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2日。深夜11:23分。


    国家公安委员会直属警察厅依旧灯火通明。


    这个象征着政府对国民安全的把控力和全国警察之威严的地方似乎一天从早到晚二十四小时都不会熄灯，矜矜业业工作着的电力系统以及数个备用发电机，和这座大楼里正在工作着的无数国家公务员们一样，根本没有任何要放下工作偷个懒的想法。


    不过，这种敬业精神大约并不涵盖一楼大厅前台充当人形指示牌的引导员小姐。


    没有人会在深夜进出警察厅寻求她的帮助。


    在这里工作的只有公务员和警察，此时要么在楼上加班，要么回家轮休。休假时间绝对不往单位凑大概是人类共享的美好品德，大厅里空荡荡的，除了她一个人也没有。


    引导员小姐一手撑着头、一边琢磨着自己的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


    明天休假，要不要去换个新美甲呢？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又瞥瞥大厅靠墙那座巨大的落地古董钟，泛着金属色泽的钟摆在木头和玻璃罩子里敬业地摆动着，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破坏它的运动规律。


    据说这座价值不菲的古董钟是上头某次抓捕行动顺带从嫌疑人家里收缴的赃物，因为来路不明没有报税所以扣押在了公安警察的后院里，结果被抓的那家伙干的龌龊事太多了，走私古董都能算轻罪一桩，古董钟也一直没能等来真正的主人，渐渐众人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直到某个高层领导一拍脑袋说干脆把这钟充公算了，就摆在警察厅一楼大厅侧面的墙壁前，时刻提醒每个路过的警察、罪犯和一般民众——人在做，天在看，干了坏事统统都得跟这座钟一样靠墙罚站。


    为了搭配古董钟的氛围，大厅一侧还专门装修了壁炉和波斯地毯，几座沙发错落摆放，旁边一家国家运营的咖啡馆，用来作为休闲谈话的场所。远远看去，那个角落仿佛应该出现在五星级酒店的大堂里。


    不过。


    引导员小姐虚虚盯着古董钟上显示的时间。


    我是无福消受这种奢华生活了。


    说到底，用国家的钱搞这些真的没问题吗？我们不是国家公务员吗，说好的为国民鞠躬尽瘁呢？而且，这座钟是不是走得也太慢了点，不会是年老失修了吧？为什么还没有到12点，好想下班——


    就时针矜矜业业地快要走到11:55的位置时，前厅大门突然走进来一个女人。


    引导员小姐一愣。


    她抬起头隔着大厅迅速打量了一遍女人，当初考公务员的时候她的左右眼视力就很好，这么多年也没有下降，所以一眼扫完就皱起了眉。


    那女人胸前没有夹着工作证，也没有佩戴警徽，更没有挂着访客牌，在这里只有一种人会什么也没有，那就是被正大光明地从正门押送进来的嫌犯。


    然而，应该没有犯人会独自一人跑到警察大本营来吧？


    门卫在做什么？她过了安检吗？


    引导员小姐反应很快，她右手已经轻巧且迅速地探到了桌子底下，那里藏着一个小小的红色按钮，只要一按下去就会警铃大作，警备局的机动队会在三秒内控制整个大厅。


    她紧紧盯着进来的女人，预备好只要她一有异动就迅速按下警报器。


    女人走近了，她似乎有些害怕，明显不适应独自一人出入这么威严的地方。女人不停地用手梳理着自己一侧的黑发，另一只手抓紧了单肩包的背带。


    引导员小姐却没有放松警惕，谁知道这女人会不会突然掏出一把枪来？


    “那个……”


    女人终于走到了引导台前，她五官不算惊艳，但是是舒服的耐看型，还化了点淡妆，一眼看去赏心悦目。她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您好，我找人。”


    引导员小姐定了定，扬起标准笑容，“请问您找谁？”


    “……seiyaayui警官，请问她在吗？”女人踌躇了一下，一边低着头从包里翻找东西一边说，“我在门口提前给警察厅的服务热线打了电话，那边说让我直接进来。”


    引导员小姐愣了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麻由美？”


    她一边打开电脑查询女人询问的名字，一边回忆工作手册上的内容。


    上面似乎是有提到过…在某些特殊情况下门卫那边不会给访客登记身份信息，这样做通常是为了对访客的身份进行保密，只要不在内部系统留下信息，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来的是谁。


    如果是这种情况，难怪女人会选择大半夜上门。


    在很有职业素养地回忆完这种情况的应对措施后，引导员小姐迅速决定不要询问对面女人的名字。很难说她会不会无意间知道什么自己不该知道的东西。


    不过。她又不经意地抬头看了女人一眼。看起来是很普通的都市女性，是有什么特殊身份吗？


    没等她想明白，电脑屏幕上的加载条走到了尽头，她赶忙查看，随后一愣：“系统里好像没有找到星野麻由美警官，你还记得汉字怎么拼写吗？”


