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藏不住了

作品:《先生怎么总摸我的小犄角

    十点整,会议准时开始。


    厉行洲与两位副官坐在会议桌一侧,听着胡天教授的讲解。


    依然头发蓬乱、敞着白大褂领子的胡天,切换了一张投影出来的图片:“各位,这次的9级污染物‘巨型蟾蜍’,它随身携带的污染物,不是我们一开始预估的‘4级’,而是‘5级’。”


    “只是迄今以来,体积最小、群体行为最为特殊的5级污染物。”


    “按照我们之前的理论,1-3级污染物,体积小,攻击力较低,为了在与其他污染物的搏杀中存活下来,再加上受变异之前的原生物的习性影响,会依循本能呈现出群居性。”


    “但到了5级以上的污染物,通常单只污染物的攻击力已极为可观,且相互之间在争夺猎物时会形成竞争关系,因此甚少同时出现。”


    “但这次的‘5级蝗虫’,完全脱离了上述规律。”


    “它们的原生物是既可散居、又可群居的蝗虫,它们变异后保持了3级污染物的体型,它们……”胡天滔滔不绝地说着,投影仪上的图片咔咔咔地换了一张又一张。


    两位副官已经有些应接不暇,渐渐无法抓住胡教授最想表达的重点了。


    厉行洲不得不打断了胡教授的慷慨陈词:“胡老师,你的意思是,这些5级污染物,不仅相互之间紧密合作,听取同一个‘命令’,并且下达命令的这一方,并非是任何一只5级污染物,而是这只9级污染物?”


    “对对,是这个意思。这打破了以前我们的理论框架,这……”胡天拼命点头,同时又从5级污染物的生理特征行为模式开始说起。


    厉行洲耐心听着,在两位副官再次面露疑惑之前,又一次开口道:“你们认为,9级污染物以一种‘强制’的方式,将‘命令’灌输给了5级污染物的?”


    这次,两位副官都露出了“我艹”的表情。


    厉行洲继续道:“而这种灌输命令的‘载体’,就是黑雾——也就是污染源本身?”


    “对对对!”胡天几乎手舞足蹈起来。


    他敲打着面前的投影屏幕,神色紧张而激动道:“厉将军您看,这是我们从那只大蟾蜍的外壳‘洞穴’里采集到的污染源样本,这些污染源,居然凝聚成了纤维束一样的物体。”


    “您再看这里,这是最后一批从大蟾蜍身上分离出来的5级蝗虫——这是我们放大之后的图像,看这些位置,这些黑色纤维束,一部分扎进了蝗虫的消化器官,另一部分分成了更细的传导束,分别扎进了它们的食道上神经节、食道下神经节、胸神经节和腹神经节!”


    “按照我们的观察和推测,一方面,蟾蜍通过黑雾为蝗虫提供一定的养分,另一方面,蟾蜍完全控制了蝗虫的神经系统,并且直接通过神经系统为它们下达指令,驱使这些蝗虫为它冲锋陷阵!”


    两位副官不慎把“卧槽”说出了声。


    这算怎么回事?污染物甚至学会豢养奴隶了?养了一只绝对听


    话的奴隶大军?


    还有这天杀的污染源,除了能侵蚀动植物以外,如今还多出了传导功能?!


    这玩意儿以后到底还能变成什么东西啊?


    说到这里,胡天想到另一件事,面上浮出些不解的神色。


    他像是喃喃自语般道:“有个题外话,哎也不算是题外话。”


    “按照惯例,关于污染物的研究进展,我们都会和其他区的研究院进行共享——特别是第五区。毕竟何老还在主持第五区的研究院,以往都能给我们些指导。”


    “结果这次……何老没有上线参会。何老的代理人听完我们的情报之后,没有和我们做任何的讨论,也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直接说‘这都是没有意义的’,就切断了通话。”


    “真是好奇怪啊!”


    两位副官对看一眼,脸上均是难以掩饰的不豫之色。


    厉行洲反而要平静许多。似乎无论是污染物的变化,又或者第五区的不合作,都没有超出他的预料。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下,换了个话题道:“胡老师,上次报告里提到的,由江教授在重污染区采样而来的‘污染源样本’,现在是什么状态了?”


    胡天道:“那个‘污染源样本’,对,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汇报的第二个情况。”


    “对于上次回收的特殊样本,我们严格按照江教授制定的流程,用特殊仪器进行了观察。”


    “我们发现……这些样本,会随机地变化出不同的状态。”


    “之前我们观察到了水滴状态、石块状态……”


    “这次,”胡天一边说,一边又换了一张图,“这次,我们观察到的是这个——”


    两位副官倒吸一口冷气:“这?!”


