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江岚回到家时,已经是九点半了。


    江淮安本来准备开车来接她，但江岚拒绝了，选择步行走回去。


    走了会儿,附近一带开始飘雨。


    往常江岚并不喜欢下雨天。但在今夜，她将思绪沉浸在雨中,觉得丝丝缕缕的凉雨竟意外契合自己的心境。


    不是冷。


    而是缠绵，千万滴雨。


    看见雨水滴进浮动着霓虹灯光的水面,溅起的那片光彩绚烂。


    江岚甚至想起了网上的一句话,那句什么——雨是神明洒向人间的烟花。


    等到回了家,当江岚发现自己还有漫画要画时,满世界的烟花瞬间熄灭。


    打工人而已。


    在没打完工之前,哪里配脑补什么烟花。


    捧着数位板画了半小时,江岚脑子的烟花却还是在炸。


    炸得她的灵感也像被扔进雨里,湿漉漉的,带着潮意。


    这种脑子进水的感觉,还真是久违。


    而江岚脑袋里灌水般的昏沉,源自于给宁羡剪完头发后,盯着镜子里她同桌那张白皙冷淡的脸，脑神经搭错后说出的那句话。


    也不知道她那根脑筋到底是怎么搭的，肯定是一路闪电带火花,才会在暖黄灯光下,笑着说出：


    “宁羡，其实你真的是很好的人。”


    当时地上掉了好多碎发,像是蓬松的针形叶片一样，黑漆漆簇成团。


    镜中的宁羡偏过头看她。


    长发湿润,眼睫上落了碎发,带着热气的呼吸却近在咫尺。


    宁羡的声音,与她带着温度的呼吸不同，时常透出一股置身事外的淡漠。


    “为什么这么说？”


    江岚微愣。


    她险些被问住了，过了几秒才回答：“因为我是这么觉得的。”


    “真的吗？”


    “真的。”江岚信誓旦旦地说，“我真的觉得，你特别好。”


    宁羡盯着江岚看了会儿，像是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


    “你不觉得，像我这种性格的人很沉闷，很无聊吗？”


    “怎么会。”江岚震惊了，“你性格好，脾气也好，我为什么会觉得你无聊？”


    而且，神怎么可能沉闷无聊。


    在真神面前，无聊的不应该是愚昧的芸芸众生吗？


    宁羡顿了会儿，缓声说出：“原来，你不觉得我这样的人很无聊。”


    “……”


    “那个，宁羡啊。”


    “你说。”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无聊。”


    江岚一口气说完了这句话，又继续作补充，“而且像我这种不思进取的摆烂者，怎么可能有资格对自律上进的人指指点点呢。”


    江岚严肃纠正：“无聊的是我们这些虚度生命的人。对于你这样有梦想有追求的人，我羡慕都还来不


    及，怎么可能觉得你无聊。”


    房间里静了很久。


    听完这些话，宁羡突然发现，其实不只是江岚对她有误解。


    她好像，也对自己的同桌有很深的误解。


    可是从她这么久的观察来看，江岚交的朋友，江岚喜欢的人，一直以来都应该是林慕顾梦那一类的。


    按理来说，江岚没有可能喜欢她这种类型，这种性格的人。


    但是江岚刚才又说，她羡慕自己这样的人，而且并不觉得无聊。


    依照宁羡对江岚的了解，她知道江岚很善良，极有可能因为考虑到了她的“家境”、或者家庭因素。


    所以为了不伤害到她，才会选择说谎，说出假话。


    这是宁羡的判断。


    宁羡一向很相信自己的判断。


    要是换作往常，她肯定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而并非别人随口说出的话。


    但今天，宁羡却选择了相信江岚说的话，并且点头：“我知道了。”


    江岚一脸懵：“你知道了什么？”


    她都不知道她同桌到底知道了什么。


    宁羡轻轻抿唇，笑了笑：“我知道了，原来你并不觉得我无聊，而且还觉得我很好。”


    “……”


    “啊，是这样。”


    同样的话，被宁羡重复一遍，怎么感觉瞬间就变得羞耻度爆棚起来了。


    江岚本来以为这已经够炸裂了，但没想到，更炸裂的还在后面。


    宁羡解了围布，在钨丝灯的照耀下看她，眼瞳好像都微微亮着光。


    她承认，就算是做了这么多离谱的梦，也从来没有梦到过宁羡接下来说出的话。


    江岚手里的理发剪都还没放下。


    还在灯光里闪着光。


    宁羡却看着她，问：“你觉得我很好，那你会喜欢我吗？”


