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暑的倒霉小季

作品:《宋代第一航海家

    纵然只是瞬间, 也让顾季在暑热中全身发冷。


    阿莱霍?


    他不是死了吗?自己亲眼看到他被炸碎的半个脑袋。


    坚定下自己的唯物主义信仰,顾季处变不惊将目光移开。他神色肃穆,向国王长鞠一躬, 行合十礼:“大宋泉州转运副使顾季, 拜见陛下。”


    同时献上礼物。


    不管阿莱霍是不是死而复生——顾季更倾向于不是。毕竟在冷静下来之后,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分辨南亚人的面容本就容易混,更何况坐在旁边的那位和阿莱霍都身材矮胖、服饰相似,还隔着一层纱帘——他单独觐见时有另一人在场,本就是不寻常的事。顾季忍着酷热与头晕, 勉强想到怕是与监牢起火之事相关。


    不不不,他又否定自己, 很可能牵扯到地窖里的财宝。


    他心头一沉, 今天的事不会简单结束。


    曾东征西战的国王已经能到了垂垂暮年,他开疆拓土的丰功伟绩奠定了朱罗的庞大版图。此时坐在顾季面前的,是身材魁梧面容沧桑的老人,肤色略深,穿着织金的马甲, 长裤卷起。他没看礼单, 目光却灼灼盯着顾季。


    神情不怒自威,眼中有几分阴沉的凌厉。


    更是证实了顾季的预感。


    半晌, 拉真陀罗开腔问候道:“宋国皇帝身体如何?”


    阿里作为翻译侍立一旁,自然感到气氛莫名的凝重。他擦了擦脸庞的汗,下定决心翻译:“自与□□上邦得通音讯, 于我如昭昭明日高悬。陛下日夜记挂宋国皇帝身体康健否?”


    这可不像拉真陀罗的语气。


    顾季礼貌回答:“陛下安好如常, 在汴京也念着您。”


    阿里翻译回去:“宋国皇帝大赞两国邦交,时常感念陛下盛德。”


    “自从十几年前征三佛齐,我们的商人便有不少去了宋国。我希望通商能更频繁, 不知宋国皇帝是否有意?”


    拉真陀罗二世今日召见顾季,虽然有查清阿莱霍之死的意思,但两国邦交仍然是首要内容。即使顾季扮演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但如果他能代表宋朝廷给出他想要的答案,拉真陀罗也可以放顾季一马。


    毕竟两国的商路是重中之重。在1015年朝贡宋国之前,注辇国对宋国君臣来说就像是梦里的地方。朝贡后算是知道有这么个国家,但强大的朱罗却被认为是弹丸小国,在贸易等级中居于末位。


    直到袭击三佛齐,朱罗商人才获得更广袤的商路。但他们还需要宋朝廷的认可。


    他打量着顾季,神色莫定。


    阿里面不改色:“自大胜三佛齐以来,我国商贾便有志于远洋东方,沟通□□上邦。不知宋国皇帝能否赏脸互通有无,多念两国邦交之仪,莫忘船舶往来之利,与陛下共襄盛举,开海路之太平昌盛?”


    这是他这辈子翻译水准最高的时候了。


    顾季朗声答道:“宋国海纳百川。待我还朝,必与陛下如实言注辇国繁荣风物,想必陛下也愿修好。”


    阿里面不改色:“我朝海客频来、风物繁茂、国威昌盛。使臣见之满心向往,钦佩不已。他回航后必将此回报皇帝陛下,恭进两国邦交之仪,促成互通贸易之好,为我国畅通南部海路。”


    “哈哈哈哈哈!”


    拉真陀罗听闻此言,龙心大悦。狭小的窗让阳光撒入室内,地毯上漂浮的尘埃轻盈起舞。空气中原本沉闷的氛围好似一扫而空,终于多了几分鲜活。


    顾季被熏香闷得头晕眼花,嘴角勉强扯起一个微笑。


    他合理怀疑阿里添油加醋,但找不到证据。


    算了,不重要。


    他又往旁边瞟了一眼。这次他终于看清了那人的相貌——额角处有一道疤,看上去和阿莱霍有八分相似,但更年轻些。


    果然不是死而复生。


    看到拉真陀罗笑了,阿里终于长舒一口气。但他没想到的,更大的磨难还在后面等着他。


    拉真陀罗道:“五日前的晚上,你也在监牢?”


    阿里不知为何扯上这个,不再敢自作聪明,哆哆嗦嗦复述给顾季。


    “是。”顾季答道。


    关键之处来了。


    “你为何在那里?”


    “那日晚间我醉酒,被一伙兵匪绑去了。”


    顾季面上做出隐忍不发的样子,实话实说。


    拉真陀罗面色如常。


    赌对了。


    顾季此时头重脚轻,全靠着扶住身后的柱子才没倒下去。闷热的天气让他头重脚轻,恶心和眩晕感一阵阵涌上大脑,好像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但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和拉真陀罗对线。


    面上委屈不已,顾季心中疯狂盘算拉真陀罗已知的信息。


    当天晚上,虽然阿莱霍和身边亲信都被炸成了碎片,但是追捕顾季的士兵必然有人幸存——只要国王纠察到底,必然能找到当晚的证人,证明阿莱霍下令将顾季投入大牢,并且放火烧监牢。


    那么除此之外呢?拉真陀罗必然质疑,为什么顾季莫名其妙的被抓进去?他是怎么在最后关头逃出来的?