    屏幕上,赫然是一片黑色,小小的,栩栩如生的“叶子”。


    叶片上甚至有清晰可见的脉络。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是污染物凝聚而成的,说它是艺术家做出来的微型雕塑也会有人信。


    胡天自己盯着屏幕上的图像,困惑地挠着乱蓬蓬的头发:“我们其实很困扰,‘污染物’,为什么会在一个封闭环境里,出现这种近乎‘拟态’的变化,导致这种变化的诱因究竟是什么……”


    “关于这个观察实验,江教授并没有留下足够详细的说明,我们甚至无法推导出这个实验的最终目的。”


    “只能说,即使在‘大灾变’后60年的今天,即使我们已经有了稳定剂,即使我们有了防御墙,对于污染源的本质,我们也实在是知之甚少。”


    会议室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厉行洲的指关节抵住下巴,以极低的声音道:“‘拟态’啊……”


    胡天的身体立刻往前倾了几度,侧过耳朵道:“厉将军,您的意思是?”


    厉行洲道:“保持观测。”


    “另外,江教授早期的手稿,有一部分没有做电子化处理,也没有收录进资料库?”


    胡


    天道:“对。是有这么一部分,因为和后期的污染物研究没有直接关系,而且非常零散,接近于是草稿状态,甚至有点像日记,所以并没有收录——当然,也没有丢弃。”


    厉行洲道:“我需要调阅这部分资料。”


    胡天愣了下,道:“当然没问题——您需要具体哪个时期的,或者哪个方向的?”


    厉行洲道:“全部。”


    胡天不禁有些吃惊:“那量还挺大。当然当然,这也没问题,我这就去让人准备。”


    他犹豫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厉将军,您是想看看早期江教授的研究思路,然后推测这个实验的目的?”


    厉行洲道:“很多原因。”


    胡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立刻叫了两名研究员去做整理了。


    *


    下午五点。


    大地之城的警备区。


    厉行洲阖上了那本《中世纪传说中的恶魔研究》。


    这本书里其实存在各种逻辑谬误。


    即使只当做一本休闲读物来看,也有许多语焉不详或者前后矛盾的地方。


    在这般前言不搭后语的论证之下,这本书的结论,那所谓“被隐藏的真相”,自然也就如空中楼阁一般缺乏可信度。


    但,这本书的确搜罗了许多零散的事件记录,以及不同时代不同地点关于“恶魔”的文献。


    这里面说,这种“长着犄角,有着红色眼睛,还有着尾巴和翅膀”的人形生物,在不同时代、不同地点都有为数可观的目击者。


    与“恶魔”相伴出现的,往往是惨烈而奇特的死亡事件。


    比如平静的山村忽遭不知名的猛兽袭击,全村上百人惨遭撕咬,竟无一人留下全尸;


    比如恶魔驱使着“魔龙”,扫荡了人类的城市,只留下森森白骨;


    又比如牧场中的山羊突然身形暴涨数倍,长出尖牙利齿,轻松踏平羊圈,还闯入周边小镇,像吃草一样吃掉了无数镇民。


    再比如,有人几经寻觅终于找到了与恶魔立约的契约阵,成功召唤到恶魔的同时,立刻就被这种生物掏出了心脏……


    如此种种。


    乍一看去,这不如说是“中世纪怪奇故事合集”。


    厉行洲几乎是皱着眉地翻完了这本书。


    他先习惯性地将书插在身后的书架上,随后又抽丨出来,放进了带锁的办公桌抽屉里。


    “惨遭不知名的野兽撕咬”


    “像吃草一样吃人的山羊”


    厉行洲按了按眉心。


    他不认为江教授会仅仅出于猎奇而购买、收藏这本书。


    如果不是猎奇,那这本书当中所讲述的离奇故事,真的只是故事吗?


