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作品:《我逮捕了烂橘子

    高天原。


    巨木倾倒,山石崩裂,被裹挟着愤怒与积怨的暴烈天雷席卷而过的密林树海遍布火光与浓烟,远远望去恍若焦黑狰狞的恶鬼爪牙欲要爬出深渊。


    听不见半点儿鸟鸣兽叫,枯木燃烧爆裂的噼啪声分明从不间断却仍觉压抑死寂,衰败倾颓的气息徐徐散逸。


    俨然是一幅遭天灾摧残凌虐过后,了无生机只余断壁残垣的惨烈图景——


    经历过一场几l乎称得上是屠杀般的死斗,这个名副其实的仙境神国早已不复之前的梦幻祥和,遍地是身染鲜血生死不知的神明。


    嵌入靠蛛网状裂纹艰难维系的岩壁坑洞中,贯穿腰腹的金纹长刀上缠环着的细微电弧几l欲泯灭,显然已经无法再桎梏住挣扎着意欲逃离的白发神明。


    死咬牙关强忍住顺着刀刃侵入体内,于脆弱的内腑中胡乱肆虐的残余苦楚,止不住微微颤抖的手努力攀上那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停止嗡鸣的长刀。


    首次展露爪牙的新生神明显然并不熟练,即便天资卓越也没能让匆忙间抛出的武器附着的斥力维持更久。


    刀刃已经不再具备将他弹开的力量。


    白发白肤,就连眉眼都洁如新雪的神明不敢用力似的细细喘气,闭合的双眼前缓缓浮现出那些‘死去’的武神们,还有众多神明一同陨落时出现的——


    汇集在一起挥舞利爪,令人忍不住胆寒和避而远之的怨气与诅咒没能造成伤害不说,还被吞食了个干净,甚至反过来滋养壮大着‘凶手’的力量,加速了新神的成长。


    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位莫名其妙发了疯的新生武神,简直……


    简直就像专为弑神而生的兵器!


    他是神明唯一的天敌,给不朽之躯带来与众生同等的死亡。


    跟以往那些死着玩玩的情况不一样,如果连身为神明的位格都被一同抹消的话,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了。


    畏怖、忌惮、胆寒,纠缠在一起汇聚而成的怯懦退意于因痛苦而微微收缩颤栗,再不见从前目无下尘的瞳孔中划过。


    作为一个在战场外围摸鱼划水打辅助,见势不妙就开溜的法师,完全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里拉了仇恨,惹得对方抛却武器也要针对自己的白发神明狠下心来。


    必须得快点逃跑才行!


    尽管并非常年修行精进武艺,有着丰富负伤经验的武神,白发神明依旧明白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


    腰腹处的轻轻颤栗的肌肉绷紧,牵动起臂膀和腕上泛青的经络,握紧刀柄的指节用力……


    他迅速地,试图一次性把刀拔出来。


    长刀自全身明净似雪的神明腹中抽出,与常人无异的鲜红血液自伤口处溢出,晕开神明绝非凡物织就的华亮羽衣。带出的血液并未在刀身上停留,而是如雨般滴落在焦黑地面上。


    快了,还剩刀尖……


    分明即将逃脱升天,白发神明眼中却突兀地染上了恐惧。


    “不可以……”攀附着金色藤蔓状斑纹的手覆上刀柄,轻巧地裹住其上白得反光另一只手。


    碍事的神明们逃的逃、死的死,赶在最后一刻阻止对方逃走的产屋敷律面无表情,金眸并未躲闪地直面对方惊恐的目光。


    毫不留情地,用力将即将抽离的金纹长刀再次嵌入被盯在岩壁上的神明腹中。


    “不可以逃跑。”


    刀刃上再次充盈起来的力量甚至承受不住般满溢了出来,灿金蜿蜒的电弧往四周散开,击落一地细碎的石块,本就已是强弩之末的岩壁看起来更加岌岌可危了。


    岩壁这样的死物已是如此,承担了大部分力量的白发神明却安静得有些诡异。足以让人心肺骤停的剧烈的疼痛没有放过任何一处,几l欲将皮肤、内脏,连同血液筋脉一起灼烧殆尽。


    极端的痛苦让他失去了发出凄厉惨叫的能力。


    产屋敷律极有耐心地等待对方回神。


    白得透着冷意的指尖抹开脸侧沾染上的血滴,顺势往后将并未束高,被先前的运动带动得垂于耳畔的长发拂回耳后,半晌才盯着缓慢聚焦的银灰瞳孔从容开口。


    “你擅长诅咒?”


