靠在枕头上，“啊？”


    贺旬礼轻声：“时间不早了，早点睡。”


    等电话挂断，梁园宁才慢慢回过神来，滚烫的手机屏幕已经有些烫手，电量也严重告罄，梁园宁给手机插上电，抱着枕头发呆。


    当初下载灰熊也是一时兴起，更是没想到第一个加的好友就这么聊到了现在，还成了他的网恋男友，不得不说，缘分总是很奇妙。梁园宁翻身又拿起手机，点开相册里那张寸照。


    目光沿着清晰的侧脸轮廓慢慢描摹，梁园宁忍不住闭上眼想象，要是他们见了面，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贺旬礼肯定比自己要高，说不定自己只能到他的肩膀，要是走在一块，他会不会挽着贺旬礼的手臂，还是说……贺旬礼更喜欢和男朋友牵手呢。


    梁园宁的脸变得更红了，光是想象，就已经感觉到有多么幸福和快乐。可下一秒，他的笑容垮塌下去了。


    怎么会去想这么傻的事啊，网络和现实根本不可能一模一样，就像他骗贺旬礼……


    社恐胆小的打工人根本做不到大大方方交友，更不用说在现实里说露骨的话，做露骨的事，这些对真实的梁园宁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但对于展现给贺旬礼的梁圆……却是家常便饭驾轻就熟的行为。


    贺旬礼喜欢的，也应该是梁圆，不会是梁园宁。


    梁园宁被突如其来的难过弄得毫无睡意，尤其是想到明天上班还会遇见讨厌的人，他就更抑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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