    “什……”


    么字还没蹦出来，江岚就自动消音了。


    因为——


    救命啊。


    那一瞬间，江岚心跳骤停，脑子里只剩下了救命。


    她站在这里，拿着把闪闪发光沾着碎发的剪刀，却有一种濒临死亡正在放走马灯般的梦幻感。


    宁羡轻飘飘一句话，把江岚的脑子给炸掉了。


    从大脑中央开始碎裂，迸出一长串记录着这十七年来点点滴滴的胶片。


    黑的白的，底色无比阴间。


    每一张都不同，但相同的是，每一张都找不出宁羡说出这句话的凭据。


    所以。


    这到底是为什么？


    宁羡接下来的话，就替江岚解答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所以，你会喜欢我吗？”


    “就像喜欢秦思梦和顾半夏那样。”


    江岚大脑裂开的缝隙，瞬间愈合。


    把胶片塞回去。


    理智值很快又回来了。


    对啊。


    她到底在想什么。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女通讯录。


    人家宁羡，可能不是弯的，而是直女。


    直女不是经常喜欢说出“啊我真是太喜欢你了”、“要什么男人啊，我最喜欢的只有姐妹”之类的话吗？


    上次她还在学校里看见，两直女在那里卿卿我我，称呼彼此为“老婆”、“宝贝”呢。


    这跟她们互相都有男朋友冲突吗？


    不冲突，完全不冲突。


    江岚有被直女的小把戏给调理好，把脑洞修补完后，戴上微笑面具：“当然。”


    “你和顾半夏还有秦思梦，都是我觉得很好的人，也都是我喜欢的朋友。”


    实际上，江岚在想：


    ——是个头。


    宁羡和顾半夏秦思梦能一样吗？


    宁羡是长在她审美点上，还有她喜欢类型上的女生，顾半夏和秦思梦是什么？


    江岚自问自答。


    ——是小学生！


    小学生和她梦里的美人，能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吗？


    江岚再答。


    ——不能！


    但在惨淡的直女现实面前，江岚只能笑笑，说出违心主义拉满的话。


    今夜江岚的情绪底色，是苦中作乐和梦幻。


    苦涩如她，梦幻如她。


    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宁羡在听见自己的答复之后，唇角本就极淡的笑，顿时收敛得更淡了。


    从板凳上起身之前，宁羡淡淡笑着，对她说了句：“谢谢你把我当成朋友。”


    江岚的苦涩程度加深了。


    然而还是要苦中作乐，眨眨眼佯装开心，“我们一直是朋友嘛。”


    醒人醒己了属于是。


    等到出了店门，江岚的微笑才彻底垮掉。


    在雨中走了会儿，看了会儿所谓的神明洒下来的烟花，她觉得特名不副实。


    哪有她同桌往她脑子里洒的烟花来得炸裂。


    烟花一直炸，持续炸到江岚画完第三话。


    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


    04：32.


    嗯，就按照这个阴间作息继续保持下去，她可能会成为星野漫画首位不到二十岁就英年早逝的小画家。


    英年早逝也好。


    老天保佑，下辈子她要转生到女儿国，去一个全都是女通讯录的世界。


    在这边感慨完，江岚寻思着自己已经画满三话，是时候找个合适的发送契机，结束断更生涯了。


    但在发布之前，她还是有点摸不着底。


    虽然江岚在画这三话之前，又重温了一遍前面的剧情，也写了分镜头脚本。


    不过这么久没画了，江岚总觉得多少还是有点生疏。


    担心崩画风，更担心崩角色人设。


    思来想去，江岚决定找个人帮她看看。


    刚生出这个想法，她就再度陷入了沉思。


    因为江岚发现


    ，列表里并没有能够帮助自己分析画风和剧情的人。


    以前加过的同平台画手太太?_[(，已经很久不联系了。如果贸然去敲聊天窗，这跟诈尸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现在是凌晨四点，她们多半不在线。