    “……”


    稍微缓解了些痛苦,脑子里留出了思考余裕的白发神明有些茫然。


    说不上擅长不擅长的。


    他并非专司诅咒的神明,比起居住在高天原的天津神们,地狱里那些祸祟神更擅长这类技能。


    真要算起来,鬼灯才是咒怨之神。


    不过……


    神罚几l乎可以称得上是神明的本能。


    诅咒也是众多种类神罚表现形式中的一种,非要归类于擅长倒也不能说错。


    面对锋芒毕露满是危险气息的天敌,强烈的求生欲化作尖锐的警惕刺痛感知危险的神经,不断鼓动于耳畔让人难以喘息的剧烈心跳声让白发神明心慌意乱地矢口否认道:“不,我没有诅咒的神职!”


    【他骗你的。】


    那道清透的少年低语再次于脑中响起,其中晕染的笑意愈发浓厚,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这家伙可是满身谎言的气味哦,你确定要相信他么?】


    产屋敷律顿了顿,金眸映出了血液与尘土混杂,华美的衣衫几l乎碎作烂布的白发神明那狼狈不堪的身影。


    这的确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透明的视界中,那熟悉得令人作呕的恶心诅咒……或者说神力在白发神明体内不断流转。


    与在他人体内的张牙舞爪的狰狞阴狠不同,并不专长于破坏的力量散发着温暖柔和的轻灵光亮,迅速安抚修复着主人内腑外肢所受的疼痛与损伤。


    产屋敷律神色淡淡,掌心却响起激鸣的电光。自刀柄而起,顺着刺入对方腰腹的刀身侵入脆弱的腹腔,并不停歇地游走直至遍布全身。


    又是无声的哀鸣。


    在仿佛被沙漠中的太阳直射皮肤,毒辣的灼烧感带来的疼痛因为麻木而逐渐减弱之前


    ,产屋敷律及时捂住对方即将发出痛呼的嘴:“不准叫……”


    父亲,还有兄长……


    身为人类的他们都从没有喊过痛,这个神明怎么有资格呼痛呢?


    他怎么敢?


    明明才不过这么一下而已。


    在清风阵阵的林中稍微散会儿步就会受凉的时候,毒疮般的紫瘢于额间蔓延至全身的时候,眼睛染上灰白视线逐渐模糊的时候,还有诅咒不断噬咬破坏着筋脉内脏的时候……


    面对延续了短暂一生的折磨,即便咬破唇齿、指缝染血,肌肉纠结着抽搐都从未像是这样过。


    ……父亲和兄长,忍下了这样的痛苦么?


    仅仅心神恍惚了一瞬,自手心中输出的力量便断开了链接。


    惩戒既已停止,产屋敷律并未选择继续,而是撩起对方垂在耳侧的一缕长发,金眸微微垂下注视着指尖雪白的发丝,不自觉碾搓了一下。


    不得不说,雪色的确圣洁又漂亮。


    可惜了……


    “这么漂亮的头发,不该长在你身上的。”产屋敷律轻笑一声,手里的白发燃起点点火星,自下而上寸寸熔断。


    一向爱惜自己那一头长发的白发神明此刻却顾不得心疼了,自知无法逃脱,缩成针尖的瞳孔中满是惊恐:“你冷静点,弑神可是大罪!”


    【哈哈哈——】那道声音再次于耳边响起,肆意又张扬地发出一阵讥讽的嘲笑:【没错,弑神可是大罪,冷静点哦,律。】


    “我现在很冷静哦。”


    从未如此清醒过,此前已经半真死半假死杀了一大群的产屋敷律歪了歪脑袋,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大罪?谁给我定罪?神明吗?”


    他轻笑一声。


    “那,让世界上没有神不就没关系了?我可是很后悔没有早点这么做哦……”


    明明他可以什么都不失去的。


    “……”


    白发燃烬的神明一阵失语。


    毕竟……


    这人是真的杀并且真能杀啊!


    他甚至不敢去想象自己‘死去’的样子,只能拼了命地反击挣扎:“你这个疯子!”


    乱七八糟的法术混合在一起,四面八方一股脑儿地往对方身上砸去,却完全没能造成伤害。


    他是真的急了,完全全乎忘记对方的魔免体质。


    产屋敷律不甚在意地任由攻击扑在自己身上,连抬手拍开的功夫都懒得费,轻声问道:“有趣吗?”


    似乎怕对方听不懂,他又接着补充说明。


    “擅自降下诅咒,又虚伪地延缓诅咒完成时间,享受产屋敷一族世代的供奉、赎罪与祈求……主宰命运,玩弄人类的感觉有趣么?”


    “……什么?”


    发尾焦黑卷曲的神明顿了顿,愣是没能听懂对方的话,就连不断放出的攻击型法术也因为思考而短暂停止了一会儿。


    “你忘记了。”


    产屋敷律并不怎么意外。


    人类的一生对于神明来说过于短暂,一个不留神就换了几l代的生物没什么好留意的。


    就像天照。


    只记得似乎有个姓鬼舞辻的家族,却全然不知其为了躲避鬼王追杀早已改名换姓多次,如今的姓氏是产屋敷。


    “让我也试试看吧,这种事情究竟有什么意思。”


    嘴角扯起一抹微笑,产屋敷律全不在意似的柔声道:亲自体验一次的话,说不定就能理解你了。”


    抽出将对方钉在岩壁上的刀,任其坠落趴伏于地面。


    “逃吧。”


    长刀垂于身侧,产屋敷律下颌微抬展露出一副冷淡高傲的姿态,嘴角却扯出稍显恶劣的微笑:“用来‘杀死’你们的那股力量,我还不是很会用。你觉得……在你成功逃脱之前,我能学会吗?”


