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人心的一天，从早读开始。


    对于本班早自习不读语文英语，而选择读离谱的数学，江岚早已无力吐槽。


    同学都在面无表情背着数学公式，唯有江岚脑袋往下掉，不住点桌，睡得醉生梦死。


    “江岚，困了就起来站一站。”


    数学老师走到面前，敲了敲江岚的课桌。


    江岚应声起立。


    正所谓杀鸡儆猴，她刚站起来，教室的朗读声瞬间响亮了一倍。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显然对学生们的精神状态十分满意，甚至温言提醒江岚：“江同学，我看你眼睛还是有点睁不开，到走廊上去站站吧。”


    挺好。


    比起在教室里鹤立鸡群，她宁愿去走廊上沉淀心灵。


    绥川入了秋，拂面的风依然带着暑意。


    算不上热，只是让人觉得闷。


    江岚倚在走廊上，校服衬衫紧贴表皮光滑的瓷砖，丝缕凉意顺着脊背蔓延，她半睁开眼，清醒许多。


    以至于能够看见独自站在楼层走廊对面，捧书早读的背影。


    一身黑色秋季校服，死板的款式，被站姿端正的女生穿在身上，凭空飘逸出淡淡书卷气。


    作为咸鱼，江岚跟一班的人不熟。


    不过此时却觉得那道背影莫名眼熟，并且能够合理作出猜测，对方大概率是传闻中的文科之神。


    原因无它，这么热的天气，也就只有宁羡敢把秋季校服穿身上了。


    江岚其实有点好奇，全级第一到底长什么样。


    奈何困意袭来，后背贴着凉凉的瓷砖，站在走廊上也睡着了。


    等到下课铃响，江岚醒来，楼层对面的女生已经不见踪影。


    而她身边围了一大堆吃瓜群众，七嘴八舌说着话，吵得她睡意全无。


    “江岚江岚，你放假回家，陈明礼有没有给你发消息啊。”


    “江美女，听说陈明礼被你拒绝后，立志发愤图强，扬言要在期末考之前战胜宁羡，这是真的吗！”


    耳畔人声嘈杂，江岚头昏得要死，随便“嗯嗯嗯”应了几声，就准备迈步进教室解放自己站麻了的腿。


    还没拨开人群走出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生，突然窜到了她面前。


    挺起胸膛，义正言辞地质问：“江岚，你到底在高傲些什么啊？”


    “……”


    啥？


    江岚看着面前扎双马尾的女生，眼睛里除了困意，还有困惑：“何以姝，你在跟我说话？”


    何以姝点头：“当然！”


    江岚：“你问我在高傲些什么？”


    何以姝再点头：“当然！”


    江岚沉默。


    所以说，她最近是怎么了？


    招谁惹谁了。


    迷惑事这么多。


    江岚缓缓问：“所以，我到底在高傲些什么？”


    她自己都不知道。


    同班同学围在走廊边，手里拿着杯子，也不去水房接水了。


    站定了，俨然一副吃大瓜的姿态。


    何以姝不负众望，化身正义使者，细数江岚的罪行。


    “别人花时间专程跑到教室门口来给你表白，结果你呢！你居然说出那些话，把人家的一片心意放在地上踩。而且你那是什么态度啊，别人就站在面前，你连眼睛都不睁开。”


    “江岚，你也太高傲，太不尊重人了！”


    ？


    什么鬼。


    她睁不开眼睛是因为早课，跟陈明礼那个奇葩男有什么关系。


    江岚没懂何以姝的逻辑。


    “合着就陈明礼的时间是时间，我的时间就是无效生命对吧。”


    “而且那节数学课，我记得你也睡过去了。怎么，一到大课间你就成人间清醒了？”


    何以姝噎了一下。


    好一会儿才找到反驳点：“你不要不识好歹，人家是全级第二，每分每秒的时间都很宝贵。肯定是真心喜欢你，所以才会跨越半层楼来跟你表白。”


    哇。


    跨越半层楼呢，好厉害。


    江岚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也是真心不喜欢他，所以才会拒绝高贵的全级第二跨越半层楼的表白？”


    围观的同学转身背对着墙，已经快要笑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草，江美女这么搞笑，我更喜欢了怎么办？”


    “咦惹，你个钕铜离我远点。”


    “何以姝这个直女真的夸张，她喜欢陈明礼就直接给他说啊，站门口把江岚给堵着干嘛。”


    “正常，她心态本来就不好，填错一道选择题都要无能狂怒好几天。更别说暗恋了陈明礼这么多年，结果人家心上人是江岚。而且江岚还是弯的，压根儿就不想搭理她的男神。”


    “啧啧啧，终究是错付了……”


    何以姝小脸涨红，像极了一只快要炸掉的气球。


    原地跺几脚，怒斥围观群众：“一群颜狗！只看外表，一点儿也不注重内在，难道长得好看就做什么都对吗？”


    众人默了默。


    “难道不是吗？”


    “颜狗怎么了，颜狗招谁惹谁了，要被这样针对，谁来替颜狗发声啊。”


    这个险恶的世界，让何以姝出离愤怒了。


    她气急败坏，转而将矛头指向了她心目中的万恶之源——江岚身上。


    “江岚，你有什么好了不起的？你空有外表和一群舔狗，毫无内在。你成绩这么差，以后能干什么！”


