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郁这么一晕倒不要紧, 姑苏行宫的晚宴现场登时就乱了套。


    林如海和贾敏自然是要着紧来看自己的宝贝儿子的，可怜他们家默玉身子骨儿一向就病弱，这才刚好了一点儿就又受了这番惊吓，不出问题才怪呢。


    他们夫妇两个早就把莫郁当成了心肝宝贝, 此刻见他出事, 那真是心急如焚、方寸大乱。


    贾敏也顾不得康师傅等人还在场，当即就冲过来把莫郁抱在了怀里“儿天儿地”地哭喊起来。林如海虽然没有出声儿, 只静静站在旁边儿查看着莫郁的情况, 但眼圈儿也慢慢红了。


    康师傅和王嫔、四阿哥、十三阿哥等人也纷纷围了过来，每个人对莫郁的情况都十分关心, 莫郁霎时间门就变成了全场关注的焦点。


    这种大场面, 要是搁一般人早就慌了，但是莫郁却毫无压力, 只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贾敏的怀里, 弱小、可怜, 又无助。


    当然，以上这些全是装的……


    除了一开始事出忽然, 因为没有防备被吓了一跳之外，莫郁其实啥事儿都没有。


    等到看清楚那个所谓的“暗器”是啥之后，他甚至还有点儿想笑……


    毕竟太子这么一个快三十的大男人, 居然跟个小学鸡似的对着人扔茶杯这事儿本身就实在是太好笑了——这种行为甚至可以说连小学鸡都不如好吧。


    人家小学生打架现在都不这么干了，他一个快三十岁的、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居然能做出这种事儿来, 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不会真的有点子疯病在身上吧……是听说他在自己宫里没事儿就用鞭子抽下人们来着, 甚至还会对贝勒之类的皇亲国戚们动手。


    虽然说有人说这都是大阿哥为了抹黑他专门造的谣, 但正所谓无风不起浪，至少从莫郁今儿的亲身经历来看，这位太子殿下的脾气的确不太好, 情绪管理十分不过关。


    就连康师傅第一次废太子的诏书里头也说他“肆恶虐众”，显然他脾气不好这个事儿有很大可能是真的了。


    据不可靠消息分析，很可能是因为自小儿被过度溺爱导致的脾气暴躁。


    也就难怪，这位太子殿下今儿莫名其妙的就开始发疯了——莫郁至今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太想吃这位太子殿下跟康师傅某位妃子的私情大瓜所以盯着他的目光太过灼热了？


    天啊，他没又说秃噜嘴吧。


    莫郁认真想了想，确定自己这次啥都没说，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继续开始躺平装死。


    主打一个弱小、可怜、无助就对了。


    这倒也不能怪他怂包。


    对于现场的形势，莫郁其实早就已经看的非常清楚，硬碰硬肯定是他吃亏，还不如以退为进，反倒可能会有奇效。


    这太子虽然疯批，但是毕竟是康师傅亲自带大、父子情深了近三十年的儿子。


    而他莫郁算个啥呢？


    就是个康师傅看重的臣子家可爱呆萌的小孩子罢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合了老爷子的眼缘被他喜欢得不得了，但是吧，这个喜欢其实并当不了真。


    怎么说呢，康师傅的喜欢当然也是真的喜欢的，只是跟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相比，更像是一个新奇可爱的小宠物罢了。


    所以，与其清醒着让太医出来“验伤”打圆场，然后看着这个“太子误伤”的事件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还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直接“晕”了了事——既不用面对康师傅跟太子的“相爱相杀”“雷声大雨点儿小”，也可以表现一下自家的态度。


    关键是他根本没有啥伤，这就不太好说啥了。


    康师傅最多就训斥太子两句，这事儿就要收场了。你要是紧盯着不放那就是你不依不饶、不懂规矩、涉嫌碰瓷儿。


    但是晕了就不一样啦。


    这可是精神伤害，可比皮外伤严重多了。


    这么一来，林如海也更好发挥了——哎呀万岁爷，你儿子发疯把我儿子吓坏了，就算没有受什么皮外伤，但是心病更加不好医啊，还是得好好表示表示吧。


    反正这个事儿，不管怎么说，都是太子没理，如果康师傅不想现在就处置他，那肯定要对林家有个交代。


    四舍五入，那就是要对林家有个交代。


    哪怕只是个简简单单的意思表示，对他们林家来说，都是很划算的。


    因为首先，现在就处置太子这个事儿大概率是不可能的。


    上次系统零零六已经给莫郁科普过目前的朝堂形势了——大阿哥跟太子正在为了皇位继承人的位子打得热火朝天。这除了他们俩的身份和年纪天然比较容易起纷争之外，跟他们俩身后支持的大臣们也有很大关系。