    女人一怔，很显然也没料到这种发展。


    她似乎想从包里翻找出什么东西，半天才找出一张被反复折叠过的纸条，有些慌乱地把那张纸条展开，“有人跟我说，如果找不到那名警官的话，就把这串数字报出来——”


    她紧接着开始念诵，连带着引导员小姐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她没能念完。


    几乎是念到一半，引导员小姐就迅速反应过来，抬手在一边的内部电话上按了几个键，然后示意女人噤声。


    女人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引导员小姐却没工夫安抚，“这里是引导台的前野，是，是，我这里有一位——”


    对面似乎说了什么，她一愣，“会有人来接是吗？好的，好，我明白了，是，您辛苦了。”


    她放下电话对女人安抚一笑，“麻烦您稍等一下。”随后就像是躲避瘟神一样，低下头不敢再和女人有眼神接触。


    女人还有些懵，不过很快她就没工夫思考这些了。


    几乎没到一分钟，不远处的电梯发出叮的一声，一个戴着墨镜、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走出来，他头发有些微卷，看起来很年轻。和女人一样，他身上也没有任何标识。


    他对女人点点头，然后对一旁的引导员小姐说：“明天找警备局签个保密协议。”


    引导员小姐赶紧点头，不敢细看卷毛警官的长相。


    这位警官也没多待，看了一眼来访的女人就转身向电梯走去，女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跟上。电梯门刚送完人，合上还没几秒就又矜矜业业地工作起来。


    引导员小姐有些紧张地坐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被大堂那座古董钟沉闷的敲击声唤回神智。她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凌晨12点了，她可以下班了。


    她一边站起来收拾东西，一边不由得回忆起那个即使在警察厅内部也蒙着一层神秘面纱的传说。


    据说警察厅有一个“不存在的组织”，虽然明面上隶属警察厅，但却直接对国家安全委员会和内阁负责，其他任何人、即使是警视总监也无权插手他们的工作。


    与他们有关的事情，全都是对这个国家有重大影响的最高机密。不过因为几乎没有人在警察厅大楼看到过类似的人员出入，所以这一直被当成一个传说。


    但引导员小姐一直隐约觉得那个不存在的组织可能真的存在。


    她入职第一天就被要求背诵过一个内部通讯系统代码，就是她刚刚在内部电话上按下的几个数字，也是那个来访的神秘女人无知无觉念出来的那一段——告诉她这串数字的前辈对她说，如果有一天需要用到这串代码，必须做到不闻、不问、不想。


    十分钟后，她和来交接的另一名引导员小姐告别，拎着手提包走出警察厅大楼时，手指依然在微微颤抖。


    目送那个卷毛警官和来访的女人离去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她公务员生涯中唯一一次与某个涉及国民安全有关的最高机密擦肩而过。


    大学毕业时准备国家公务员考试时的激动似乎又涌上了心头。她有些恍惚地回忆起自己的初衷，她考公务员并不是为了找一个稳定饭碗、也不是为了获得外人看来不错的社会地位，而是想要成为一名默默守护人民安定的警察。


    虽然最终因为体测被涮了下来，这个有些中二的热血梦想在经历多年文职工作的锉磨后也已经被她抛之脑后，但是今天晚上——


    她又回忆了一遍自己与那个来访女人短暂相处的五分钟，确认没有任何疏漏。


    至少今天晚上，她有在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


    ……


    电梯转眼上了23楼。


    随着“叮”的一声，一条铺着商务地毯的通道展开在门后。四周静悄悄的。


    “宫野明美小姐吗？”


    来访女人一愣，这才发现电梯门外雪白的走廊墙壁上靠着一个穿长风衣的女人，她手里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似乎专门在等他们上来。


    “是，我是宫野明美。”


    “跟我来吧。”女人直起身，又和卷毛警官对视了一眼。


    卷毛警官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率先往前走去：“已经通知宫崎了，今天晚上不会有监控拍到她。”


    女人点点头，又对宫野明美安抚一笑。


    她一笑周身的冷淡气息似乎就褪去了，宫野明美这才发现她长得很好看，而且这种好看并不是柔美的，相反，也许是当警察当久了，女人的五官看起来颇有攻击性，这种攻击性在她笑着的时候又变成带点痞气的清爽感。


    “不用担心，明美小姐，”她拍拍明美的肩膀，“我们已经关注你和你妹妹很久了，你们不会有事的。对了，我的名字并不是麻由美（ayui）。”


    宫野明美一愣，这才意识到她就是那位seiyaayui警官。她和引导员小姐的对话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听见，女人不知如何得知了她们的误会。


    “是真弓（ayui），真实的真，弓道的弓。”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糖递给明美。


    她嘴角依旧带着笑意。


    “星野真弓，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