    厉行洲的手指,开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恰在这时,他的通讯器震了一下。


    厉行洲按了一下屏幕。


    凌鹿:【先生先生!我下班啦!我这就去一号市场买菜。大笑


    .jpg】


    厉行洲方才还如陨铁般冷硬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他回复了一条:【你知道买什么吗?】


    凌鹿:【啊!对哦!不知道……】


    【你发给我?】


    厉行洲的唇角勾了勾:【在市场门口等我。】


    凌鹿:【惊奇.jpg】


    【先生要和我一起买菜?好呀好呀!好意外啊。不过太好啦!大笑.jpg】


    厉行洲勾着唇,轻轻摇了摇头,心说你前几天的信息里,不是一直在说市场新添了这样那样的菜,如何如何的好看,还说“绿色的叶子贴在棕色的箩筐上,漂亮得像一幅画,要是你也能看到就好了”?


    他没有再回信息,而是起身换下军服,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


    周中尉拿着资料,在车旁等着厉行洲。


    按照惯例,厉将军即使准点离开办公室,也是一定会在车上处理公务的。


    而且十有八九,车开出去还没多远呢,拐个弯又会回到警备区。


    周中尉早已习惯如此了。


    所以当他看到没穿军装而穿了一身便服的厉行洲时,第一反应是:莫非今天是要去慰问孤儿院了?但之前安排的时间是后天啊?


    更让他不解的是,厉将军那总是冷硬如冰没有情绪的脸庞上,比往日似乎多了一点点……表情。


    这表情,周中尉之前从未在厉将军脸上见过,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应如何形容。


    厉行洲上车后,从周中尉手里接过资料,却没有立刻开始翻看,只告诉司机小高“去一号市场”。


    去市场?


    周中尉更疑惑了。


    莫非有什么任务是需要去市场的?


    就在周中尉努力回想最近有没有什么自己忽略了的事项时,厉行洲开口道:“到了市场后,我就不用车了,让小高送你回家。”


    周中尉这下惊得恨不得扶住自己的下巴。


    穿便服,不用车,不用副官,自己去市场——


    厉将军这到底是要执行什么任务?


    想到这里,周中尉极其负责地开口道:“厉将军,请问这趟任务……我需要记录下来吗?”


    厉行洲看了他一眼,道:“我是去买菜。”


    周中尉这下真的伸手扶住了下巴。


    买……菜?


    厉将军这个级别的军官,是有单独的后勤组提供服务的。


    按理,他不需要操心或者过问任何的生活细节。


    当然了,以往厉将军在生活上也从来没有提过任何特殊的要求,在卫星城被困住时,还会主动把饮食标准换成和普通士兵一样的……


    所以到底为什么厉将军要去买菜啊?


    这边周中尉还在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状况,车已经开到一号市场门口了。


    这是大地之城规模最大的正规市场,半官方半民间运营,里面是一个个的小摊位,从新鲜蔬


    菜到日用小百货都有。


    来这里买菜的人也挺多,有不少都是刚下班之后左手拎着包右手挎着菜篮子的年轻人。


    人头攒动之中,周中尉一眼就看见了大门口站着的那黑发红眸的少年。


    原来是小鹿啊。


    凌鹿早早就望见了这辆黑色的大车。车甫一停稳,他就高高扬起胳膊,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冲这边比划起来。


    厉将军没让任何人给自己开门,自行下车,大步朝着那少年走了过去。


    ……所以厉将军是来陪小鹿买菜的?


    可是小鹿不是只能吃糖,不能吃饭菜吗?


    那这个菜到底是买给谁的?买来做什么的?


    周中尉越想越糊涂。


    最后这老实的中年人决定放弃思考这个问题,还是速速回家吧。


    难得今天可以早点到家,妻子女儿一定会特别高兴的。


    想到女儿欢呼着朝自己扑过来的小模样,他不禁微笑起来。


    这时,他不经意看了眼倒车镜,正看见镜中自己带着笑的脸。


    咦?


    这个表情……!


    周中尉突然明白过来了。


    方才他从厉将军脸上看到的表情,那一点点极微妙的,自己从未见过,一时无法形容的表情。


    那是知道自己可以回家,知道有人在家中等着自己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啊……


    周中尉再次看向车外,发现小鹿已经跑到了厉将军身旁,正仰着头,一脸兴奋地说着什么。


    而厉将军,身体微微向前倾着,垂头望着小鹿,专注地听着他说话。


    啊,真是令人欣慰的兄弟情啊!


    周中尉如是感叹着。


    *


    “鸡蛋、番茄酱、洋葱、鸡肉……”凌鹿掰着指头,认真地记着需要买什么材料。


    厉行洲安静地看着凌鹿掰手指,并不打断他。


    “好了,我都记住了。”凌鹿指了指市场里右手边的一个小摊,“我们走吧,先从洋葱开始。”


    凌鹿往前走了两步,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想起之前在春台路自己和厉行洲被人群冲开的事,便又准备拽着人的袖子——


    然而他的手指,碰到的并不是干净整洁的衣袖,而是微凉结实的一截手腕。


    咦?