    这中间门最为重量级的显然就是明珠和索额图了。


    两个人都官至内阁大学士，一位称之为“明相”，一位称之为“索相”。可谓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


    但明珠支持的是大阿哥，索额图支持的是太子。


    所以，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就变成了针锋相对。


    听说这俩人基本上每次上朝就要掐架，各种政事儿上的观点也基本都是截然相反——总之，就是明着打对台戏就是了。


    这种乱象甚至影响到了正常的议事，康师傅当然十分生气——自从他搞死了鳌拜之后，还真的很少再收敛自己的脾气。


    什么玩意儿，不管身份地位再高有啥用，还不是朕给你们的？


    不好好办差事儿，每天在这里瞎胡闹，那朕就教训到你们听话……


    于是，老爷子就直接出手开始“整顿”这个乱象了。其实这个乱象背后的真实原因他心里门儿清，不过就是心里头还没想好怎么做，所以才让底下人钻了空子罢了。


    也不一定是钻了空子，说不定是故意放了空子给大家钻也未可知……都是在朝堂上混的人，谁也别在那儿装天真。


    至少这两位相爷一个皇帝肯定不可能。


    故此，这么一番混战下来，虽然从明面儿上看，康师傅是出手打压了明珠。十好几年前就罢了他的官不说，之后也一直再也没有重用他，并且还在各处公开打击他、甚至直接开嘲讽，对他可以说是表现得厌恶之极了。


    在所有人的眼中很明显，明珠是倒牌子了。


    不过索额图这边儿也没有落到好。


    康师傅也早就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喷他，而且也罢了他的官，甚至没多久还把他给下了大狱了。


    不过下大狱这个事儿现在当然还没有做，得这次南巡回京之后才干。


    说起来这个事儿的起因也是去年那次半道儿取消的南巡。


    就是太子在德州行宫病倒的那一回。


    听说康师傅当时并没有一直在行宫里头陪着太子——还是那句话，人家康师傅出巡是真的要办正事儿的，游山玩水之类的不过就是个附带，所以说，一开始太子病倒，康师傅是让太子自己在行宫休养，然后他带着其他随行伴驾的官员出去办正事儿的。


    不过康师傅当然也没有带着所有人去。一来是用不了那么多人，二来则是他还是不放心太子，得留几个妥当的、信得过的人陪同照顾太子。


    索额图是太子的叔父，又是一直紧跟在太子左右的重臣，把他留下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原本这事儿也不算啥，要是康师傅发话安排索额图留下来陪太子的话，那肯定是没有啥问题的，但问题是，康师傅这还没有发话呢，索额图就主动表示要留下陪太子，话里话外竟然把太子看得比康师傅这个皇帝还重，这就有点儿不对了。


    这个嫌隙的产生其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从索额图撺掇太子跟大阿哥一派明争暗斗开始，这个不满的种子就已经种下了。


    只不过这一次在德州行宫发生的事儿又加强了一下罢了。


    听说索额图在德州行宫陪着生病的太子期间门，不但公然表示想要护送太子回京养病，甚至还逾制骑马在行宫瞎跑……


    反正康师傅对这位索相爷不满的事儿，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那所有人肯定是一有蛛丝马迹就会跟康师傅汇报了……


    别的不说，粘杆处的诸位可不是吃素的。


    于是，索额图就喜提了不少训斥，还有一笔暗搓搓的账被康师傅记在了小本本上——敢撺掇我宝贝儿子不听话，看我不整死你。


    按照历史记载，就在今年的五月份，索额图就要被康师傅丢进宗人府的大狱里关起来了。因为被康师傅厌弃，宗人府肯定也不会好好对待索额图，他年纪也不小了，没多久就病死在了里面，可以说是真的马上就要迎来结局了。


    虽然说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但是显然这个事儿在康师傅这里已经成为了定局，不过就只是差点儿时间门罢了。


    所以，从对待索额图的态度就能够发现康师傅是怎么看待太子的。


    不满那是肯定的。


    这个明明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被给予厚望的儿子不但一点儿都不知道感恩，还一天到位着急上位，完全不顾父子亲情是其一。


    培养了半天，作为太子，胤礽的才能品行没有满足康师傅的要求是其二。


    不过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原因罢了。至于真正的原因，那就是康师傅十分担心太子分走他的权力了。


    虽然是父子，但也是君臣。


    都想要说了算，这是很危险的关系。


    说起来，这其实也是个悲剧。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现在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了。康师傅作为入关之后的第三个皇帝，他在位的时候正好是处在从八大贝勒共同辅政到皇帝一个人说了算的时期。