    顾季心绪流转。


    第一个被审的必然不是他,而是····他的目光转向一侧。


    阿莱霍亲戚和继承者。


    “我也听说了。”拉真陀罗缓缓道:“是阿莱霍做错事。可是现在阿莱霍已经死于天罚,我应当还你一个公道。他为何绑走你?”


    如雷贯耳。


    最重要的问题终于来了。


    他眨眨眼睛,勉强驱散一阵一阵的金星,镇定心绪。


    这次觐见,就是对他的试探。


    如果他当初与阿莱霍合谋,那么他看到帘后的人必然心慌。很幸运,他躲过了第一关。


    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旁边的那位。


    拉真陀罗怀疑阿莱霍的死因。但是身为阿莱霍的继承者,旁边的老兄必然不会把打劫的事说出去,而是找个理由圆上。


    但拉真陀罗不会相信,所以顾季的口供至关重要。在阿里还没到来之前,顾季与当地人语言不通,因此不可能提前串供。只要顾季对当晚的描述有所不同,那么便真相大白。


    捋清思绪,顾季忍着难受和眩晕慢慢开口:“当天晚上,我被投入牢中之后——”


    如果他说出真相,确实可以在拉真陀罗面前把自己摘清。但是顾季完全不了解朱罗朝内的情况,因此他不想得罪任何一个人。只要有可能,他都会含糊过去。


    “噗。”


    在气氛沉闷如铁般的时候,一声轻巧的响声吸引了大家的思绪。


    臭气弥散。


    拉真陀罗尴尬的起身离席,跑了。


    在场人面面相觑。


    额,也算可以理解。


    人吃五谷杂粮,更何况是老年人呢。


    看着拉真陀罗离开,他软倒在旁边的坐垫上。


    闷热的空气,刺鼻的香料,还有难闻的臭气·····顾季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滚不停,干呕的感觉几乎从喉咙里滑出来。


    好难受。


    一旁的帘子后,桑贾伊比顾季还难受。


    他是阿莱霍的弟弟。


    在老哥突然逝世之后,他继承了阿莱霍的遗产,也猝不及防的继承了阿莱霍遗留下来的一堆官司。


    他告诉国王,之所以当天夜里将顾季抓走,是因为····他亲爱的哥哥阿莱霍去抓盗贼,抓错人了!


    拉真陀罗会信吗?不,他自己都不信!


    当看到顾季进来时,他比顾季还要绝望。


    沉浸酒色几十年的桑贾伊回想起幕僚的嘱托,勉强镇定心绪,按照计划行事。


    感谢神让拉真陀罗闹肚子,给了他串供的机会。不管他编的理由多离谱,只要顾季统一口径,国王不信也得信!


    他拿出一张小绢布,上面写着几个汉字:“夜,捕盗,失误”


    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研究出来的汉字。


    桑贾伊环顾四周,豆大的眼睛里写满谨慎。如今几名侍女站在身旁,每一处风吹草动都会汇报给拉真陀罗·····他要找个谨慎的方法。


    突然,他看到了旁边路过的御猫。


    顾季倚着软垫苟延残喘,突然间,一只猫从侧面窜出来!


    “嗖!”


    正好撞在他身上。


    !


    十斤的活物猛的撞向自己,顾季眼前一黑,差点吐出来。


    他拂袖将猫咪赶走,丝毫没看到猫咪脚上绑着的信条。


    桑贾伊攥拳,从桌子上拿起果干,将猫咪引诱回来。


    他怎么就看不到呢?


    咬牙切齿的桑贾伊毫无办法,再次将猫咪扔了回去。


    顾季被猫砸了第二次。


    人和猫都晦气的很。


    一次还能说是意外,两次就过分了。女仆连忙将猫抱到地上,怀疑的眼神看向桑贾伊。


    桑贾伊知道,这招已经行不通了。


    眼看着国王就要回来,他不理政事的大脑一转,想出了个馊主意:把错全推到顾季头上!


    顾季不安好心,强行向他们索取财物!他的话不足为信!


    听着缓慢渐进的脚步声,他鼓足勇气,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猛然站起,气势汹汹的向顾季走去。


    为了彰显气势,他用力抓住顾季的肩膀摇晃:“你——”


    顾季难受的晕晕乎乎,甚至还没回过神来。


    身边人想拦都来不及。


    可怜桑贾伊的指控只说了半句。


    恶心反胃的顾季在坚持了整个上午之后,终于被摇吐了。早饭的鱼片粥少半贡献给自己的官袍,大半贡献给了桑贾伊的马甲。狼狈不堪的现场惹得众人惊呼,仆人连忙将他们拉开,脏污的地面和衣袍惨不忍睹。


    没反应过来的桑贾伊还在抓狂的大叫,但头次受此等奇耻大辱的他连话都说不清楚。顾季根本听不懂他在鸟叫什么,充满歉意的抬起头。


    看到了一脸错愕的国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