    凌鹿侧头望去,这才发现今天只穿着白衬衫的厉行洲,不知何时已将袖子一层层卷到了手肘处,露出了线条流畅肌理匀称的小臂。


    这……没有衣袖可以拽了啊……


    凌鹿手就这么伸着,人却有点懵。


    他还在纠结着自己到底可以拽哪儿,厉行洲已经若无其事地反手过来,拽住了自己的手,然后牵着自己往小摊方向走。


    对哦!


    可以牵着手呀!


    这样一定不会被冲散啦。


    这不比拽袖口好多了?


    凌鹿开心地想着,跟着厉行洲


    走到了卖蔬菜的摊位前。


    小鹿老师,又来买菜啦。卖蔬菜的阿姨笑眯眯地招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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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阿姨之前找凌鹿修过她家的电饭锅,知道凌鹿是机械师,对凌鹿也格外热情些。


    “嗯嗯。”凌鹿点着头,“今天要一个洋葱。”


    阿姨挑了一个饱满的紫皮洋葱,用老式的托盘秤过了下斤两算了价钱,再将洋葱装进了凌鹿递过来的帆布口袋中。


    装好之后,凌鹿身边那高挑英俊的年轻人,接过了帆布口袋拎在手里。


    其实刚刚凌鹿走过来,阿姨便注意到了这位年轻人。


    毕竟这年轻人身量够高,脸庞也着实英气,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如今见他坦然自若地帮小鹿老师拎东西,阿姨不禁又多打量了他两眼——


    这俊朗的五官,怎么和报纸上厉将军的照片很有几分相像?


    阿姨正疑惑着,凌鹿已经微笑着冲她说谢谢,然后和那年轻人牵着手往下一个摊位走去了。


    唔……


    估计也就是有点像而已吧?


    要不然厉将军怎么可能会来市场买菜,还主动给小鹿老师拎菜呢。


    不可能不可能。


    *


    在市场里走了一圈,差不多买齐了原材料。


    厉行洲注意到,这些小摊主的老板们,对凌鹿都相当客气有礼貌,即使凌鹿不买东西,也会热情地同“小鹿老师”打个招呼。


    厉行洲闲聊一般同凌鹿说到了这一点,这黑发少年白皙的脸上便浮起了一点点红。


    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像是隐隐有些自豪地解释着:“因为他们好多人,都来工作站修过东西呀。”


    他想了下,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大家本身都很友好啦,大家都在很努力地卖东西。”


    说到这里,凌鹿皱了皱眉,小声嘀咕着:“不过也有不那么友好的。”


    厉行洲“噢?”了一声。


    凌鹿细细碎碎地念叨着:“先生你看到刚才那个卖樱桃的人了吗?那个人就不怎么友好。”


    其实厉行洲走到这片区域的时候,便已经注意到有一位金发蓝眼的高壮男子,在用带着敌意的目光瞪着自己。


    他只不过侧头扫了对方一眼——以他素日在污染区时的那种眼神,那人立刻就扭过脸去再不敢看自己,只时不时偷偷打量着凌鹿。


    厉行洲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他怎么不友好了?”


    凌鹿气哼哼地:“他!他老是故意弄坏他的秤!”


    厉行洲:“……?”


    凌鹿继续道:“他一开始抱着他的秤来工作站,说称不准,我就给他调好了。”


    “结果第二天他又来了,说秤又坏了——我想我修的东西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坏!”


    “不过我还是又给他修了一次。”


    “第二天,他还来!”


    “他为了证明这个秤不准,还带了一大筐的樱桃!”


    “这次我特别仔细地看了,发现这个秤坏得太蹊跷了——根本就是故意弄坏的。”


    厉行洲若有所思点着头:“然后呢?”


    凌鹿道:“然后我就告诉了谢老师,说这个顾客把自己的秤反复弄坏再拿过来修。”


    “他的称可是电子秤啊,很精密很难得的好东西,明明应该很珍惜的,他怎么能故意弄坏它?太坏了!”