    “我看你就是因为成绩差，所以才会对好成绩摆出那种恶劣态度，实际上你自卑极了，对吧！”


    年度撕比现场。


    围观群众已经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就是说，能别打上课铃吗？


    他们还想看完这出大戏。


    江岚的反应出人意料，甚至还在笑：“自卑？我为什么要自卑，因为成绩差吗？”


    何以姝：“对！就是因为你成绩差，所以你根本不敢喜欢好成绩的人。所以、所以你才会摆出那副脸色！”


    说到这里，估计何以姝自己都觉得这个逻辑实在太扯淡，开始犯起了结巴。


    走廊静了两三秒。


    江岚微笑着，垂下浓睫。


    嗓音慵懒散漫，像是深秋刚煮开，沿着壶嘴浇进陶瓷杯里的下午茶。


    “何以姝，你说得对。”


    “我成绩差，当然不配喜欢好成绩，所以才会故意对他们摆出那副态度。”


    何以姝：“哼，你知道就好。”


    她得意极了。


    江岚笑：“那么请问，我现在对你的态度还好吗？”


    何以姝不知道，江岚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看着那张漂亮带笑的脸庞，确实也只能哼一声，抿嘴承认：“你今天，态度还算可以吧。”


    江岚问：“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何以姝不明所以。


    “为什么？”


    江岚在晨光里眨眨眼，笑得温柔极了：“因为我喜欢你啊。”


    “……”


    何以姝僵住。


    围观群众也石化了。


    在上课铃打响的前两秒，江岚用柔和的眼神看向何以姝。


    “何以姝，我好喜欢你。”


    “毕竟我们的成绩都一样差，喜欢你，我根本不会自卑，甚至还能在心里开出花呢。”


    ……


    “刚刚那是谁，不就下个晚自习回寝吗？跑这么快干嘛。”


    秦思梦对于何以姝一碰见江岚，就背起书包惊恐逃窜的举动，很是不解。


    江岚看也没看一眼，拧开橘子汽水，喝了一口。


    口腔里满是酸甜清香，她回味片刻，淡定地说：“正常。”


    “直女，是这样的。”


    秦思梦听不懂江岚在说什么，好在她卷了一天也困了，现在只想回寝室睡觉。


    二人往前走，昏黄灯光照着桂花树，碎白花瓣落在地上，很香。


    江岚闻着花香，想起了自己前两天画的那张画。


    一时间有些出神，没怎么说话。


    秦思梦随便聊了个话题：“明天就出成绩了，你紧不紧张？”


    “我？紧张？”江岚不解，“我的分数，难道还有什么悬念吗？”


    秦思梦：“啊喂，江岚你不要妄自菲薄啊。我听说你没休学之前，在你们当年那级，成绩还排中上游呢。”


    江岚脚步微顿。


    灯光照进她眼中，嗓音隐约有些听不清：“可能吧。”


    秦思梦察觉到了不对劲，抬头望江岚，却只看见江岚眼中的昏黄灯光。


    瞬息间，眼眸微弯，又变成了懒洋洋的暖棕。


    江岚眨眨眼：“看我干嘛？”


    秦思梦：“还能干嘛，觉得江美女你好看呗。”


    江岚：“行了，赶紧回寝吧。我看你困成那样子，眼皮都撑不开了。”


    打过岔后，彼此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各自回了寝，算是被一笔带过了。


    教学楼，还有一间办公室亮着灯。


    宁羡站在桌边，接过班主任递来的成绩单，但没有立即看，只是问：


    “姜老师，现在就把成绩单贴上去吗？”


    “不急，今天已经有点晚了，明天再贴吧。”


    姜海盛欣慰地看着宁羡：“宁羡啊，老师只是想先告诉你，这次你又是第一。不错，很不错，跟我上一届带的那个考上华大的学生一样优秀，照这个劲儿冲下去，后年的市状元，肯定又要落到我们一中了……”


    “没有，学姐比我优秀多了。”


    宁羡谦虚回应，声音平静。


    姜海盛感慨良多，宁羡却始终只是偶尔应声，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话说完了，他摆摆手：“你先回寝室休息吧，把门外的陈明礼叫进来，这次他全级排名下降了两名，我找他谈谈心。”


    “好，姜老师再见。”宁羡拿着成绩单复印件，离开办公室。


    知会过陈明礼后，无视了他充满怨念的眼神。


    下了楼梯，往寝室方向走。


    走到路灯边，桂树下。


    宁羡借着微弱灯光和月光，扫了一眼成绩单。


    一中是绥川最顶尖的学校，除了那几个常年吊车尾的班级拖后腿，其他班级基本上都在往死里卷。


    所以年级排名，一般来说不会有太大变化。


    但这次，好像变了点儿。


    宁羡拿着成绩单，月光漏过桂影斑驳，照下来。


    银辉落入那双清静眼瞳间。


    很淡，刻不出一丝痕。


    但她眼中，却有微微的疑惑。


    伫在原地看了会儿，抬起指，划过年级排名第五十二、班级排名第二那一栏。


    白皙指尖顺着名次、总分、单科成绩依次掠过，最终停顿在了对应的考生姓名上。


    宁羡凝神看着那个名字。


    过了一两秒。


    曲起清秀细长的指，轻轻收回，没有再继续触碰。


    月光泼洒，沉静温柔，照在那个人的名姓间。


    全科总排名第52——


    江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