    当然凌晨四点还在线的人，放眼整个列表，江岚也找不出几个。


    然后，江岚突然就想到了一个人。


    她好像，还有一位每天都给她投礼物的死忠读者来着。


    对了，她可以找“不羡长风”试阅一下前两话，然后再根据这位读者的反馈，考虑要不要继续进行修改。


    江岚说做就做，当即就点开了不羡长风的聊天窗。


    虽然这位作息规律的大佬，在这个点大概率不在线，但六点半准时投送星星棒的时候，肯定就能收到私信了。


    【[星星探头]】


    【宝贝~我已经画完第三个世界的前几话了，准备先发两话试试水】


    【现在我正缺一个试阅的人，你想提前看看嘛~】


    把消息发出去以后，困意瞬间袭上心头。


    料想不羡长风应该也不在，江岚熄了屏，理理被子准备睡了。


    “叮——”


    手机提示音响起。


    江岚理被子的动作一顿，捞起手机查看。


    是星野漫画的消息弹窗。


    【您收到了一条私信】


    点进去开，发信人毫无疑问是不羡长风。


    聊天窗上只有一句话。


    不羡长风：【可以。】


    看到这条消息，江岚严重怀疑这位大佬被夺舍了。


    或者被夜猫子盗了号。


    星野漫画没有定时投送礼物的功能。


    六点半之前就要起床的人，居然四点钟还没睡。


    难道这位大佬其实是歪果仁，在另一个时区，跟自己有时差？


    考虑到这层因素，且自己跟大佬只是萍水相逢，不太适合问“你这个点怎么还没睡”这种问题。


    咸鱼不吃菜：【好嘞！】


    咸鱼不吃菜：【宝贝你等等，我这就给你发过来~】


    江岚把前两话发了过去，结尾正好定格在神明对克丽丝说出“我来带你逃离”的那部分。


    五分钟后。


    不羡长风：【我看完了。】


    这时候，江岚感到很心酸。


    就是说，她苦苦画了这么久的漫画分镜，读者只花五分钟的时间就能看完。


    不过很快，江岚就释然了。


    她们小画家嘛，是这样的。


    上辈子杀猪，这辈子劝人学画画。


    江岚心里在吐槽，手指敲字的动作丝毫没有变慢。


    【宝贝，那你觉得怎么样吖［星星眨眼］】


    不羡长风：【画得特别好。】


    果然，作为她的死忠读者，不羡长风开始无脑吹彩虹屁了。


    江岚还没死心，继续问


    ：


    【还有呢~】


    过了一分钟。


    不羡长风：【克丽丝出场的全身镜头，我很喜欢。】


    【后面跟进伊芙的面部特写，也很到位。我猜测伊芙应该是末日世界比较重要的一个角色，克丽丝给她的那朵冰花，可能也是后文会用到的伏笔。】


    完全正确！


    江岚惊喜得不行，原来不羡长风不只是有钱任性的大佬，看她的漫画居然也看得这么仔细吗。


    简直是知音啊。


    不过江岚也没想到，不羡长风吹完了这两波彩虹屁，下一句跟着就来了。


    不羡长风：【但是。】


    江岚看见这条消息，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咸鱼不吃菜：【宝贝，有什么问题吗［星星探头］】


    咸鱼不吃菜：【你尽管说~】


    不羡长风：【我是外行，不太懂漫画到底该怎么画。】


    不羡长风：【所以说出来的点，不一定有道理，而且可能还会比较浅薄。】


    咸鱼不吃菜：【没事，你尽管说就行了！】


    过了两分钟。


    不羡长风：【我感觉第二话祂出场的那一段，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稍微削弱了主角克丽丝的作用。】


    不羡长风：【虽然我不知道漫画该怎么画，但是主角的主观能动性，在全局中应该占主导地位。】


    不羡长风：【如果主视角过分被动，可能会让读者也感觉到被动，从而影响到整体节奏和剧情安排。】


    绝了。


    看见不羡长风说出的话，江岚甚至都要开始怀疑，这位读者恐怕不是单纯的读者，而是同平台某位大佬画手的读者号吧。


    能把要点分析得这么透彻，不去画漫画简直可惜了。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主观能动性”、“主导地位”、“总领全局”……