    凌鹿现在想起来还是很气愤的样子。


    厉行洲没有应声,等着凌鹿往下说。


    “谢老师听我说完,就说这个人他来接待。”


    “后来我看见谢老师换上了那只电线都露在外面的机械手臂,和这个人聊了会儿。”


    “这个人就再没把他的秤弄坏过了。”


    “我猜谢老师是跟他说了,要好好珍惜东西,要很爱护的使用吧。”


    凌鹿想到这里,总算消了些气。


    厉行洲却知道,特地换了只手臂的谢尔盖,对人说的一定不是这个。


    就像金发男子带着一筐珍贵的樱桃上门,也一定不是为了证明秤不准。


    不过他面上只是点了点头,应道:“嗯,一定是。”


    *


    两人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快晚上7点了。


    凌鹿担心厉行洲会饿,从背包里翻了一颗巧克力出来要给他,结果厉行洲说他饭前不吃糖,最后还是凌鹿自己把巧克力吃了。


    做饭用的自然是厉行洲的厨房。


    年轻的军官站在初次启用的厨房里,用一口崭新的平底锅做着炒饭。


    他平素握惯了枪和刀的手,如今正握着一把锅铲,一点点压着、推着、转着米饭。


    凌鹿站在他身边,捧着个小本子,细致地记录着厉行洲的每一个食材处理步骤,还时不时地提个问。


    获准进入这间公寓的小水壶,在一旁咕嘟咕嘟地跑来跑去,试图打扫这间本来就已经非常干净的屋子。


    厉行洲瞥了眼凌鹿的小本本,问道:“你要怎么把这么详细的步骤,‘教’给小水壶?”


    凌鹿眨眨眼:“很简单啊,对着它念一遍,它就会记住然后一步步照做了。”


    厉行洲手中一顿,心道机械管家的操作如此简单?功能如此强大?


    莫非这是江教授特意改进过交互模式和学习功能的机型?


    凌鹿这边埋着头,一面往小本本上写字,一面想着:最开始小水壶学东西可慢了,必须在它身上插着线,还得拿键盘敲好久。


    还好自己给它改进了一下。


    不过现在还得我念一遍才行。


    下次争取改进成不用我念,它自己在旁边看一遍就能记住的模式吧。


    凌鹿写着写着,鼻翼突然不自觉地动了动。


    咦?


    怎么空气里,飘来一点……香气?


    这股气味,没有巧克力那么浓郁,没有糖豆那么香甜,却有种酸酸甜甜的,让人嘴巴迅速湿润起来的味道


    。


    这……是食物的香气?


    凌鹿迷惑地抬起了头。


    此时蛋包饭正好出锅了。


    橙红色的炒饭被嫩黄色的蛋皮裹住,蛋皮上还用番茄酱勾出了一张笑脸。


    凌鹿的喉咙又是轻轻一滚。


    好奇怪,为什么看着这盘饭,会感觉肚子很饿呢……


    不应该啊,自己不是吃不下正常的饭菜吗?


    厉行洲像是没注意到凌鹿的反常,只将盛着蛋包饭的雪白瓷盘递给他:“帮忙端去餐桌。”


    凌鹿哦??[”了一声,小心接过盘子,再摆到了餐桌上。


    这边厉行洲另带了一个空盘子放到凌鹿面前,又在上面摆了一粒巧克力。


    凌鹿知道,这是要一起吃饭的意思。


    其实凌鹿很喜欢和人一起吃饭。


    工作的时候,他愿意和谢老爷子面对面坐着,看着谢老爷子胃口很好地吃着土豆玉米,再陪着他海阔天空地聊天。


    周末的时候,他会和小丁还有崔屿坐在公园里,无边无际地瞎扯着。他们吃简单的二明治,自己喝着水。


    至于聚会的时候,凌鹿就更开心了。


    哪怕他始终只能吃一粒糖,喝一杯水。


    可今天……


    凌鹿觉得自己颇为反常。


    他往常从不关注桌上到底摆了什么食物。


    但此刻,坐在厉行洲的餐桌前,他竟无法把视线从那盘被称作“蛋包饭”的食物上挪开。


    厉行洲在凌鹿对面坐下了。


    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握着一把银色的勺子。


    勺子在嫩黄色的蛋皮上轻轻敲了敲。


    凌鹿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胡乱找了个话题:“那个,这个,这个饭是用勺子吃?”


    厉行洲:“对。”


    凌鹿:“哦哦。嗯,我之前看谢老师他们吃饭都是用叉子或者筷子,菲莉亚才会用勺子。我还以为只有小朋友才这么吃饭呢。”


    厉行洲:“蛋包饭本来就是给小朋友吃的。”


    凌鹿这下抬起视线,有些吃惊地看着厉行洲:“啊?先生喜欢吃小朋友的饭?”