    鬼知道啊!


    发色焦黑看不出原来样子,不复之前光辉的神明从地上爬了起来,半句话不多说就架起云雾迅速逃离。


    【还真是恶劣啊。】


    始终跟随在耳畔的声音发出低低地闷笑,似乎很满意的样子:【你会让他逃掉么?】


    当然不会。


    就像是分明已经斩杀鬼王,解除诅咒,却仍旧没能摆脱早早病亡命运的千明一样……


    得到虚假希望的神明也不可能真的逃离‘死亡’。


    【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雳一闪】


    电光石火间,腾于天际的神明被倏地升空,不可思议地踩着空气继续前行,远远望过去只能看到一道金色闪电的身影劈下地面。


    这是第一刀。


    能够‘杀死’神明的诅咒并未出现。


    依旧保留着自身位格的神明捂住不断渗出鲜血,却并未被完全截断的脖颈,在神力的作用下迅速修复愈合。


    来不及思考着是不是戏弄,求生欲刺激下他只能架起云雾继续奔逃。


    产屋敷律一向很有耐心。


    就像是他可以为了斩杀恶鬼蛰伏几l夜一样,现在也能够任由自己的实验对象跑远,直到对方自以为逃出生天的那一刻——


    【雷之呼吸:二之型·稻魂】


    五道镰状的雷光忽地现于天际,再次戏弄似的将神明自云雾中击落。


    第二刀,诅咒依旧没能出现。


    接着是雷之呼吸的三之型、四之型,还有五之型……


    直到第十六个型——


    啊……


    是这个感觉啊。


    看了眼握着刀的手,金眸中闪过一丝恍然,产屋敷律微微勾起嘴角。


    【雷之呼吸:十六之型·鸣狱·舞】


    纷乱而绚烂的电光如牢笼般裹住了至始至终没有逃脱机会的神明,轻薄灰雾般的诅咒随着一道道刀口侵入神体。


    头颅落下的一瞬间,经历多次从希望到绝望,面上全是骇然与恐惧的神明看见持刀的弑神之神脸上露出一个堪称甜蜜的微笑。


    “地狱见。”


    已非神明的神明先生:“……”


    滚呐!


    不知道算不算成功复仇,总之杀死了产屋敷一族悲剧的直接罪魁祸首,产屋敷律轻巧地落在被毁损得不复绿意的地面上。


    手里的已然成功驯服,运用自如的刀化作流萤般的金色光点融入体内。


    产屋敷律看了眼手心,对神明玩弄人类命运的行为做出了评价:“无趣。”


    就算亲身体验一次,他也没办法理解这种事情的有趣之处。


    往四周看了眼,除了无法移动的植物和死物外,高天原已然没有活着的生灵。


    产屋敷律没有着急去追杀逃脱的神明,他还有别的事情——


    【往前走。】不知源自何处的声音指着路,带他来到了一座被战斗波及,只剩断壁残垣的宫殿。


    碎石上滚落下来一小个绘满了复杂符文,脏兮兮的布包。


    【掀开那块布。】


    产屋敷律依言照做。


    布包里是一颗头颅。


    额生鬼角,赤发飞舞,漂浮着升到半空,忽然一下猛地睁开那双同样赤红的眼眸。


    猩红的尖细竖瞳中倒映出终于接纳了这股本就属于他的仇恨,完全解放自我的强大怪物——


    额生玉色鬼角,白皙的皮肤上遍布金色藤蔓,黑发金眸的美丽鬼神。


    “真美啊……”赤发鬼首眼底溢出亮闪闪的惊艳,只剩半截的喉间十分不科学地发出了愉悦的低笑。


    额头相抵,两对鬼角碰撞在一起,发出玉器破碎般清脆的嗡鸣。


    “去吧,继续杀往深处。”


    产屋敷律看着对方眸中形似恶鬼的自己,愣神许久。


    “啊……我知道了。”


    薄雾般的弑神的诅咒彻底失控,自体内向整片高天原散逸。


    ——————眼前的画面再次卡住。


    恍惚间,头脑胀痛的夏油杰仿佛看到雨宫律投射过来的,与被怨气和恨意占据的产屋敷律的金眸不同。


    带着暖意的,清明又温和的视线。


    彻底被踢出幻境之前,夏油杰实在是庆幸极了。


    律这家伙,当初到底想给他找个什么奇怪的人生导师啊?


    真把酒吞童子这种家伙当导师的话,绝对会走上反社会毁灭世界的歧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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