    比康师傅早在位的皇帝比如皇太极和顺治，他们那个时候还保留着没有入关前部落时期的“能者为王”的状态。


    简单来说，就是谁强谁当皇帝。而不是谁的生母地位高或者说老皇帝宠谁谁就当皇帝。


    皇太极就是这么上位的。


    到了顺治，其实也是这种所谓的八大贝勒“辅政”的变种。


    说是辅政，但实际上是八大贝勒共同决策，这也是来源于部落的传统——要是把整个部落的未来命运都绑定在一个人身上，万一他昏了头或者病了、忽然死了，那整个部落就会群龙无首、很快就会被消灭。


    只有分权，才能避免这种情况出现。


    本来这套在游牧和打仗的时候用没有啥问题，但是到了康师傅这里，准备开创盛世、维护和平了，就出问题了。


    首先，康师傅不希望有什么辅政大臣管他。


    上一个想这么干的鳌拜已经被他干翻了。


    其次，康师傅很想学习汉族皇室那种立嫡立长的制度——谁强谁上很可能让他们家失去皇位，只有像汉人那样重视皇室血脉，让皇位只在他们爱新觉罗家族中传承、更加准确地说是在他的儿子、孙子、孙子的孙子这样的路径上传承，才是对的。


    他很想尝试。


    可惜，尝试有点儿失败。


    人不能既要又要，特别是在其他人还没有这个意识的时候，光他一个人觉醒有啥用呢。


    所以他们这一朝里才会围绕皇位继承闹出这么多事儿来。


    太子才两岁就被立为了太子，就因为他妈是皇后，这跟草原部落强者为王的习俗完全不一样。


    要是康师傅接下来把其他阿哥当成闲散王爷养，那问题也不大，大明就是这么干的，好几百年里头也是没有啥大风险……judy除外（）。


    问题是他又学了人家立嫡，又没有把其他儿子养废，甚至还鼓励他们全面发展、一个个能力都很强，那不打起来才怪呢……


    于是，太子这个倒霉催的孩子，从小一直觉得自己比其他兄弟高贵，甚至还想努力为皇阿玛分忧，结果不但被兄弟们仇视算计，还被自己的皇阿玛防备。


    这种情况下，不发疯很难收场。


    他也真的发疯了。


    但也要再等几年，至少是经历过一次废立之后吧。


    具体到现在这么一个时间门点上，康师傅肯定还是没有想过真的跟太子撕破脸。


    太子虽然有些小毛病，但本质还是好的，一切都是索额图不对，他们家太子有点儿识人不清罢了。


    这本就是所有溺爱孩子的家长的通病，康师傅显然也不例外。


    只是这个情感的天平总有一天会倾斜到无法挽回的程度，而这一年，其实也并不算太久了。


    也就五六年吧。


    要是运气好，他还能看到那个时候，不过现在么，还是暂时避其锋芒的好。


    说起来，那句“肆恶虐众”之后就是“暴戾□□”，再加上前面的“不法祖德”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啊。


    【所以说，那个跟胤礽有染的妃子到底是谁啊？】


    【已经进宫了吗？】


    【好好奇啊！】


    【算了，头好晕，还是睡一下好了……】


    大概是因为一次性想了太多事情，莫郁这个三岁半的稚嫩大脑有点儿承受不住了，很快就真的睡了过去。


    故此，他完全不知道，把这句话听了个正着的康师傅面色有多可怕。


    而太子也彻底瘫软在了地上，目光有些发直，只会机械地小声喃喃：“儿臣不是！儿臣没有！”


    但康师傅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就命人把太子送回房休息了——看起来是准备又要让他“病”了。


    太子跟皇帝的妃子有染，这绝对是天大的丑闻，但居然被人公开揭露出来——哦，人家孩子没有开口说，但是反正大家都知道了，这也根本没差。


    偏偏就是因为人家孩子没开口，你也没法发火或者治罪……就，挺憋屈的。


    那这股火儿就只能往太子这个罪魁祸首身上发了。


    正所谓无风不起浪，林家那孩子怎么没说别人有这个问题呀？


    除了太子，不是还有老四和老十三么？他怎么没说他们俩跟朕的后宫有事呢？


    肯定是太子的问题。


    真是，气死人了！


    康师傅很生气，但是他也很冷静。


    这个太子恐怕是不能要了，不过也不能操之过急，还是先观察观察，怎么办好吧。


    至于林家，那肯定得安抚好。


    特别是林家那小娃娃千万不能有事！毕竟，还得指望他帮自己多“想”点儿有用的东西呢。


    于是，康师傅很快就做好了决定。擢升林如海为巡盐御史，待南巡结束后就到扬州任职，南巡期间门携家眷继续伴驾，明儿陪着他去城郊宋德宜墓看看，后儿启程去杭州阅兵。


    至于太子，就说他去年在德州的那个风寒复发了，滞留苏州行宫好好养“病”吧，不必同去了。