    好、好意外!


    厉行洲用勺子碾了碾蛋皮上的番茄酱:“我以前很喜欢。二十年以前。”


    凌鹿:“哦……”


    二十年以前,那不就是厉行洲自己还是个小朋友的时候?


    厉行洲道:“那段时间我生病了,吃不下东西。”


    “唯一能吃下的就是蛋包饭。”


    厉行洲一面说,一面用勺子往下一戳,带着金色蛋皮盛起一勺炒饭。


    看着颗粒分明色泽金红的炒饭,嗅着空气中自己从未感受过的酸甜香气,凌鹿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这声音,都快赶上小水壶了。


    凌鹿的脸顿时就红了,心道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厉行洲神色如常地道:“江教


    授的信里,说造成你不吃东西的缘由,是‘心因性疾病’。”


    那如果看到食物表现出了食欲,就代表着不治而愈了?


    凌鹿“唔”了一声,喃喃道:“嗯……反正醒来之后,就只能吃糖了……其他东西看着就觉得不能吃……”


    凌鹿一面说,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蛋包饭,只觉得口水哗啦哗啦地流。


    厉行洲将勺子往前一递:“尝一尝。”


    凌鹿睁大眼睛,“啊”了一声,手已经胡乱摆了起来:“不不,我不吃,我好饿……不不我不饿,这,这本来也不是我的……”


    厉行洲再次将勺子往前送了送,眼看就到了凌鹿的唇边了。


    那香味,那米饭混着洋葱和鸡肉,被油煎炒过又裹上了调味汁的香味,肆无忌惮地钻进了凌鹿的鼻子。


    凌鹿的手还在摆个不停,脖子已经很诚实地向前一探,嘴巴一开一合,含丨住了银色的小勺。


    米粒,带着热气,裹着香滑,在唇齿间倾洒开来。


    凌鹿整个人顿时呆掉了。


    厉行洲略显狭长的眼睛稍稍眯了下,握着勺柄一点一点往外退,同时轻声道:“咀嚼。”


    凌鹿听话地咀嚼起来。


    半分钟后,他喉咙一滚,将食物吞进了肚。


    他分不出精神去想为什么自己突然就能吃东西了,还吃得这么香,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


    好好吃,好满足——不,不满足。


    还想继续吃。


    厉行洲不动声色地将盘子推到了凌鹿面前。


    凌鹿擦着嘴角使劲摇头:“不不不我还能吃……我是说我不能吃了,这是你的晚饭……”


    厉行洲将勺子递到了凌鹿手里:“我再做一份。”


    凌鹿迫不及待地埋头大吃了起来。


    嘴上说着要“再做一份”的厉行洲,根本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他靠在餐椅的椅背上,沉静地看着闷头吃个不停的凌鹿。


    他的脑子里,不知为何跳出了他年幼时,在研究所电脑上看过的小动物视频:


    一只雪白雪白的迷你小兔子,睁着红红的眼睛,两只小爪子捧着一片白菜叶子,嘴巴使劲嚼啊嚼,耳朵轻轻抖啊抖,吃得又香又甜,认真无比。


    面前这个唇角粘上了一点点番茄酱,嘴里包着满满的炒饭以至于腮帮子都有点鼓起来的少年,就和那只兔子差不多。


    十分钟后,盘子里一干二净,一粒米饭都不剩了。


    凌鹿将勺子搁在盘子里,眼睛眯成了小月牙,长舒一口气:


    “好好吃!”


    “先生做的饭,好好吃!”


    厉行洲勾了勾唇,将餐巾和清水推了过去。


    凌鹿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水,还沉浸在美食带来的喜悦中,喃喃道:“我其实一直想试试,和大家坐在一起真正的吃东西是什么滋味。”


    他的眼睛完全眯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满足得不得了:“原来感觉这么好呀……”


    “我以后都可以和先生一起吃饭了?”


    “还能和大家一起吃烧烤了?”


    “我……”


    话未说完,凌鹿倏然收了声音,瞪大了眼睛。


    他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呆愣地看着对面的厉行洲。


    他的手开始不停颤抖,止不住地想要去摸自己的脑袋。


    但他又不敢。


    其实不动手去摸,脑袋上那种熟悉的异样感觉,也清晰无比地告诉他:


    犄角,冒出来了。


    无可抵赖,无可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