    怎么感觉，这么像高中政治术语呢。


    江岚暂时抛开这一奇怪念头，回复不羡长风。


    【宝贝，你简直说得太对了！！完美讲出了这段剧情的所有缺点[星星眨眼]】


    宁羡看着屏幕，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该回什么话。


    因为，其实她本来不想说这些的。


    江岚好不容易重拾了漫画，想要的肯定是鼓励和认可。


    自己说出这些话，着实很煞风景。


    但是宁羡一想到，如果她不指出这段安排的弊端，以后肯定也会有其他读者说。


    而且，她也不想骗江岚。


    于是宁羡说了。


    但她没有想到，咸鱼不吃菜太太不仅没有感到失落，而且还很开心。


    甚至很开心地回复她：【所以我的下一话，就是克丽丝无情拒绝神明的救赎［星星兴奋起来了.jpg］】


    宁羡的目光停滞了一两秒。


    然后，咸鱼不吃菜太太就把第三话的内容发了过来。


    她点进去看，第一格是克丽丝的神情特写。


    从惊讶转变为淡漠，只在一瞬间。


    ——克丽丝看着满世界凝固的风雪，她知道，这是祂的领域。


    俯瞰众生的神明，竟然也会降临在这片荒芜之地。


    将时间的齿轮凝固，只是为了拯救自己。


    不得不说。


    拥有永恒时间的祂，虽然很像北欧神话里那棵扎根于尼福尔海姆的生命之树。


    但是所做出的每一件事，在充满消遣意味的同时，也充满了孤寂。


    克丽丝问：“您是来救我的吗？”


    祂微笑着回答。


    “是的，克丽丝，我来带你逃离这个无趣的世界。”


    “这个世界残酷、冰冷，人性无法规避的贪婪和欲望疯长。我站在这里，只能看见丑恶，和血一般的肮脏。”


    “所以您厌恶这个世界？”


    “是的。”


    “我不愿拯救这个野蛮充满杀戮的世界，但我愿意拯救干净的你，我亲爱的克丽丝。”


    克丽丝却摇了摇头。


    “但您并不知道，人类的力量，其实远远比您想象要的要顽强。”


    “我在这里看到了一切，看到了深陷泥泞的人并没有失去希望，依然在向上生长。”


    “这是我所见到的神迹。”


    祂沉默了。


    很久，祂问克丽丝：“所以，你不愿接受我的救赎？”


    克丽丝回答：“谢谢您，但其实不必。”


    “您的出现，不会动摇我的决心，只会让我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


    “你选择的是什么路？”


    克丽丝笑着说：“一条无需逃离的路。”


    剧情断在克丽丝微笑的画面，神明的身影被呼啸而来的风雪所淹没，变得模糊不清。


    分镜旁侧，配有几行文字。


    ——祂知道，克丽丝绝不是陈列在珠宝柜里的钻石，而是孤独闪耀的黄金。


    克丽丝的意志无比坚定，一旦认定了什么，就会一直向前走，绝不会犹豫停留。


    她坚固冰冷，不可动摇。


    看完这一话，宁羡发自内心地敲下一行字。


    【很厉害。】


    这段剧情的设置，不仅立住了克丽丝的人设，而且在刀中还带点儿糖。


    厉害的咸鱼不吃菜太太，回复出的话却十分娇羞。


    【没有啦~】


    【其实这段剧情的灵感，源自于我最近认识的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她跟克丽丝有点相似（bushi）】


    【可能因为，她们都是很强大很冰冷，内心还很坚定的人吧】


    【这种人真是太厉害了！之前我都没想过，居然还能在现实里碰见［星星戳手指.jpg］】


    过了不知道多久。


    宁羡把这几段话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才敲下文字：


    【你很欣赏她吗？】


    江岚被不羡长风给问住了。


    说实话，到现在她都有点分不清，自己对宁羡到底是欣赏更多，还是怜爱更多。


    或者说，喜欢更多。


    但是最终，江岚还是遵从她的本心，敲出那几句话。


    咸鱼不吃菜：【不知道诶】


    咸鱼不吃菜：【可能是喜欢吧［星星眨眼］】


    咸鱼不吃菜：【可能有一点喜欢】


    咸鱼不吃菜：【一点点啦】


    <hrsize=1/>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还差一千多字才到万字？


    但我选择断在这里！（*＾ワ＾*）


    一点点（错误的）


    亿点点（正确的）


    感谢在2023-07-0217:44:56~2023-07-0222:24: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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